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樓賽璽的傷勢已無大礙,他白天會去疫區看陸知萌等人如何操作,只見現場井井有條,各方面清潔消毒都做得很確實,沈振剛維持秩序有他一套鐵律,所有人均不敢違令,百姓們都非常服從大夫們的指示,全都听話得像在听夫子授課。
這一日晚膳過後,蘭敬修在房里書寫傳染病注意手冊,要留給當地大夫保存時,房門被敲響了。
他自然認為是蘭晨嵐來送飯後的消食茶,頭也不抬地道︰「進來。」
然而,推門而入的是樓賽璽,令他嚇了一跳,連忙擱下筆相迎,「相爺怎麼會來?是傷口有什麼問題嗎?」
樓賽璽笑了笑,「傷口無事,我今日並非為傷口而來,是有事要請教蘭大夫。」
「相爺請坐。」蘭敬修看他不像來商量正事的樣子,一時也猜不透他的目的。
樓賽璽看了眼蘭敬修在寫的東西,開口道︰「早便听萌兒說過,你們來自同一處。」
「是的。」蘭敬修點點頭,「相爺可以稱那個地方為現代,而我們則稱此地為古代。」
「現代是嗎?」樓賽璽摩拿著板指,琢磨著,一時沒開口。
蘭敬修等了一會兒,都懷疑丞相大人是不是神游天外了,忍不住說道︰「有何事,相爺但說無妨。」
樓賽璽垂眸道︰「我想知道,現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風土民情如何?律法制度如何?」
蘭敬修神色微動,堂堂丞相大人,位高權重,竟會來向他詢問這個?看來他真是很珍視萌丫頭呀!
半個時辰後,樓賽璽走出了蘭敬修的房間,來到庭中看著滿天星子,無聲淺嘆,陷入沉思。
一夫一妻?男女平等?
兩性工作平等……多麼不可思議的律法二明兒竟是在那樣的律法下長大的……
三個月過去,疫情已慢慢平息,在眾人的堅持與努力不懈之下,最終達成了清零的目標,樓賽璽也在府衙的協辦之下,找到了失竊的另一半官銀,且得來全不費功夫,倒像有人存心要他領這個功勞似的。
他並不在意背後的是何人,知道此案劍指的不是他,他只需要在一旁看戲便好。
不管如何,兩件大事都圓滿解決,欽差隊伍也要啟程回京覆命了。
這一日,已是夏末,房思謙率領著城內的所有官員和百姓送別欽差隊伍,每個人都打從心里感激,讓他們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便回復到了往日日常,不必再面對親人染病後的生離死別。
陸知萌上了馬車,推開車窗與眾人揮手道別,她收到好多百姓送的禮,雖然都不貴重,但每一份禮都代表了他們感激的心意,樓賽璽另外買了一輛馬車,讓她把這些別具意義的禮物全部帶回京城。
房思謙目送著走遠的馬車,陸知萌還在窗邊用力的揮手,她笑容燦爛,任何人都會被她的真誠融化。
這個小姑娘毅力人驚人,他從她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若不是她已是樓相的人,他當真會心動……不,經過三個月的相處,其實他已然心動,但是那份心動只能放在心中,成為一抹小小的遺憾。
馬車里的陸知萌渾然不知自己無意中撩了知府大人一回,宜州之行圓滿結束,她很開心終于可以回京了,她想念太君,想念芙兒、小青、牧梅、風風……想念京城的每一個人!
