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路彌大小姐,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好嗎?快點幫我把衣服改好,再過五個小時我就得穿去赴宴啦!」亞亞縴細的手指曲起,不耐煩的叩叩敲桌子。
她真是敗給路彌了!有她在她身邊,還有台震天價響的電視在喧鬧,她竟然還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路彌回過神來,不悅的撇嘴,多放了幾根珠針到艷紅的長洋裝上。
亞亞蹙著眉頭打量她。
「我真搞不懂你耶,先是悶不吭聲的就持著箱子跑回台北,我還以為你想通了要留在這里發展,沒想到你又連推了幾個足以令人艷羨到眼珠掉下來的絕好機會,寧願待在我這個地方縫縫補補,你不覺得自己大材小用,我還會有罪惡感耶。是不是在那里發生什麼事了?還是書店的大帥哥對你怎麼了?」
一陣沉默。
「路彌,你到底怎麼了呀?」亞亞簡直要受不了了!
認識路彌這麼久,她從沒這麼反常過,這讓她有些膽戰心驚。
不過她也不是那麼好打發的。
「你再不說的話,我馬上南下沖進那書店把那帥哥抓來拷問,你信不信?我連跟新男友的第一個約會都可以放棄!」她威脅道。
路彌倒也沒再反抗,平心靜氣的說著那晚的沖突與經過。
結果亞亞對平無爭掌摑她的事並沒有氣憤的大加韃找,也沒怒聲責罵她不該罵那麼可愛美麗的小女孩如此難听的字眼,反而倒抽口冷氣無法置信的看著她。
「你愛上那帥哥?我有沒有听錯?」她驚訝得無以復加。「你確定嗎?我不是懷疑你的感覺,可是你們兩個非常不一樣耶,像活在兩個世界的人,你們很難會有結果的!」
「謝謝你的鼓勵。」路彌白了她一眼。
「我是說真的!」亞亞原本想握住她的手,但在看見她手上的珠針後立刻改變主意改握她的手臂。「你回來的決定是對的,繼續待在那里你一定會受傷,而且傷得比範朝剛所帶給你的還要嚴重!」
「他才不像範朝剛,他又不花心。」路彌不服氣的幫平無爭辯解。
「可是他打了你!」亞亞提醒她這殘酷的事實。
「那是我活該,如果有人那樣罵小榜格,我會打得他滿地找牙。」
平無爭對她還算寬厚的了。
回頭一想又不對,她怎麼會幫他說話?他對她明明就很惡劣的呀?她怎麼會那麼心軟的幫他說話?心軟?又是個陌生的名詞!
「你不要再說話了,否則我跟你翻臉!」她惡狠狠的警告正張嘴欲語的亞亞。
亞亞本來還有很多話要說的,但一看她持針的手指著自己,她馬上就將已沖上喉嚨的話給吞了回去。
路彌將注意力又放到衣服上,正好一條新聞引起了亞亞的注意力。
新聞畫面上播的是天鵝國的國王與皇後及隨行人員訪台的消息。
「天鵝國?不就是制造天鵝絲線與布匹的名國嗎?原來他們的國王跟皇後那麼年輕呀……五年前發生政治暴動,幕後指使者至今尚未查明,」她重復著主播的話。「還沒查出是誰,他們還敢離開天鵝國呀?」
天鵝國?路彌停下工作望向電視。
最近怎麼一大堆天鵝國的人出現?先是奧氏父女,現在連國王與皇後都出動了。
懊不會是專程來看她的吧?她蹙眉想。
不太可能,她一介小設計師哪有那麼大的面子,況且從那晚告別後,奧氏父女也沒人來找過她了。
話說回來,現在怎樣都不關她的事了。還好當時她有拗到一包天鵝絲線,若什麼都沒拿到,她一定會悔恨莫及!
