某日,正當元如願從蟠龍第一號的後門溜進去,一只手忽然出其不意地抓住她,攫著她便直向那高高聳立的主樓沖。
「不行,太慢了,這樣怎麼能跟得上我?」那人抱怨,抱住元如願的腰遂旋身躍上半空中。
「啊……」元如願本就怕高,身子再這麼被人突然一提,嚇得快魂飛魄散了。
「不要大叫,妳不是就怕讓人發現嗎?」身子貼著她的男人勾起唇角,腳底輕盈躍步一瞬也沒停。
元如願又慌又怕,根本沒把他的話听進去,她猛搖頭,接著又是一聲聲無法抑止的尖叫,老實講,她的叫聲雖然細弱,但還挺刺耳的。
「還是,妳只是怕我發現……」他像是自言自語。
「下去!下去!跋緊放我下去!」
因為緊張,元如願的雙手緊揪住他的衣領,身軀則呈面對面的姿勢貼靠著,當他倆飛旋于院落樓房之間時,她的雙眼一點也不敢睜開,只聞到一股清爽的男人味道,味道雖淡,卻足以令人暈眩。
「好,等我找到一處沒人會打擾的地方就下去。」他溫柔地響應道。
「不……不行,我……我……快昏了!」
「唉,妳們女人啊……」他抿抿唇,像是很習慣女人在他懷里如此撒嬌。
他載泓向來最懂得憐香惜玉,怎麼會拒絕女人嬌柔的央求呢?
于是,他收了收力道,漸漸放慢步伐,選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停下來。
「好,如妳所願,要站穩了。」他很君子,手立刻從她腰間松月兌。
元如願腿一軟,身子倏地往下滑,雖然他的手已離開,但她揪住他衣領的那雙手卻忘了要放松,以至于她才一滑下去,他也「被迫」緊挨著她的身子壓下去。
「哎呀!放……放開我!」她嚷著。
「咳咳,這話該是我對妳講才對吧。」
元如願雙眼一瞪,正好瞧見自己抓住他衣領不放的那一雙手,以及他眉底那兩潭深不可測的黝黑眼瞳,一望,她渾身上下著了火似的燙。
「不過,這樣咱們就算扯平了。」他睇住她僵住的手,唇邊還是同樣的一抹笑意,好象根本沒發生過什麼事。「上回妳壓了我,這次倒好,換成我了。」
載泓半側著身子伏在她身上,元如願只要一抬起眸子就能瞧見自己在他瞳孔里那張燙紅了的臉龐。
她微微發顫,在他黑眸的注視下,雙手迅速的松開。
「好,我放開了。」
載泓應了聲,聳聳肩,如她所求,將自己的身軀往上一提,而他的重量才一從元如願身上移走,她的身子開始傾斜著往下滑。
原來,載泓口中所謂沒人打擾的地方,正好是蟠龍第一號的大澡堂樓頂,而他們此刻所處的位置就剛好在幾管大煙囪旁邊。
「不……不會吧?啊!」元如願的身子沿著樓頂的斜度緩緩滑降,一時心慌意亂,根本什麼都還來不及思考,她手一伸,趕緊抓住載泓的領子。
但因她緊張過度,用力太猛又太急,竟把他的一套罩衫扯裂,裂縫由襟領一路被撕扯到腰際。
「看來,妳還是別離開我身邊的好。」他淡淡說道,攬臂隨手一勾,將她岌岌可危的身子帶回自己身畔。
煙囪里噴著煙,一團又一團的霧氣將他們籠罩在這方寸之地。
元如願背抵著斜建的屋瓦,仰起頭,凝望他那張彷佛在雲霧中的俊逸臉龐。
「如願、如願,這名字果然取得好,」載泓側著身,支撐在她身邊,與她貼得極近,只要輕俯下頭,就能踫到她的臉。「妳果真能令我夢想如願。」
「啊……」她愣住,疑惑著他的什麼夢想靠她的名字如願了。
