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城區,永至水茶樓。
廚房里,應慕冬正跟大廚兼老板的老賀討論著新菜色。
老賀其實才四十,永至水茶樓是老賀從他父親手上接下來的,當初也是差點就要關門大吉,後來因為應慕冬的協助,加上老賀領悟到求新求變是生存的唯一路徑,從傳統茶肆轉型為套餐式經營,將茶搭配各種不同的茶點,以口味及價格區分,一推出便深受好評。
這兩天,應慕冬給老賀想了一道點心,今兒特地來教他做。
寒春河里河鮮豐富,這幾日老賀剛進了一些螺螄青跟桂花魚,正好可以拿來制作佐茶的點心。
首先,他讓老賀將魚去頭及內髒,洗淨後剁到呈現泥狀,之後加入鹽、糖及香辣的調味料,再以面皮包裹,接著下鍋焙炒。
「油不要多,收干……」應慕冬不近火,只在一旁下指導棋。
老賀悉心地焙炒,生怕焦了,不一會兒香氣便飄散出來。
「唉呀,真香!」老賀邊弄炒邊贊美著。
「焙至金黃就可以起鍋了,別做老了。」他提醒著。
「明白。」老賀說著,再翻了幾下,便將鍋里的魚酥取出裝盤,將其分別兩半,一半給應慕冬,一半自己吃了。
「真鮮啊!」老賀贊不絕口,「魚漿鮮香,外酥內女敕。」
應慕冬也滿意地點頭,「這樣是一道茶點,若淋上五味醬或是糖醋醬,便又是另一道菜了。」
這時,老賀的妻子走了進來,「趙公子,外頭有人找你,說他是二掌櫃派來的。」
應慕冬一听,立刻轉身走了出去。
外頭的人正是糧行伙計金衛,他是胡定言的人馬之一,這幾天跟另兩名伙計輪流監看著夜間閉市後的糧行。
應慕冬每日離開前會先告知胡定言自己的行程,以方便他的人手隨時通報,今天也是一樣。
金衛神情焦急,趨前低聲道︰「二少爺,有動靜了。」
「說。」
金衛說︰「大掌櫃帶了兩個人從倉庫把十幾袋的麻布袋搬走,運送到西城門旁的一間小屋子,現下二掌櫃正盯著那小宅,命我來通知二少爺。」
「知道了,咱們立刻過去。」他說著,連向老賀打聲招呼都來不及,便跟著金衛往西城門而去。
金衛從小就在這里長大,對城里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甚至捷徑或無尾巷他也都是熟悉的,在現代他根本是活體地圖。
跟著金衛的腳步,他們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抵達西城門附近的暗巷,出口處胡定言正小心翼翼地躲著。
兩人自他身後接近,輕輕喚了他一聲。
「二少爺。」胡定言低聲道。
「現在如何?」應慕冬詢問著的同時往前一探。
「就是那小屋子。」胡定言指著斜對面的一間小屋,小屋前還停著應家糧行的車,兩名高安邦的人手正在車邊等著。
「大掌櫃進去了,還沒出來。」
「屋里有誰?」
「不知道,沒見著。」
就在這時,高安邦出來了,有個男人尾隨在他身後,兩人停住腳步進行對話,高安邦站的位子剛好遮住了他的臉。
不一會兒,高安邦轉身上車離開,應慕冬也終于看見那男人的臉,不禁渾身一震。「柳三元?」
他雖然知道柳三元是魏家父子的人,就算跟高安邦有接觸也合情合理,但這也表示他與此事月兌不了干系。
柳三元去找柳鳳棲已經是三天前的事了,也就是說他這幾天一直待在城里,並沒有回開陽。
原來他來的目的不全是為了找柳鳳棲,而是要運送這批貨,那麼這些不知名的草料全都會運到開陽?
他心里閃過一些想法及念頭,但目前還兜不起來,還缺少一塊關鍵拼圖。
柳三元跟魏氏父子私底下所做的行當有關,又居中牽線讓柳鳳棲嫁給了他,難道他們意圖利用或脅迫柳鳳棲做什麼?