返京的一路上,樓賽璽滿足了她的口月復願望,沿路讓光泉提前打听各地美食,只要途中經過,必定帶她去品嘗,順道游山玩水一番,其他人自然也跟著受惠,蘭晨嵐直說自己來對了,飽覽美景又飽食美食,她都不想回京了。
就這麼吃喝玩樂、走走停停,秋日時分,欽差隊伍終于返京了。
樓賽璽要繳回官銀,有許多細節要查對,另外還要去宮中覆命,他一刻也沒休息,馬不停蹄的去了大理寺。
陸知萌吩咐馬車送蘭敬修父女回去,她則返回相府。
樓太君得知他們平安歸來,心中自是歡喜不盡,已從京城最負盛名的酒樓叫了一桌子的酒菜要給他們接風洗塵,知道樓賽璽去辦正事,便要陸知萌先跟她們一塊兒吃,不等他了。
陸知萌洗漱後便與樓太君、樓賽芙一塊兒用膳,將一路上買的名產禮品送給她們,也分給良辰院的人,並講述疫病治療的過程和路上的所見所聞,听得未曾出過遠門的樓賽芙好生羨慕。
「萌丫頭這回做了大事,皇上的賞賜必不會少,看來你屋里很快會堆滿金銀財寶。」樓太君笑吟吟的打趣。
樓賽芙笑嘻嘻地說道︰「何止皇上的賞賜,祖母也把萌姊姊跟哥哥的婚事都籌辦起來了,只差換八字下聘禮,什麼時候要成親都行!」
陸知萌臉上飛上一抹緋紅,有些不好意思,「太君……」
想當初明明是假訂親,她只是報恩,幫大人化解劫數,沒想到如今卻弄假成真了。
「你甭說,我都明白。」樓太君朝她眨眨眼,眼中滿是笑意,「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打從我撿到你開始,你就注定是樓家人,你這個孫媳婦兒,我是要定了。」
樓賽芙在旁邊嘿嘿笑道︰「萌姊姊這個嫂子,我也要定啦!」
陸知萌看著她們,想到她們以後就是她的家人了,心中也很是高興。
一頓飯說說笑笑,吃到月亮都高掛枝頭了,樓賽璽還沒回來,陸知萌便抱著好久不見的風風回汀蘭院睡了。
這一覺睡得香甜,夢里她和樓賽璽到了現代生活,乘坐飛機去度蜜月,他穿著夏威夷衫,竟意外的適合他,剪了短發的他也好好看,好帥氣,成熟穩重……
也不知何時,她翻了個身,看到窗子外蒙蒙亮,天還沒大白,她床邊好像有個人,是剛剛跟她在夢里度蜜月的人……
陸知萌心里猛然一跳,「大人?」
她揉揉眼楮,想坐起來,樓賽璽卻據著她。
「不必起來,我來看看你。」樓賽璽臉上疲憊,但眼神明亮,眉梢浮著喜色,像是洗淨了陳年污垢般。
陸知萌看著他的神色,覺得他心情不錯,「大人的事都辦好了嗎?」
「差不多了。」樓賽璽執起她的手,溫柔的輕撫,「官銀失竊案還出了許多案外案,這回有人要針對厲親王,天助我也,有希望能扳倒他,為我父母報仇。」
陸知萌眼楮亮閃閃的,「那太好了,真應了那句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總算能還大人爹娘公道了。」
樓賽璽深深看著她,「若是我爹娘還在世,能看看你該多好,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你也一定會喜歡我爹娘。」
陸知萌眨著眼楮,「那麼大人以後是不是不必再服毒了呀?」
他服的毒樂她看過了,是慢性毒藥,但日子久了總是傷身,她希望他能不要再服用。
「我不會再服毒了,你放心吧!」樓賽璽低頭親了她一下,「你再睡一會兒,我做好了飯菜,你起來再吃,我洗漱後還要去南宮昱的私宅,可能這兩日都無暇回來給你做飯了。」
陸知萌摟上了他的頸子,湊上去親了他一下,「沒關系,我到蘭叔家吃,晨嵐姊姊做的飯跟大人做的一樣好吃。」
樓賽璽失笑,「那我就放心了,可以專心辦我的事。」
陸知萌大器地道︰「嗯!大人去辦要緊事吧,不必掛心我,我要做個賢內助,自己找吃的!」
樓賽璽益發莞爾,她做賢內助的方法與眾不同,自己找吃的便算是幫了他。
天下間也只有她會講出這種話,並且是對著他這個一國之相。
果真像祖母所言,唯有她能令心思深沉的他打從心里感到愉快,有她在身邊,他隨時都能充滿樂趣。
他又待了一會兒,這才回思閑樓洗漱更衣,一刻也不停留,帶著一護和一支暗衛,會同京城府衙派來的捕快,一道前往兵部尚書南宮昱的別莊,在密室找到被囚禁的賑災欽差宋千榕,大理寺同時查出上繳的一半官銀里混合著許多商銀,而那些商銀均來自皇甫家。
皇甫家是大慶朝第一皇商,手里握著鹽引,獲利萬千,富甲天下,而皇甫家也是金遇烈的人。
皇甫家的家主皇甫荃被收押了,他與人在天牢的南宮昱同時指證官銀為厲親王所盜取,他們藏匿贓銀只是听命行事,此外,厲親王在翼城的心月復副將嚴璘供出了厲親王養私兵、設金庫、屯積兵器與糧草,說這一切都是為了叛變做準備。
同時間好幾支箭指著厲親王,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他無可避免的被押進了天牢,等待刑部審理。
厲親王所做的事叫群臣震驚,原本依附他的大臣此時通通閉起了嘴巴,無人站出來替他說話,彷佛一替他說話便會被視為同黨。
總之,樹倒糊縣散,牆倒眾人推,誰都知道厲親王的靠山是太後,如今他垮台,太後都沒出面了,他們又怎麼會傻得自找麻煩?