載泓不急于說明,只是對著她笑,漾開唇,露出一口皓白的牙,即便是在令人暈眩的熱氣煙霧間,仍舊白得發亮。
「我知道了。」他說,像耳語一般小聲。
元如願不敢亂猜,因為想象一旦泛濫,很有可能就會釀成災禍。
載泓湊上去,唇附在她耳畔,幾乎快要吻上了,隨著他即將講出口的話,一股燥熱的濕氣在瞬間突地街向她耳里內外。「妳的秘密我全知道了。」
煙霧在半空中化作蒸氣,一點一點凝結在他和她的臉上、頸上、手臂上,沸騰的溫度教人分不清自己身上究竟沾到的是蒸發的水氣,抑或是汗水。
「知……知道啥?」她不是在裝傻,而是真的被他唐突的宣告嚇傻了。
載泓斂起笑意,直勾勾地盯住她慌張的表情,點了點頭。
「我……」她心跳加速,被他的表情震懾住。「真的……不知道公子在說什麼,我……哪有啥秘密?」
她越不敢瞧他,他的身影越貼靠近她眼前,任憑她怎麼甩也甩不掉他的糾纏。
載泓抿抿唇,把臉一轉,遙望起天邊冉冉升起的朝陽。
元如願緊張兮兮地跟著他的目光望去,此時天色仍早,街道上沒人出來走動,只有幾只低頭覓食的野狗四處晃蕩著。
若他真要對她怎麼樣,就只有那幾只野狗可以作證了呀!
「我知道,後院有座不起眼的拱門,拱門里,須心大師藏了一個秘密。」
聞言,元如願倏地轉頭望著他,他卻動也不動,仍維持著先前的姿勢跟神情。
「你……你怎麼……」從側面望去,他的唇角彷佛正笑著同她道謝,一瞧見那樣子的笑,她更緊張了。「難道你跟蹤我?」
載泓撇過頭,故意把臉龐壓低,眼對眼、鼻踫鼻的凝視著懊惱不已的元如願,他揚手,替兩人掮了掮身畔的熟煙蒸氣。
掮著掮著,他掌心里的淡淡男人香味好象混在熱氣中朝她一波波襲來。
「妳放心,我沒告訴任何人。」
一想到這幾日居然連被人跟蹤了也沒注意到,她在心里一遍遍罵自己蠢。
他的臉更靠近了,額上的一滴汗落在元如願的睫毛上,她急忙眨了眨眼,那滴汗水遂沿著她的臉頰匆匆滑下。
「我這人既善良又體貼,不愛挖人隱私的。」
他身上那教人暈眩的好聞氣味令元如願身子一顫,此時更沒辦法迎視他那雙帶著溫柔笑意的墨黑眸子,只好垂下臉,壓低自己的視線,這樣一來,他說話時喉間隱隱震動的喉結反而成了她注視的焦點。
「難怪妳每回見著我總不自在,現在想想,一定是在我面前特別容易害羞吧。」
他每講一個字,喉間的震動就起伏一次;每起伏一次,她喉嚨里彷佛也跟著緊縮了一回。
「都怪我發現得太慢,才會一次次嚇著了妳。」
隨著他一句句道出的話語,他喉頭上不斷震動著的節奏在她眼前頓時成了一顆顆從山崖上墜下來攻擊人的石子,令她措手不及,壓根沒法子反應。
載泓揚手握住她雙肩,將她輕輕拉近胸懷前。「如願,咱們這會兒也算是面踫著面,心靠著心了,妳老實告訴我,須心大師--」
一听到須心兩字,元如願胸口一窒,眼皮慌亂的跳了幾下,再也撐不住地昏了過去。
「咦,怎麼又昏了呢?還選在這麼重要的節骨眼!」載泓皺著眉道。
不行讓她在這時候暈過去,他都還沒把最重要的話告訴她。連著幾日的跟蹤,他瞧見元如願每日天才剛亮就偷偷模模從蟠龍第一號的後門溜進去,接著,她總要再東躲西閃好一會兒,才會穿過那道拱門步入一間很不起眼的柴房里。
但跟蹤了好幾天也沒啥進展,每回只見她一個人孤伶伶地窩在柴房發呆。
直到昨日晌午,才終于讓他有機會瞅見那柴房中的神秘身影!