誠甲書店停業一天。
一早這個原本不太引人注目的小鎮,就彌漫在一種奇異的氣氛里。
每個路口都站了一個警察,全副武裝,戒備森嚴。
一輛加長型禮車停在書店前,一堆保鏢守在書店外,整條馬路被暫時封閉,路上的行人也被禮貌的諸行繞路。
這是小鎮百年少見的大舉動,令人不禁好奇書店里又是怎樣一番景況。
天鵝國的凱特國王與荷莉皇後端坐在平無爭臨時搬出來的簡陋方桌前,但仍不損他們尊貴的氣質與和善的笑容,兩人的身後站著奧氏父女。
平無爭坐在他們對面,小榜格則從自己的位置上滑下來,畏懼與不明所以讓她緊緊的攀住他的手臂。
凱特與荷莉溫柔渴盼的目光緊緊的鎖扣在小榜格身上。荷莉的眼里突然泛起淚光,她激動的別開臉。
平無爭按撫著小榜格冰涼的小手。
「請問有什麼事嗎?」他覺得自己多此一問了。
如此大的陣仗,如此尊貴的人物舍棄台灣其他舒適華麗的接待景點,屈身來到他們這間名不見經傳的小書店,加上他們注視小榜格的眼神,還有小榜格與他們相似的輪廓五官,他是不應該再問的了。
她有著一雙與荷莉皇後同樣清亮湛藍的眼眸,有著一頭與凱特國王同樣金黃柔軟的頭發。
只是,為什麼?如果他們真如他所想的與小榜格有著密不可分的血緣關系,為何會在五年後才出現?若小榜格真是天鵝國的小鮑主,她此刻不是應該與自己的父母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嗎?又怎麼會是麗莎一手養大的呢?麗莎現在人到底怎麼了?這中間到底有什麼關聯與隱情?
一連串的疑問在平無爭腦海里,有如一條露了頭的毛線般愈扯愈長。
「平先生——」奧圖開口要向他解釋。
凱特舉起手來制止他。
「還是我親自解釋吧,畢竟他是小艾瑪的恩人。」
小艾瑪?平無爭看了小榜格一眼。她那與荷莉皇後一模一樣的冰藍眼珠正不安的看著他。
凱特看著他們兩人之間的互動,心中一側。
他開始娓娓訴說與自己剛出生的小女兒分離的經過。
五年前發生的暴動,情勢的危急,暴動者攻入皇宮中的混亂,忠心守衛者的激烈抵抗,他的負傷,援兵的抵達,暴民的被逮捕,暴動的結束。
只是在最危急的時刻,他將襁褓中的小女兒交給奧黛麗後,便失去了她們的音訊,直到暴動結束之後的一個月,奧圖才在鄰國的一戶農莊里找到身中數槍的奧黛麗。
但小鮑主並不在她身邊,農莊主人堅持救她回來時,身邊並沒有個小嬰兒。
奧黛麗雖然身中數槍,但還好均未傷及要害,不過卻因失血過多而昏迷,奧圖在找到她時,她已處在奄奄一息的危險狀態理。
他將女兒送回經過暴動後,百廢待興的天鵝國,請來國外最好的醫生親自治療,好不容易將她的命給救回來。
醒來後,她第一個問的就是小鮑主的下落。
她一問,所有人都呆住了。他們滿心以為她醒來後,一定會告訴他們小鮑主的下落的。
探詢奧黛麗最後的記憶,只到她抱著小鮑主驅車逃亡,卻在國界邊境遭到狙擊,她抱起小鮑主下車徒步奔逃,沒想到卻又被人放了幾記冷槍。
她將小鮑主緊緊的抱在懷里向前倒下,最後看到的是一名冷艷無表情的亞洲女子,失去意識前,她將那名東方女子的容貌深深烙印在記憶里。
由于沒人知道策動這起有始以來傷亡最慘重的暴動的幕後指使者是誰,是否與那名東方女子有所關聯,所以在尋找小鮑主的過程中全采取低調隱密的方式,以免再讓小鮑主暴露于危險中,但也因為這樣,這一找便找了五年。
若不是奧黛麗在德國的報紙——她每天必翻看全世界各國的報紙——上看到一則車禍受害人貌似當年放她冷槍的東方女子,輾轉探察,知道小榜格已來到台灣,他們可能還會像無頭蒼蠅一樣的尋找著。
還記得當他們知道這消息時有多高興。
在無數個夜里總為小女兒的安危以淚洗面的荷莉皇後不停的掉淚,不過這回是喜悅的淚水。
這也是他們來到台灣的原因,他們想接回小榜格。
「你們怎麼能確定小榜格就是天鵝國的小鮑主?」平無爭還是一張冷靜的面具,沒有人看到他面具底下的波濤洶涌。
這表示什麼?表示小榜格要離開他了,在她已經成為他生命中一部分的時候?
