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凌肖躺在金碧輝煌的寢殿里,面色十分蒼白,幾名以胡院正為首的太醫誠惶誠恐地列在旁邊,大氣不敢喘一聲。
樓賽璽最靠近龍床,但他腰板挺得筆直,目不斜視,對金凌肖熱切的眼神視而不見。
他很懷疑守衛得滴水不漏的皇宮里會有刺客,若真有,也是皇上一人策畫實行。適才胡院正說皇上傷勢嚴重,差點傷到要害雲雲,他就當沒听見,反正都是胡謅。
「厲親王到!」
隨著殿外太監的通傳聲,穿著墨黑四爪蟒袍的厲親王金遇烈大步而入,他面色陰沉得有些可怕,讓人望而生畏。
金凌肖在十七歲時登基為帝,靠的便是顧命大臣金遇烈的扶持,他為金凌肖肅清了朝中的異己,陣壓了北方的宿敵大越,組織了只效命金凌肖的烈火軍。他有權有勢,在大慶朝呼風喚雨,有他在背後,其他親王無人敢再覬覦皇位。
「御前侍衛都干什麼去了?羽林軍都癱了嗎?一群廢物,竟然讓皇上遇刺!都玉敏,你活膩了?」金遇烈一上來便怒不可遏地興師問罪。
都玉敏立即單膝跪了下去,垂頭咬牙道︰「卑職無能,卑職罪該萬死,請王爺嚴懲!」
他該死的不是讓皇上遇刺,而是他馬的他干麼要表現得那麼好一路升職,升升升,升到了御前統領的高位,幾個月便要陪皇上玩一次宮里遇刺、宮外落馬的戲碼,整天被主子坑,他心累啊。
「丞相有什麼看法?」金遇烈突然將矛頭轉向樓賽璽,他眼光灼灼,語氣尖銳地道︰「丞相乃百官之首,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樓賽璽單手背負身後,抿抿唇,像是略微想了想,可臉上卻沒見一絲變化,聲音四平八穩地道︰「皇上遇刺,茲事體大,非同小可,本相認為即便將京城翻過也要找到刺客問罪。本相自請查案,即刻封鎖京城對外所有道路,無論刺客藏匿何處,一定要將刺客緝捕歸案,好讓皇上能在宮里住得安心。」
內容慷慨激昂,語氣卻十分平淡,根本是在打官腔。
「哼!」金遇烈拂袖,神情相當不滿。
樓賽璽這口氣、這神情,哪里像著急皇上遇刺的樣子?根本在做做樣子,敷衍了事。
這小子,他早該在十年前除掉樓賽璽的,不該給樓賽璽和皇上親近的機會,不該讓皇上一日日的依賴樓賽璽,若不是如此,哪會造成今日的局面?
他貴為親王,是皇上的皇叔,先帝一母同胞的嫡親弟弟,身分如此尊貴,樓賽璽不僅不討好,還總是對他不冷不熱,他老早想讓樓賽璽下台,若不是皇上擋著,他也不會留樓賽璽到今日,令樓賽璽羽翼漸豐,幾乎在朝中建立了與他旗鼓相當的勢力,如今他想除掉樓賽璽都不能輕易除去了,是他心頭的一個大患。
「咳……」金凌肖喘咳一聲,氣息微弱地說道︰「丞相有這份心,朕甚感安慰,不過丞相平日里要輔佐朕處理卷宗,已經夠忙了,不能再讓丞相分神,這件事就交給都統領將功贖罪。」
「微臣領命!」都玉敏立即接下主子拋過來的球,「微臣定當將刺客緝拿歸案,將功贖罪!」
主子要玩這招,他也很累,他不信樓相會不知道其中古怪。
皇上自己搞出了溫泉宮那一出,玩出了火,惹怒了樓相,令樓相近幾日撒手不管摺子,御書房的案桌上積了幾日的摺子已有半天高,每日上朝,大臣官員都在討要摺子,皇上火燒眉毛,這才又故技重施,打著遇刺的名號迫使樓相不得不進宮看看。
難為他這個御前統領大半夜的要叫弟兄們上演一出追拿刺客的好戲,還得被太後、厲親王輪番斥罵護駕不力,被自個兒主子坑,他還能說啥?