「醒來啊,如願,咱們還有好多知心話沒講完呢!」
載泓動手擰了擰她的臉頰,還是弄不醒她,他稍微加了點力,改成輕拍,仍是不成。
「不會真的怕我怕成這樣子吧?」他嘆道,察覺她的狀況實在詭異極了。
在他這位玉樹臨風的俊鮑子面前昏倒已夠不賞臉,沒想到她一昏過去,竟然會嚇得連最基本的呼吸也忘啦!
「不成、不成,本公子還得依靠妳來跟大師攀關系呢!」
他立刻一手捏住元如願的鼻,一手揉撫著她的胸口,將掌心間的熱流灌入她體內。
待她蒼白的臉色漸趨好轉後,他旋即低頭用嘴覆蓋住她的芳唇。
載泓的唇才一貼上,舌尖便探出試圖想撬開她緊閉的薄唇。
他的唇像親吻,在她唇上來來回回不停地摩擦。「快醒過來。」
灼熱的刺癢感覺在元如願的唇上蔓延開來,她昏沉的身子雖然動不了,但由于唇被一股電流般的力量螫得發麻,意識不得不被迫一點一點轉醒。
恍惚之中,元如願感覺到自己的雙唇被一種不知名的力量完全佔領住。
「還不醒?那只好加強發功……」載泓輕笑,遂卷動舌尖靈活地踫觸她的貝齒,一遍遍柔情地撩撥著、搔弄著。
元如願又羞又惱,但她手指動不了、雙腿動不了,連心也暫停了跳動似的。
「該醒來,如願。」他耳語般的呢喃飄進她耳里。
從沒有一個男人敢這樣對待她,光天化日下他居然也如此囂張!
他的唇緊緊覆住她的,他的舌像沾了麻藥的化進她的味覺里,不讓她在那狹隘的空間中獲取一絲絲的自由。
「如願……如願……」
「唔……」元如願微啟口,咒罵好不容易才從喉間逸出。「好卑……好卑鄙!」
在體力上斗不贏他,又沒他那麼油腔滑調,她一惱火,索性在他唇上重重咬了一口。
這一咬,他嘴上薄薄的女敕皮被咬破了。
「太好了,妳總算--噢!」載泓大叫一聲,嘴唇從她唇上倏地月兌離。
他低頭一瞅,她那雙因憤怒而發亮的眼也正狠狠瞪著他。
她咬著自己浮腫的唇,強忍住眼眶中的淚水。「你……你太過分了!」
載泓一抿唇,舌忝到自己傷口上的血味,可以肯定她是用了很大的力氣。
「哎呀,這下子好了,如願,咱們是親上加親了呀。」
她不作聲,直瞪著他。可惡!登徒子!
「不信妳瞧。」他苦笑,指著自己被她咬傷的嘴唇,血一直在冒。「妳發狠咬了我一口,我的血就這麼流入妳嘴里,也流進妳身子里。這樣,咱們的交情不就真成了『血濃于水』了嗎?」
元如願在心中大叫道︰她真的被打敗了,眼前這臭男人比屠二龍難纏好幾倍!
這地方,究竟是夢抑或真?