「二少爺,現在該怎麼做?」胡定言問。
「守好這兒,確定他們將貨運往何處。」他吩咐道。
前幾日種下的辣椒苗長得不錯,教初次種辣椒的柳鳳棲極有成就感。
應慕冬幫她整的園圃不小,如今種了辣椒後還有地兒,于是她決定去買些食藥植物的種籽回來試試。
帶著小燈,她們一起到市集上,種籽販子耐心地向她解說各種食藥植物的特性,以及栽種時的注意事項。
正當她專心听著解說時,因為無聊而四處張望的小燈在不遠處發現了熟悉的身影,她立刻輕拉了拉柳鳳棲的袖角,「二少夫人,是二少爺。」
她一怔,轉頭朝著小燈所指的方向看去,還真的是應慕冬,他正快步橫過大街,行色匆匆,看那方向應該是去舊城區,該不是又去幫哪家館子或店鋪研發新菜吧?
可這時間,他怎麼沒在糧行上工呢?
「他是不是開小差啊?」柳鳳棲語帶玩笑地問小燈。
小燈聳肩笑笑,「二少夫人,咱們去嚇嚇二少爺如何?」
對于小燈的提議,柳鳳棲沒有多加思索就同意了,因為她也覺得很有趣。
她轉頭對種籽販子說︰「老板,我們待會兒再回來買。」說完,她拉著小燈快步追了上去。
她們小心翼翼地跟在應慕冬身後,為了不被發現,她們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果然,他是往舊城區而去,她們跟隨他的腳步在舊城區里轉了幾個彎,就見他在天水巷里的一處宅子前停下。
柳鳳棲看著那宅子,並不像是做飲饌的餐館。
這時,宅子的門開了,從門里探出頭來的是一名年輕女子,見門外的人是他,女子便露出笑容,看得出兩人十分熟識。
柳鳳棲還沒回過神,就見應慕冬隨著女子走進宅子里,門也應聲關上。
小燈覺得不太妙,轉過頭怯怯地問︰「二少夫人,咱們要過去瞧瞧嗎?」
柳鳳棲腦袋一片空白,霎時沒了反應。
那女子是誰?應慕冬三天兩頭往舊城區跑,有時候更是徹夜未歸,他都住在什麼地方?
先前他說自己化名「趙公子」幫舊城區的飲饌鋪子起死回生,是因為擔心他惡名在外,那些店東不會相信他。
可現在,她忍不住會想,他化名其實是為了不讓別人知道他在舊城區金屋藏嬌……
忖著,她突然一陣暈眩,整個人晃了一下。
「二少夫人!」小燈及時扶著她,臉上映滿憂心,「你沒事吧?」
「我……」柳鳳棲說不出話。
此時,所有不好的記憶都浮現在腦海之中,她想保持樂觀,想盡可能的保持冷靜及理性,但真的好難。
她腦袋里有許多自行腦補的畫面,一幕幕都讓她心痛難受。
他說過自己常讓他想起一個就算再遺憾再惋惜,都已無法挽回的女子,當時她以為或許是那位女子與他身分懸殊,甚至是天人永隔,所以兩人的愛情無法開花結果,可如今看來,也許他們是無法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否則他可是應家二少爺,想收個妾室當然是沒問題的,為何不將這女子收房,而是在外另築愛巢?
她的運氣真的太糟了,穿越到古代還以為是老天爺給的恩典,好教她在這兒遇上一個真心待她的男人,沒想到最後的結局依然是這樣。
左鄰右舍的婆婆媽媽們說得一點都沒錯,她真的是個歹命的人,即使是換了一個時空,還是一樣的命運。
「二少夫人,也許……也許事情不是我們想的那樣……」見她臉上那生無可戀的絕望表情,小燈憂心地道。
柳鳳棲緩緩的深吸了一口長氣。
身在古代,他又是大戶人家的少爺,有幾個女人在院里也是尋常,算不上是背叛,她也相信他是真的待她好,畢竟那些貼心的一言一行都不是假象。
只是一想到除了她,他還有其他女人,她的心就好痛喔!