「朕有傷在身,怕是這幾日都要勞煩丞相宿在宮中為朕分憂解勞了。」金凌肖溫聲說道,眼眸眷戀的看著樓賽璽。
他穿這身丞相官服實在好看,也只有他這謫仙般的氣質堪配那仙鶴雲紋,要看那麼多奏摺,這下能把他留在宮里幾天了……
「既然皇上這麼說,臣便恭敬不如從命。」樓賽璽淡淡地道︰「追查刺客一事,有勞都統領了。」
金遇烈皺眉,他本想讓樓賽璽去找刺客,讓對方吃點苦頭,不想皇上又幫樓賽璽擋了下來,令他十分不爽快。
「既然丞相和胡院正都在此,不如讓胡院正幫丞相把把脈,看丞相體內之毒如何了。丞相日理萬機,有個閃失可不好。」金遇烈陰惻惻地命令道︰「胡院正,還不快幫丞相把脈!」
胡院正覺得自己一定會短命,很想明兒個就告老還鄉。
適才他們幾個在深沉的樓相面前口逕一致的說皇上傷得很重,差點就傷在要害等等,這已叫他們心髒怦怦跳了,現在厲親王又要讓他給樓相把脈,這不是要他死兩次嗎?
「無妨,王爺要你們做什麼,你們便做什麼。」樓賽璽坐了下來,不動聲色的伸出手來,「胡院正盡管實話實說。」
「是。」胡院正潤了潤唇,連忙走了過去,小心翼翼的把起脈來。
「如何?」金遇烈一刻不松懈的盯著胡院正的表情,他能夠從細微的表情分辨話中真偽。
胡院正收回了手,搖了搖頭,「相爺體內之毒仍是沒有改善。」
「是嗎?」金遇烈滿意了,「那還真是遺憾,丞相可要保重。」
沒改善就好,要是改善了,就真的留不得他了。
「本相一向有在好好保重。」樓賽璽收回了手,理理衣袖,臉上笑著,聲音卻很低沉,「樓家只剩本相一名男丁,本相要是出什麼事,斷了樓家香火,那可不行。」
他心里敞亮,若不是他用毒養著自己,早死在金遇烈手里了,即便他將自己搞成一個隨時會死去的人,金遇烈也沒有對他放過戒心。
金凌肖雖然令人厭惡,卻能護他一時,有金凌肖在的一天,金遇烈就無法對他下狠手,他需要用金凌肖箝制金遇烈,直到他找到真相的那一天為止。
「怎麼搞的?朕每個月給丞相送那麼多解毒聖品,卻還解不了丞相的毒?你們這群太醫也太無用了。」金凌肖雖然嘴上這麼說,心里卻也是安心了。
他愛樓賽璽,可他同時要一個有弱點的臣子,聰明又才華過人的樓賽璽只可以當他的愛卿,可不能跟他搶皇上的位置。他什麼都可以給樓賽璽,什麼都可以跟他共享,只有皇位不能跟他共享,江山不能給他。
「是微臣無能,微臣醫術不精。」胡院正苦著臉自貶。
他又怎麼能說,樓相一直喂自己吃毒,他能有什麼法子解?再多的解毒聖品也解不了樓相體內的毒。
雖然他不知道樓相為何要一直殘害自己的身子,可他知道,在宮里的保命之道,那便是多看少言,明哲保身。樓相明知道以他的醫術,不可能看不出他長年服用毒藥,卻從來不曾來警告他,要他保密,那就是樓相相信他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所以,他只要繼續當個聰明人就行了,至于樓相要做什麼,那不關他的事,也不是他能干涉的。
「縴紀、恭妃、蓮妃到!」
三名各有千秋的嬪妃嫗媚婷婷地來探望皇上了。
金凌肖面上一陣嫌惡,想趕她們走已經來不及了,她們三個環佩叮當的進來了。
三個人給金遇烈、樓賽璽見禮之後便齊齊撲到了龍床之前,一口一個的喊皇上,個個神情都很關切。
樓賽璽懶得留下來,便道︰「臣到御書房看奏摺,不打擾皇上休息了。」
金凌肖巴不得他趕快去幫他看奏摺,連聲應道︰「好,丞相快去吧!」
金遇烈也告退了,但他沒有離宮,而是去了太後的永壽宮。
太後稍早前便去看了金凌肖的傷勢,心里明白他沒有受傷,她便回宮喝茶了。
雖然是從她的肚皮里出來的孩子,可她也不明白金凌肖在想什麼,身為一國之君,只有一名先皇後所出的太子,子嗣太過單薄,叫她煩心不已,若太子有個差池,那該如何是好?