這地方,像沒有邊際似的,任她怎麼走也走不到盡頭。
「如願哪,嘻嘻嘻……」
元如願頭一轉,順著召喚的聲音望去,眼前空蕩蕩的,啥也沒瞧見。
「我在這里呀。」那清朗的音調又在她耳邊響起,輕飄飄地徘徊不去,明明听到了,睜開眼卻看也看不見。
「你……你是誰?你到底在哪里?」她問,不停地左右張望。
她耳畔靜下了一會兒,輕響起一聲嘆息,接著,卻是一陣嬉鬧的笑聲。
「怎麼?不識得我了嗎?難道妳忘了,妳是……我的如願呀!」
「不可能!我什麼時候成了你的?我根本連你是誰都不曉得!」
「唉,真教人傷心哪,居然這麼快就把我忘得一乾二淨,莫非,妳連咱們那記銷魂的吻也不記得了?」
「胡說八道,什麼吻不吻的,我才沒--」她頓住,思緒在瞬間打結了。
「嘿嘿!想起什麼來了是不是?就說嘛,我這名號響亮的風流大仙不知曾令多少女子痴迷過啊,怎麼可能就妳一個能躲掉?記不記得,咱們那一吻有多纏綿哪?」
「不算,那是我在作夢,不是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嚷道,急了起來。
「是嗎?妳確定嗎?我的如願。」那聲音雖很輕,卻滿是嘲弄的笑意。
「確定!那是夢,這次……這次也一定是在作夢!」她手捂胸口,感到心房傳來陣陣強烈的悸動。
她才剛嚷完,這虛幻的陌生地方瞬間漫起了一片迷蒙的煙霧。
「不要擾亂我!」置身于煙霧中的她不斷揮著手。
有一股熱氣正朝她靠近。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那暖流帶著些微的灼熱感,刺麻的,沿著她敏感的肌膚滑過。
「不能信,不能信,一定還在作夢!」她咬著牙,拍打起自個兒的臉頰,期盼能趕快把自己從這場荒唐的惡夢中打醒。
「小傻瓜,妳是躲不掉我的,不管是夢非夢,這謎樣的感覺都會時時刻刻緊跟著妳。」
煙霧更濃了,越看不清方向,她心里越感焦慮。
「它……會像這樣輕撫妳。」
她罩著單衣的臂膀好似被人觸到了,即便隔了一層布料,那手指般的觸覺依然沿著肌膚摩擦著她。
恍若隱形的手指頭像下雨,一滴又一滴澆淋在她肩上、臂上、頸項上……
「唔,不可能……」她吸著氣,抗拒的聲音變弱了。
「怎麼不可能?它還會這樣撩撥妳喲……」
隨著耳畔響起的挑逗聲,一陣略帶暖意的微風悄悄拂來。
她皺著眉,合上眼,不自覺地仰起頸子,口里逸出嬌吟。「呃,嗯……」
「當然,如果可能的話,也或許會是這樣……」
蓄著電流似的觸感忽強忽弱地持續蔓延,附在她耳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扎著她、灼著她、吻著她。
她嚇壞了,倏地睜開雙眼。「可惡!不許再這麼戲弄我了!」
眼楮才一睜開,她卻怔住了,被眼前的影像嚇到講不出話來。
載泓怎麼像變法術又出現在她面前了?還笑得好得意!
「覺得奇怪是不是?瞧瞧,我怎麼變成他的樣子呢?」
「啊……」
「我既是風流大仙,自然想變誰都隨我意。這男子的模樣,不就令妳怦然心動了嗎?」
「才……才不是,他……他很可惡的!」她辯駁著,眼楮眨也不眨地盯住那個對自己說話的影像。
「哈哈哈……是啊、是啊,他真的很可惡,讓妳忘也忘不掉,哈哈哈……」
元如願尖叫著從椅子上跳起來,「閉嘴!閉嘴!絕不許再提到他!」
此刻的她身處在小小的柴房內,除了她之外,再沒有別人了。
「原來是場夢。」她喘著氣,方才在夢境中被攪亂的情緒仍末平復,心還是震蕩得很厲害。「幸好只是夢而已,幸好……」
元如願若有所思地低下頭,一眼便瞧見桌上那幅擱在一旁尚未完成的畫。
畫紙上,一對纏綿的愛侶正倚在鏡前,男子一手勾起女子的下顎,另一乎則執著畫筆在為她描眉,她巧笑倩兮,展臂環抱住她的男人。
「該死!這見不得人的鬼畫符!」元如願低咒一句,拿起畫紙毫不猶豫撕得細碎。
這畫要是給旁人瞧見還得了,該怎麼向人解釋,為何鏡子里那男人的臉,居然讓她畫著畫著就變成載泓的模樣?