雖然他的理智已經明白的警告過自己,小榜格不是台灣人,她的膚色潔白,頭發金黃,眼楮湛藍,她總有一天會回到屬于她的地方,在相處時不可以放太多感情在她身上。
這太難了!他無法在她淘氣的時候,天真無邪的笑著的時候,傷心哭泣的時候,窩在他懷里帶著滿足表情睡著的時候,還能保持那樣的理智。
無關膚色,無關種族,無關一切,他早就深深的愛上這樣一個小女孩了。
現在她要離開他了嗎?她要回到天鵝國,她親生父母的身邊了嗎?
這想法讓他的心髒隱隱作痛,讓他無法接受。
凱特點點頭。
「在小艾瑪出生時,左肩胛骨背後有個狀似一片翅膀的紅色胎記。」當時他與荷莉完全相信這是上帝贈予他們小天使的標志。
一听到他這麼說,小榜格突然哇的放聲大哭,兩手緊抱著平無爭不放。
「我不會說謊了,我不會說謊了!以前我說爸爸是國王都是騙你的,不要把我送走……不要把我送走……我不是小鮑主啦……哇……」她哭得肝腸寸斷,不停的哀求著。
平無爭聞言,鼻頭一酸,眼眶也紅了。
不用檢查,他也知道小榜格左肩胛骨上那枚特別的胎記。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只能將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輕拍她的背。
荷莉皇後不舍的想起身過去抱小女兒,但被丈夫按下,他對她搖搖頭。
「平先生,我知道一般人都很難接受這種事,換成我是你,也會陷于強烈的掙扎中。但小榜格的確就是我們失去的小艾瑪,在這五年里,我和她母親沒有一刻不想她的,這是種折磨人的痛苦煎熬,你應該可以體會。我不求你馬上將小艾瑪還給我們,我知道這需要時間,就算小艾瑪跟我們回天鵝國了,你還是可以到天鵝國去探望她,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希望你能成為小艾瑪的教父,永遠關懷呵護她。
「我們會在台灣停留一個禮拜的時間,這段時間,我想足夠讓你們做好心理建設了。」
「我家在這里!我家在這里!我爸爸是他,你們滾回去!你們滾回去!」小榜格聲嘶力竭的對他們咆哮,小臉激動的漲得通紅。
她猛轉回身,緊緊的攀住平無爭的頸項,小臉埋進他的胸膛,哀哀哭泣。
看她如此傷心,沒有人舍得苛責她。
荷莉皇後忍不住心痛,眼淚滴得更凶了。
沉默一陣後,凱特站起身來。
「我看我們先離開,等她心情平復一點後,我們再來探望她。」
「你們不要來了,我不要看見你們,我不要看見你們!」小榜格的嚷叫聲從平無爭的懷里悶悶傳出。
平無爭嘆了口氣,抱著她站起身來,給了凱特一個「我會跟她說」的眼神,雖然他自己也有著不亞于他們的心痛。
凱特與荷莉一行人離去後,小榜格仍縮在平無爭懷里不停的哭泣。
「別哭了。」平無爭不會哄人,只能不停的重復這句話。
小榜格從他懷里抬起頭,眼皮鼻頭紅腫,眼淚鼻涕糊得整個小臉都是,還在不停的哭。
「你不要把我送給他們,我要留在這里,你听到沒有?」她哭著命令道。
平無爭拿著手帕擦拭她的臉。
「可是,他們是你親生的爸爸、媽媽呀!他是你的國王爸爸,還有你的皇後媽媽,他們會很疼愛你的,而且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應該跟他們回去的。」他耐心的開導她。
小榜格拼命搖頭,淚水四濺。
「我不回去!那都是我說謊的,他們認錯人了,我不是他們的小孩,我是你的小孩呀,我是你的小孩,你不能不要我的……哇……」她又開始號啕大哭。
平無爭將她擁進懷里,心里疼痛難耐。
「我當然不會不要你,你國王爸爸說了,我會成為你的教父,關心你,愛護你,保護你一輩子,而且現在有飛機呀,我可以常常去看你,你有空的話也可以常回來看我的。」
小榜格哭了一陣子後,似乎听進了他的話,哭聲漸歇。
平無爭以為她哭累睡著時,她突然又動了下,從他懷里抬起頭,揉去眼里的淚水,楚楚可憐的樣子。
「爸爸,」她這聲飽含感情的爸爸,差點讓平無爭落下淚來。「你知道小黑鴨鴨的故事嗎?我轉去新學校時,老師問我為什麼不讀原先的學校,我跟她說他們會欺負我,後來老師就說小黑鴨的故事給我們听。」
她吸吸鼻子又說︰「小黑鴨出生時跟別的鴨子不一樣,它是黑色的,其他的小鴨看見它跟它們不一樣,就會啄它、追趕它、欺負它,所以小黑鴨沒有朋友。可是它雖然沒有朋友,但它卻有小主人全部的關愛,小鴨欺負它的時候,小主人會罵它們,然後把小黑鴨抱起來疼。
「後來,小黑鴨慢慢長大了,它就明白自己是很特別的,所以其他的鴨子才會欺負它,它長得很大很強壯,所有鴨子就不敢再欺負它,它也不再自卑了,當它不再自卑的時候,它已經變成一只漂亮的黑天鵝了,所有鴨子都羨慕的看著它,每個人都喜歡它。」
她的眼淚又掉下來。「老師說我就是那只小黑鴨,我以後會變得很特別,我會給你爭光的,你不要送我走好不好?我要跟你在一起。」
平無爭無法再忍耐,靜靜的流下男兒淚。
怎麼辦呢?