「娘娘,厲親王來了。」心月復宮女含翠進來稟道。
太後眨了眨眼眸,「你去守著外頭,不許讓任何人進來。」
「是。」含翠出去,後腳厲親王大步進入了太後的寢殿。
一般人晉見太後都是在外殿,他卻如走自家後院那般自然,且見到太後也不見禮,開門見山的說道︰「適才本王去看過皇上了,縴妃、蓮妃、恭妃也前去探望,令本王想到,懸虛著皇後之位不是辦法,若不快點將皇後定下來,朝廷與後宮便一日不能安寧,三方角力在搶著,太後可要盯著點。」
「哀家會不知道嗎?」太後睨他一眼,擱下了茶盞,「說的容易,皇上不願意,哀家難道拿刀架在皇上脖子上逼他立皇後?」
金遇烈一愣,隨即笑道︰「怎麼啦?誰惹你不高興了,說話帶刺呢。」
「有嗎?」太後起身走到了窗邊,看著窗外的落雪。
金遇烈也跟了過去,他由後摟住了太後的腰,低頭吻她頸子,「有一個月沒跟你親熱了吧?想你想的緊,不如咱們到床上去……」
太後背對著他咬牙切齒。
混帳東西!他寵著別的女人呢,還深愛那個女人。對這種在感情上背叛她的男人,她是不會留余地的,他可以納千千萬萬個妾,但不能愛上除她之外的女人,她不能忍受!
「今日不要,我乏了。」她架開了金遇烈的手,「皇上遇刺,累得我沒睡好。」
該死的東西!在把他弄死之前,可不能讓他察覺了,這只狐狸是很精明的。
金遇烈一無所覺,他親昵的摟了摟太後的香肩道︰「那等你身子好了,我再過來。」
「嗯。」太後若無其事的轉身,看著他說道︰「我听說你在品秀齋訂了一套頭面,做工仔細,價值五千兩,這麼昂貴的禮物,是要送給你府里哪個側妃姨娘啊?有人生辰不成?」
厲親王妃幾年前病故了,他一直沒有續弦,妻妾生的十二個女兒全嫁人了,沒有兒子,現在府里有三名側妃和四名姨娘,其中一個便是他寵愛了多年的琴姨娘。
過去他一直隱藏得很好,約莫是怕她動了琴姨娘,可這一年來,他開始不在意她的感受了,明著寵愛琴姨娘,不把她放在眼里,也不再對她用心,怕是對她膩了。
既然如此,就別怪她對他狠下心,等弄死了他,他府里那些側妃姨娘,她要全部將她們充為官妓,而琴姨娘,她要賣到青樓。
想到他寵愛的琴姨娘日日夜夜被不同的男人玩弄,她就痛快!如此,他肯定會死不暝目吧?
「哎呀,這種小事你也知道?」金遇烈笑了起來。
女人嘛,都愛吃醋,貴為太後也一樣,是他不夠細心,應該多買一套送給她才是。
「當然知道。」太後暗中掐著掌心,面上笑了笑,「這京城里還有我不知道的事嗎?」
「那倒是。」金遇烈安撫性地模了模她的臉頰,說道︰「你說會是送給誰的?當然是送給你的,這麼好的頭面也只有你才配得起。」
太後也伸手輕撫金遇烈的臉頰,踮起腳尖,不輕不重的咬了下他的唇,「那我就期待了。」
混帳!看她怎麼收拾他,她會找個令他最痛苦的死法讓他死去!
那套頭面她看過了,刻著琴字,會是送給她的?她的名字里可沒有琴字。
她安插在厲親王府的眼線回報,他最為寵愛琴姨娘,怕是不久還會老來得子哩,到時他難道不會起奪位的心思,把皇位奪來給琴姨娘生的兒子?如今他和樓相在朝里勢均力敵,要奪位也不是不可能。
「我先走了,你好生歇著。」金遇烈又親了親她才離開。
「好。」太後點頭,聲音放得和緩一些,一等金遇烈出了視線,她立即收回笑容,臉色沉了下來,轉身砸碎了茶盞發泄怒氣。
這人以前就有奪位的野心,是她壓著,他才打消了念頭。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再讓他的勢力壯大下去,遲早會有她操控不了的一天!
雖說虎毒不食子,可哪有一定的?若老虎發瘋呢?
金遇烈像個隨時會發瘋的人,他都能為了一己私利血洗樓家軍了,又有什麼做不出來?
最重要的是,他已不再一心一意的愛著她,那他也沒活著的必要了。
「娘娘。」含翠又進來了,「那邊已經動手了。」
太後臉色仍舊深沉,但感覺到一陣快意,「盯緊了,越快越好,可不能讓鱉給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