有時,心里越是不希望什麼事情發生,它就偏像作對似的會發生。
「就當我求你也好,你……你不要靠近我。」
元如願被嚇了好大一跳,她仰高頸子,顫抖地指向眼前的大樹嚷著。
天哪!她沒料到自己今天會這麼倒霉,才剛踏入蟠龍第一號,就讓那倒懸在大樹上的載泓嚇得驚慌失措。
「我……我……」載泓淘氣的學起元如願吞吞吐吐的模樣,嘴里含了果子,邊嚼邊響應她。「我在這兒老實得很,動也沒動,怎麼有本事靠過去呀?」
元如願抬臉望著,眼神中布滿疑慮,噘起嘴,根本不敢相信他說的話。
「說到底,妳還是不信任我就對了。」
他雙腿鉤在樹干上,輕松做了個動作,修長的身軀就這麼橫擋在她面前。
元如願睇了睇他,俯下臉,讓長睫斂住了雙眼。
謗據以往的「受害經驗」推測,當他講得感人肺腑,便是別人受累倒霉的時候。
瞧著他越顯迷人的微笑,听著他溫柔如風般的語調,凝望他含情脈脈的深邃目光--小心,任何一次恍惚失神,都極可能會掉入他設下的陷阱之中呀。
元如願怔怔末語,一思及與他之間的這層利害關系,她不敢輕舉妄動,深怕自己一不留神便對他作錯反應。
「別否認,妳就是不信我有真心對吧?」載泓嘆了口氣,還有意無意地透過垂下的樹葉偷覷元如願的身影。
「你……你不要成天到晚滿口渾話,我才不懂你那個什麼真心不真心的!」元如願撇過臉,小心翼翼不泄漏出對他的復雜情緒。
「喔,那好。」樹枝上傳來片刻的騷動聲響,他隨後又喚住她。「喲!如願寶貝,快轉過頭來瞧瞧這兒。」
「噓,住口,不準你亂叫我……」元如願急得跳腳,才一回頭就呆掉了。
她瞧載泓從樹上一躍而下,頭上罩著畫了他樣貌的面具,不單如此,連前胸、後背、手臂、大腿……一千重要部位也全貼了同樣的畫像。
「這在做什麼?我可沒閑工夫陪你一塊瞎胡鬧!」
面具下的載泓一步步朝元如願走近,繞在她身畔又是鞠躬又是作揖。
「咱們此刻有仇報仇,有怨吐怨,妳要打、要捶隨妳意。」他舉起手臂,伸出自個兒的畫像,「哪,反正是要讓妳出氣的,就算想咬『他』也無所謂。」
「莫名其妙!誰要跟你一樣當野人哪!」話雖這樣說,可她還是忍不住狠狠踩了他一腳。
「對對對!很好很好!就是要這樣用力。」載泓大聲叫好,熱烈地稱贊她。
一被激勵,元如願胸中的不滿就像浪濤涌出,越激越洶涌,越激越憤慨。
她舉起粉拳擊中他胸前的畫像。「討厭!」
載泓躲都不躲,直挺挺地杵在那兒任憑她拳腳相向。
「再來、再來,最好可以更出力些。」他揮揮手,要元如願別客氣。
「都是你害我日夜不得安寧!」出拳太累,她索性在他身上亂拍亂打。
「是我錯、是我錯……」
她一巴掌甩在他的面具上。「原本沒事的,被你攪得亂七八糟的!」
「哎喲!」他忽地哀號一聲,捧住臉上的面具跳來跳去。「痛、痛、痛……完了、完了,這回肯定成瞎子啦!」
元如願倏地停手,先是愣了片刻,回神後才慌張地奔向他。
「眼楮怎麼了?快,快抬起來讓我瞧瞧!」
「噢,不、不要緊,只要能讓妳消氣,就算眼楮瞎掉也值得。」他甜言蜜語。