永壽宮安靜的很,安靜得像不知道厲親王出事了一般,太後說要為先皇祈福,七七四十九日茹素禮佛,無人敢打擾她。
金遇烈被關在天牢里,很快就失去往日威風,蓬頭垢面。
他以為太後會很快設法讓他出去,但太後一次也沒來探望過他,他要求見太後,獄卒卻當耳邊風,無人理會他。
一日,南宮昱和皇甫荃要出獄了,金遇烈滿目憤恨,瞪眼欲裂,在他們被獄卒領著走過他的面前時,他喝住了他們,「你們兩人污蔑于本王,本王不會放過你們!等本王出去之後定會找你們算帳!」
兩人停了下來,卻是絲毫不害怕的笑了笑,南宮昱開口道︰「下官深感惶恐……不過,那也要王爺能活著離開這里。」
金遇烈冷哼一聲,「本王當然會活著離開,太後一定會設法幫助本王,屆時便是你二人的死期!」
兩人聞言卻是笑了起來,「王爺可知我倆及嚴璘是受何人指示,令王爺陷入這境地的?」
金遇烈咬牙切齒的瞪著他們,「是何人?你們快說!」
兩人異口同聲笑道︰「是太後啊!是太後娘娘讓我們這麼做的。事成之後重重有賞,我們一個還是穩坐兵部尚書的位置,一個還是繼續擁有鹽引,且又不必受王爺威嚇欺壓,何樂而不為?」
金遇烈瞬間勃然大怒,「你們以為本王會信你們的鬼話?」
「王爺不信便罷。」兩人同情的看了他一眼,「王爺還是好好想想怎麼得罪了太後吧,不要死了都不知道原因,死不暝目。」
他們走了,金遇烈卻是暴跳如雷,「本王要見太後!來人,本王要見太後!」
太後沒有來,樓賽璽卻來了。
他等這一天等很久了,天時、地利、人和都到位,金遇烈的死期不遠。
「王爺竟然會貪墨災款,還有謀反之心,真是令本相始料不及。」樓賽璽涼涼地看著金遇烈。
金遇烈臉色難看,「本王是被栽贓的!」
樓賽璽盯著他好一會兒才道︰「證據確鑿,人證物證都有了,王爺怕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金遇烈哼道︰「本王在翼城的兵馬、兵器、金庫與糧草是為了助越國湛親王奪位。」
「王爺不是和大越皇帝交情匪淺?」樓賽璽盯著他,不疾不徐的說道︰「大慶與大越都和平十多年了,王爺突然要助湛親王謀反,會是什麼理由呢?不會是長年受大越皇帝壓迫索取,已是忍無可忍,決定要除之而後快?」
金遇烈蹙眉,「樓相在胡亂臆測什麼?本王怎會受大越皇帝壓迫索取?」
「要本相來告訴王爺嗎?」冷笑聲出自樓賽璽口中,他眸色更深了,「因為大越皇帝知道王爺當年做的事,聯合越國敵軍將我父親五馬分屍于沙場上,並里應外合,前一晚下藥在軍隊的膳食中,使他們四肢乏力、頭暈目眩、視力模糊,不費吹灰之力屠殺了十萬樓家軍。那一役,與你合謀的越國二皇子取得了皇位,而你取得了戰功和兵符!」
他怎麼知道真相?金遇烈心中咯噎了一下,卻仍十分鎮定,面不改色,「樓相完全誤會了,此事本王也是無奈听從了先帝之命,先帝忌憚樓大將軍功高震主,威脅到了帝位,因此痛下殺手。本王握有先帝密函,可以證明自身清白,密函上明白蓋著先帝的玉璽,本王不敢違背皇命……」
樓賽璽的眸子眯了眯,眸里一如既往的平靜,「王爺無須再編故事,那份偽造的密件已經被本相取走,也已經銷毀,所以你無法將罪行推到先帝身上。你是如何勾結越人,殘害我樓家軍,又是如何置我父親于死地,這些,本相要你血債血償!」
說到後來,他周身氣場陡變,眼中已是凜冽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