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和過去一樣熱鬧非凡,這是攤上個好帝君才有的結果。
百姓很簡單,就貪圖一個民生樂利,生活不要有過多的磨難,偏偏這麼基本的要求,歷史上沒有太多帝君能夠辦到。
他們邊走邊買,但凡漫漫多看兩眼,藍殷價錢也不問,直接就買下,東西大的還直接讓人往國公府送,那副大氣模樣和前世判若兩人。
「你很有錢?」她壓低聲音湊在他耳邊問。
「談不上全國首富,但前十名,可以搏一搏。」
「這麼有本事?才幾年功夫啊。」
「可不是嘛,誰讓我有幸受到『靈童』啟發。」他朝她挑兩下眉,果然是正統紈褲出身,那痞樣實在無敵!
「你是該好好感激靈童,沒有當年的她,哪有今日的前十。」
「那你說,給靈童蓋間廟、好生供奉,讓她日日承受香火怎樣?」
煙多嗆啊!她擠眉弄眼回答道︰「那倒不必,萬兩黃金足夠了卻恩情。」
「萬兩黃金?小事,隨後奉上。」
「口氣真大。」
「你不相信我的實力?太受傷了,找時間帶你去看看我的銀倉。」、
旁人蓋糧倉,他倒蓋起銀倉了,真這麼有本事?
看見她的質疑,藍殷呵呵一笑,揉上她的頭發。
漫漫偏頭閃開,不滿道︰「頭發會亂。」
「怕啥,手藝人在此。」他拉起她,笑彎兩道眉毛,湊近她耳邊低聲說︰「我給你綁一輩子馬尾。」
他很清楚她的點啊,她最喜歡听的三個字就是「一輩子」。
「說到做到?」
「我一向如此。」藍殷正起神色。「漫漫,我想等哥哥的腿治好後就分家。」
「可能嗎?雙親健在,沒有人這麼做的。」鎮國公不會同意,江氏更不會,如果她還在乎名聲的話。
「不住在一起,不在跟前礙眼,江氏應該會少恨我一點。」
這話代表刺殺那一茬他打算翻篇,不計較了?他總說她心軟良善,殊不知他更是如此。
「也許可以考慮分宅不分家,長輩應該比較能夠接受。」
「這是個好提議,我和大哥……」語未竟,迎面走來幾個年輕男女,看見他們,藍殷立刻勾出那種不帶真心的笑意。
漫漫問︰「你認得他們?」
「認得,老朋友了。右邊那個是江建和,中間是三皇子,趙陽。」
「江貴妃所出?」
「對,今兒個何其幸運,出門踫到一堆親戚。」藍殷眼底泛著寒意。
江老太爺是太子太傅,輔國大臣,膝下子女無數,但嫡出的只有三個,一個進宮經營,二十年後成為皇上寵愛的江貴妃,一個嫁進鎮國公府當國公夫人,而唯一的嫡子成為禮部尚書,娶襄陽侯嫡女為妻,生下的江建和恰恰是藍殷最討厭的那個。因此他想也不想,直接拿江建和的名號去糊弄董姝,本以為可以給他潑兩桶髒水的,哪想得到董姝這麼不濟。
「弄得許多人家破人亡的金元賭坊就是江建和開的?」
「對,但銀子並不是全入了他的口袋。」
「不然呢?」
「趙陽拿走大頭吧。」
近來趙陽人氣聲勢高漲,隱隱有壓過大皇子一頭的趨勢,可他又沒做啥了不起的大事,所以那聲勢肯定是拿不少銀子去堆出來的。
「當皇子還能缺錢?」皇室貴族呢,天下都是他家的。
「大缺,拉攏朝臣要錢,創造名聲要錢,花天酒地也要錢。要不江建和怎能拾人牙慧,開起賭坊。」
「拾人牙慧?什麼意思?」
「第一個開賭坊的是四皇子,記得我被丟出去的那家賭坊嗎?」
「立善賭坊?」
「對,立善賭坊有一條規定,兜里的錢賭光就得離開,不得借貸。」
「听起來確實有那麼點兒善意。」
「立善賭坊是在皇帝跟前過明路的,每年賺來的銀子全用來安置災民。」
城郊有幾處善堂,專門收容沒有父母的孩子、沒男人庇護的婦人,以及每年雪災旱災的受災百姓,先收容,再幫他們找到新營生,直到能獨立養活自己之後就可以離開。
「有四皇子做比較,三皇子斂這種財,難道不會被世人批評?」
「所以金元賭坊是江建和的產業,和趙陽無關。」
「你和江建和有過節嗎?」她記得他有多討厭江建和。
「多了。」兩方人馬靠近,藍殷低聲道︰「回去再告訴你。」
「藍二公子,這麼久不見,去了哪里?是窩在哪處銷金窟出不來了嗎?」
江建和明知故問,藍殷失憶獲救的事早就在京城傳遍,這種小道消息是百姓最愛的下飯菜。
當然,傳得更凶的是——藍殷從落霞村帶回一名女神醫,將藍敘多年腿傷給治好了。
那可是連御醫都搖頭的傷啊,大家都認定藍敘這輩子得在床上渡過了,沒想竟還有此等機遇。
听說他這幾天已經能夠扶牆走路,皇上听聞此事,連人都還沒有見著就忙著讓吏部尋空缺,想替藍敘安排位置了。
皇上對鎮國公府可真優厚吶!