「你……你……」她心里急,拚命想拉開載泓那雙緊緊巴在面具上的手,「哎呀!都什麼時候了,誰還有心思氣你啊?」
「哦?真不氣了?」載泓撥開一根手指頭。
元如願捺著性子像在哄小孩似的,拂了拂他肩上的灰塵。
「不氣了好不好,誰跟你一般任性來著?快點讓我瞧你眼楮上的傷。」
「不要吧,妳還是別瞧得好。」
「總得讓我看看要不要緊呀。」
「妳就別放在心上了,我……」載泓咬咬牙,明明是在偷笑,可看不見他表情的元如願當他是在忍痛。「不會叫妳負責任的。」
「胡說,我一定會負責到底!」元如願越講越激動。
載泓沒吭聲,肩頭一陣亂顫。
元如願眉頭深鎖,眼里滿是焦急,連語氣也跟心一塊軟了。
「真的很痛嗎?」
「唔……」忍不住了,忍不住了,真的就快忍不住啦!
「我答應不氣你了,你趕快松開手讓我看一看……」她擔心的說,眼眶漸漸紅了。
載泓倏地摘下面具,出其不意的冒出一句,「如願,妳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啊?」
聞言,她像突然被人抽了一鞭。
「看妳為了我都快急哭了,不是喜歡是什麼?」
元如願一時詞窮,對著載泓瞪眼,他那雙眼楮好端端的對著她又擠又眨,絲毫瞧不出有受傷的痕跡。
「你……你眼楮上的傷呢?」
「眼楮在這兒呀!」他指著自己一雙炯然有神的眼瞳。「我幾時說它受傷?」
「可是……你剛才明明說我打傷你,你鬼吼鬼叫的,不是說痛得都快瞎掉了嗎?」元如願嚷道,不知是氣他居然沒事,抑或氣自己太好騙。
「喔,我鬼叫還不是因為它。」載泓若有其事地從眼縫間取出一根細細的睫毛,將它湊近她眼前。「這睫毛不小心揉進我眼皮底,讓我又刺又癢,不掙扎一下怎麼行?」
「過分,害我白擔心,你這人真的很--」
又被他唬了一次!
元如願無奈嘆了口氣,想不出任何詞句來形容像載泓這樣的一個男人。
「兄弟呀,別跟師父說我這做師兄的沒好好招待你。」柳蟠龍泡在澡池里,背上刺了條大青龍。「哪,我有啥好處不全都任你享用嘛!」
載泓在同一池里,他咧嘴笑了笑,嘴唇上被咬破的傷口仍在。
「喂,說嘛!別憋在肚子里難受,趕快告訴師兄你『那里』是怎麼啦?」柳蟠龍使使眼色,指著自己的嘴巴大剌剌地問。
真是難為他了,他本來就是個藏不得半點心思的人,雖然打從今天一踫到載泓就很想問了,但他一直憋到這會兒才發問。
「嘿嘿,抱歉,師兄,可是我憋在肚子里一點也不會難受。」載泓搖搖頭,不打算讓「閑雜人等」知道他跟元如願之間的小秘密。
柳蟠籠瞪著他。「哼,神氣啊,瞧你一個堂堂男子漢,嘴巴都讓人咬破了還這麼驕傲!」
「哎喲!師兄,你就別損我了,在你老大這勇猛英偉的身子前,誰還敢裝神氣逞英雄?」載泓笑臉迎人,才幾句話便把柳蟠龍捧得心花怒放。
柳蟠龍挺挺胸膛,得意地在澡池里展示自己膀子上驚人的臂肌。
「咳咳咳,知道就好。不是師兄吹牛!在香河鎮上,只要我一句話,保證絕沒第二個人敢再吭聲!」
「是,師兄果然是蓋世英雄啊,難怪大伙見到你連眼都不敢眨一下。」當然,載泓明白這句豪語只限用于香河鎮上。