「小榜格,你知道你最後還是得回去的。」他只能這麼說。小榜格的小臉浮現受傷的表情,然後用力的捶了他一下後,趁他來不及反應之際滑下他的大腿,哭著往門外跑去。
平無爭連忙迫在她身後。
小榜格拼命往前跑,穿過在外守候的警察,又直接穿過馬路跑向對街。
平無爭在心里不停的感謝警察,仍未撤掉馬路的禁行令。
小榜格趴在鐵門上大哭。
這是路彌的工作室,從她搬走後就一直是大們深鎖著,銀白色的鐵門上貼了張紅紙,紅紙上寫了個大大的租字,租字下是一排電話號碼。
平無爭站在她身後,看著那碩大的租字。
她已經搬走兩個多禮拜了,自從她搬走後,他一直沒有正眼瞧過這里,因為這里的鐵門不會再打開,她不會再坐在面沖的位置苦思,不會再在工作台上爬上爬下,有的只是緊閉的鐵門和紅紙上的租字。
他知道小榜格很想念她,每次從學校回來,她就坐在書店外頭,張著眼楮看著對面。
「小榜格。」他走向前,心酸的模著她金黃的發絲。
小榜格撥開他的手。
「走開啦,路彌在的話,她絕對不會讓我走的,我知道!她雖然嘴巴壞,但她一定舍不得我走的,她會要我留下來,不管我是不是什麼小鮑主,她一定會讓我留下來……」她哭得非常傷心。
平無爭沒說話,只是蹲子,靜靜的將手放在她不停顫抖的小肩膀上。
小榜格轉過身來,撲進他懷里。
「我們去找她好不好?我們去找她回來,我們可以自己組一個家庭,好不好?」她的臉埋在他頸窩,淚流得令人不舍。
平無爭擁住她,默默無語。
尖銳的電話鈴聲驚醒了平無爭時,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在沙發上睡著了。
現在已是午夜時分,他看看手表後才拿起電話。
「喂?」他抹了把臉。
「無爭,飛機要來了,我長話短說,」是平無懼。「那位麗莎已在一個多月前遭不明車輛撞死,我查了下她的背景,她在中國時是個地下特務,後來輾轉到日本,當過服裝大師大野尊的情人,而大野尊表面上是知名的設計師,實際上他也是日本最大地下幫派的首領。
「我想,麗莎可能是與他糾纏不清,所以才會意上殺身之禍。听說大野尊現在人在台灣,我想你最好也小心點,好好照顧小榜格。就這樣,辦!」他掛上電話。
平無爭拿著話筒,慢慢消化他說的話。
小榜格!
他飛快的放下電話,沖進小榜格的房間里!
單人床上是凌亂的被單,卻少了小榜格。他沖遇去拉開衣擴,翻了一翻,沒見到他買給她的史努比背包,衣櫃里也少了幾件路彌為她做的衣服。
懊死!他用力闔上衣櫥,疾步走出房間,抓了外套與鑰匙就往外沖。
他不用想也知道她會去哪里。
可是台北那麼大,她到哪里去找路彌?她真以為找人是件容易的事?
想起哥哥方才在電話中所說的話,他停下腳步折回屋里,拿起電話才知道自己並不知道凱特國王下榻的飯店是哪一家。
沒時間了!他急躁的撥了父親的手機,沒想到回應他的竟是關機的語音聲。
他摔下電話,再度抓起鑰匙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