「二少夫人,咱們別瞎猜,要不去敲門問問吧!」小燈說著就想拉著她上前去。
「不。」柳鳳棲反手拉住小燈,這麼做只是讓大家都尷尬難堪罷了。
她眼眶熱辣辣地,忍住震驚、沮喪的淚水,強打起精神,「咱們走吧,回去買種籽。」
接獲祝鬼手托人遞來上頭寫著「急見」二字的紙條,應慕冬便立刻找個說法告假離開糧行,加緊腳步地往舊城區的天水巷而去,那是性烈如火的祝鬼手所住之處,有趣的是,性格溫和如水的祝神手則是住在天火巷。
前些日子他將在那不知名的干草料交給祝鬼手,請他代為詳查,可此物連祝鬼手都不曾見過,即便收下了干草料,他也先把丑話擱在前頭,「我也沒有十成把握,若是查無結果還請見諒。」
如今他從燕城回來一個月了,那在西城門附近小屋暫存的十幾包麻布袋也已在昨天由柳三元親自押送出城,返回開陽,出城時拿的還是官家發的路引,十幾袋的物品都無須受檢。
他正著急,便接到祝鬼手捎來的短信。
「二少爺,請用茶。」他才坐下,祝鬼手的女兒祝萱兒便奉上一杯熱茶。
「多謝萱兒姑娘。」他道謝過後,立刻追問坐在對面的祝鬼手,「先生可是查出那干草為何物了?」
祝鬼手神情有點凝重,「是的,這玩意兒真是神秘又邪門,我這一個月來翻遍了藥典都遍尋不著,教我吃足了苦頭,可如今總算讓我逮到這狡猾之物。」
听見他用「狡猾」形容此物,應慕冬心頭一震。「這究竟是何物?」
「神仙草。」祝鬼手認真地道︰「我翻遍了藥典都沒個結果,心想此物或許來自境外,于是便翻出我當年游歷時收藏的各種番蠻藥籍,果然讓我逮住了它。」
「這神仙草有什麼效用?」應慕冬追問。
「神仙草來自南蠻,全年常開白花,白花可食。」祝鬼手說。
「听著不像是得躲躲藏藏的東西啊。」他疑惑地皺起眉。
「所以才說它狡猾邪門。」祝鬼手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神仙草春夏時的葉片呈現寬掌狀,生藥可當成短暫的麻藥,讓患者減輕在接受傷部縫合時的疼痛感,是醫療上經常使用之物。」
說著,他拿起桌上的一本藥典,翻至特地折起的一頁給應慕冬看。「瞧,其春夏兩季的葉片便是如此。」
應慕冬看著那藥典,上面的文字他不識得,但祝鬼手以朱砂筆做了各種注記,書頁上描繪著的葉片是猶如巴掌般,接近圓形的葉片。
「便是因為它現在的樣子跟這藥典上所記載的樣子相差太遠,我才沒發現它的詭詐之處。」祝鬼手緊接著又說,「神仙草在秋天時的葉片慢慢變化,到了冬天時呈現狹長狀,類似竹葉,炮制後便是你拿給我的藥草了。」
听完祝鬼手詳細的解說神仙草的奧秘,應慕冬又問︰「所以說神仙草在炮制後有著跟生藥不一樣的效用?」
「是的。」祝鬼手點頭,「其炮制後則有迷幻效果,能使人保持清醒卻身體麻痹,是南蠻禁藥,不得流出。」
「既是不得流出的禁藥,必也不得流入。」應慕冬神情凝肅,「這是走私。」
「看來是這樣沒錯。」祝鬼手微微擰起眉頭,善意提醒著,「二少爺,這事輕者攸關你應家商譽,重者可能要吃上重罪的,你可要小心。」
「多謝先生提醒。」他誠心道謝,「便是因為如此,我至今未敢打草驚蛇,便是怕魏家父子到時來個死不認帳,甚至拖應家下水……糟了!」
見他神情丕變,祝鬼手疑惑,「二少爺想到什麼?」
「去燕城前,我曾去祝大夫那兒給我娘子抓藥,當時在醫館里有位傷重的少女,說是在開陽遭到主子迷奸,之後被發賣進私娼。」
一旁的祝萱兒听到這里,驚怒地瞪大眼,「竟有這種事?」
「不錯,那姑娘說自己告了官,可官府認定她當時意識清醒,主家還一口咬定是她色誘男主人以貪富貴。」
「真是禽獸不如!」祝鬼手父女倆都十分氣憤。
「據那姑娘說,這一年來有類似遭遇的不只她一個人,可每個告官的女子非但得不到公道,反倒遭人唾罵羞辱,有人逃離家鄉,也有人尋死以表冤屈。」他倒抽了一口氣,「告官卻懲治不了惡人,反倒害了自己,不知有多少受害者再不敢發聲,委屈地躲在角落難過落淚……」
「若這一年來發生在開陽的迷奸案件都與此藥有關,那麼二少爺可要謹慎處理了。」祝鬼手神情嚴肅。
應慕冬點頭,眼底迸射出兩道深沉憤怒的精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