「怎麼樣?你心里想要做的『那檔子事』有著落嗎?」
載泓面帶無辜,裝出一副不解世事的懵懂模樣。
見狀,柳蟠龍嗓門大了起來,「少裝啦!你幾時害臊過?我說的是你想拜師學畫的那檔子事啊!」
「嘿嘿,師兄,你也知道的嘛,在蟠龍第一號里有些事是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
「去去去,別瞎扯,簡單一句就是--你知道是誰了,是不是這意思?」
載泓笑了笑,唇畔盡是掩不住的得意。「噯,知道了也不能說知道了。」
「好!好樣的!不愧是本當家的好師弟,才沒幾天就讓你猜到了!」柳蟠龍孩子氣的朝載泓潑起水,壓根忘記自己是個大當家。
若比起玩興,載泓可就不願落人之後了,只瞧他反手一擋,更是噴濺得一池的水花四散,正當這對師兄弟打水仗打得起勁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地由澡堂外頭傳了進來,然後,門邊冒出了一顆頭。
「嗟!瞧這兔崽子鬼頭鬼腦的能干啥大事呀?真是讓師弟看笑話了。」柳蟠龍邊笑,邊向門邊那顆頭勾了勾手指。「有事就快講,別杵著礙我眼!」
「出來了……大當家,您要的東西已經出來了!」
「哩唆,你娘兒們啊!既然出來了還不快呈給本當家的!」
柳蟠龍齜牙咧嘴地罵道,從手下那里取餅所謂「出來了的東西」後,一轉過身,旋即像換了副面孔,笑咪咪的。
他手持著一本冊子,很得意地在載泓的眼前晃了晃。
「這啊,不就是師兄我送給你的大禮嗎?自個兒拿去瞧瞧,當月圖的首印本已經在你面前。」
載泓接過冊子,急急一翻,畫冊中一幅幅的合歡圖隨即映入眼簾,他翻了又翻,滿心期待著須心大師這回的佳作。
出現了!
那筆觸、那線條、那構色,只要瞥上一眼他就能立刻認出來。
澡池間一片寂靜,載泓的眸子直盯住畫冊,完全不作聲。
「怎麼樣?我這兄弟做得夠意思吧?」柳蟠龍湊過去跟著一塊欣賞。
載泓劍眉淺蹙,搖著頭,深深地一嘆。
「哪兒不好嗎?」柳蟠龍把頭一低,瞇起眼,瀏覽得再仔細些。「不會吧,本當家怎麼看,都覺得這里頭的美人兒像要蹦出來與我相好。嘖嘖嘖,你瞧瞧,這蠻腰、這、這玉臂……哎呀,真想一口吃了她!」
「美是美矣,只不過……」載泓終于開了口,一雙眼眸還是不舍得從畫冊上移開,他瞳孔里綻著一絲溫柔的情意,像對畫,亦像對人。「難道師兄不覺得須心大師最近的作畫心情有點起伏不定嗎?」
「她啊,可難伺候呢,根本沒見她啥時候暢快過了呀!」柳蟠龍向來有嘴無心,一沒留神月兌口就露了餡。
「哦,原來大師心情一直不好?」載泓挑了挑眉,很關心偶像的一舉一動。
「沒!就當師兄我啥也沒提。」柳蟠龍作勢掌掌嘴,責備自己的嘴巴動太快。「咱們約好了,關于須心畫師的事,你不問,我不講,想要知道什麼得靠你自個兒去挖寶!」
他話才講完,就听見元如願的聲音,而方才緊張兮兮的小子攔著她解釋。
「姑……姑娘,妳還是先別進去,大當家的跟泓爺這會兒正在里頭……」
元如願像沒听到,氣沖沖地闖入。
「為什麼會這樣?我明明不是已經告訴你們--」一進去,就撞見載泓赤果著身子回頭望住她,元如願臉色倏地發白,遮起雙目拔聲尖叫道︰「天哪!你們真……真是下流極了!」
隨著尖叫,另一本剛印好的畫冊從她手中摔落至澡池畔的白瓷地上。
柳蟠龍反應夠快,連忙轉身取了布巾掩住下半截身軀,臭著一張臉跨出澡池。
「喂,我說如願妹子呀,咱們又是哪下流啦?妳瞧過哪個漢子泡澡堂還穿著衣裳、套雙鞋襪的嗎?」
「那……那大當家的,你倒是說說,這里頭的畫究竟是怎麼回事?」元如願渾身發顫,指著地上的畫冊,近乎失控地咆哮。
她實在太惱火了!甚至連載泓此刻為何會在這地方也不在乎了。
這蟠龍第一號的作為真是太可惡了!就算再怎麼不堪,她也是那些圖真正的主人,他們怎麼可以背著她,偷印那幾張不夠格的畫作出去充數?
雖說現下打著「須心畫師」名號的圖一幅幅皆熱賣,但那幾張畫……那幾張鬼畫符似的畫,她就是不賣嘛!怎麼能夠明的不成就來暗的呢?
「咦?這幾幅怎麼特別不同?」載泓瞧畫瞧得好專注,一抬頭,正好瞥見那氣得滿臉通紅的元如願,遂朝她招招手,「如願,妳來瞧瞧,到底是哪里不一樣了。」
她怔住,覺得胸口悶得好厲害,眼楮不敢朝他身上隨便亂瞄。「你……你問我?怎麼……怎麼會問我?」真是奇怪,他這個人是哪里不對勁嗎?
被一個女人瞧見光著身子泡在澡池里,還能這麼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呢?他不害臊?不覺得難為情嗎?怎麼還笑得出來?
載泓仰頭望著她,一笑,「對呀,就是問妳。」
對話的同時,他那雙總含著情絲般的眼眸眨也不眨,就這麼專注地凝視著她,彷佛正準備要望穿她的眼、她的耳、她的唇、她的頸子、她裹在衣裳底下的每一寸肌膚--
「你不可以!」元如願面色蒼白,慌張地叫嚷著。
糟糕!才一恍神,她竟然又想起那一場場會令自己臉紅心跳的春夢來了!
「呃?什麼不可以?不可以什麼?如願,這妳可難倒我了。」他一挑眉,探過身子,伸手便朝她顯得蒼白的臉龐撫去。
「不行!你……你就是不……不可以對我……」就像陷在夢境里一樣,總是她在躲,而他卻在戲弄。
載泓噙著笑意,神情很溫柔,態度頗認真,看起來並不像是在戲謔。
他輕撫著元如願,替她拭掉額上泌出的汗,接著,順手替她整理鬢旁掉落的發絲。
「是不可以問妳?還是……」載泓微微仰起身,身上的水珠濺到她衣襟上,他的唇貼近她耳畔,壓低聲量道︰「不可以像這樣子關心妳?」
「你……你這個壞……」元如願緊咬下唇,好半天仍講不出話來。
她向來逆來順受、壓抑慣了的性子一旦被人刺激,也沒法子說爆發就爆發。
「這妳可以放千萬顆心,本公子心地最善良,從不使壞,當然,也絕不會把咱倆『最秘密的私事』張揚出去。」
咱!一巴掌在載泓的臉頰上清脆響起,那回聲傳遍了整座大澡堂。
相信不出幾個時辰,這「摑掌緋聞」肯定很快就會傳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