原本江建和不相信這種消息,但賭坊的陳久插上一嘴,說落霞村女神醫確實有真本事,自己都活不了幾天了,硬生生讓她從鬼門關拉回來。
陳久繪聲繪影地把那天的事從頭到尾詳述一遍,听得江建和和趙陽心癢不已,想著要不要往鎮國公府走一趟,會會這位女神醫。
「我哪有那麼多錢日日窩在銷金窟里?倒是听說江公子近來賺得缽滿盆溢,發財得很。」藍殷笑逐顏開,口氣中沒有挖苦,反倒听出幾分羨慕。
這是他從大哥斷腿事件當中學來,在經商的過程中一遍遍歷練出來的,他學會硬踫硬得不到好處,學會真正高明的是賣了對方還讓對方幫自己數銀子,因此明明和江建和有疙瘩,也明知他在暗地里經常給自己使絆子,但他卻能佯作不知,虛以委蛇。
「阿殷,好久沒見,找個時間喝酒去。」說著,趙陽瞄一眼漫漫。
這一眼,定住了,他無法動彈無法呼吸,就是這張臉——他魂縈夢系的臉。
夢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行,三皇子有空就給我下帖子。」藍殷將漫漫擋在身後。
漫漫不喜歡趙陽的目光,額頭靠在藍殷後背,低聲道︰「他那雙眼,像野狗看見炸排骨。」
藍殷背著手,握了握她的,讓她稍安勿躁。
「話可是阿殷說的,可不能我下了帖子,到時又借故推托。」趙陽嘴上笑著,眉心卻浮上一抹沉郁,他不滿藍殷把漫漫藏在身後。
「哪能啊,母親昨兒個才說,娘娘知道我失憶很掛心,讓我進宮給娘娘看看。」江氏是嫡母,認真說來藍殷還得喊江建和與趙陽一聲表哥。
「這是大實話,母妃問過你好幾次了。」趙陽有些迫切,想再看漫漫一眼。
大實話?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一個比一個厲害。
藍殷輕嗤,他一個小小庶子值得貴妃娘娘掛心?恐怕是掛心自己捐給四皇子的六十萬兩銀子從哪里來的吧。
江貴妃想把鎮國公府攏在手里為兒子助力,可惜鎮國公不肯選邊站,一心效忠皇帝,藍敘受傷,藍殷紈褲,江貴妃心想,就算無法拉攏,至少要維持中立,哪知藍殷竟能一口氣拿出六十萬兩。
一個成天啥事都不干的紈褲如此大手筆,錢從哪里來?
鎮國公府的中饋把持在自家妹妹手里,她帳上沒流出這麼大一筆銀子,所以只能是鎮國公拿出來的?
果真如此事情就嚴重了,向來中立的鎮國公偏向四皇子?江貴妃能不憂心忡忡、輾轉難眠。
江貴妃讓他進宮是想探听此事吧。
「多謝娘娘關心。」藍殷道。
直到這時,站在後面的女子才找到機會說話。「殷哥哥,你終于回來了。」
是安晴真?漫漫從藍殷身後探出頭,視線瞬地在她身上凝結,粉鑄脂凝,嬌波流慧,似嗔如笑,媚麗欲絕……她是女子卻也移不開視線,這麼美啊,不管看幾次都會讓人感到自慚形穢。
「安姑娘。」藍殷態度客氣而疏離。
安晴真一點都不想和三皇子出門,只是受父親所迫,不得不乖乖順服。她知道爹爹想借著三皇子攀高位,想用女兒換取榮耀,可她不願意呀。
心不甘,臉不歡,一路行來興致淡淡,她沒想到竟然會遇見藍殷?她太高興了,只是藍殷態度為什麼還是這麼冷淡?是因為三皇子還是因為薛夕漫?安晴真眉心微沉︰心底暗恨。
揚起笑容,她迎上前,態度熱烈。「哥哥問好幾次了,殷哥哥都回京這麼久,什麼時候才來家里玩?」
安晴真口氣溫柔,形容嬌美,帶著挑釁地朝漫漫投去目光。
連彼此家人都熟悉至此?所以他們除「救命之恩」外,還有其他交情?是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還是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像吞下一壺酸醋,胸口燒出灼熱感,漫漫忽然覺得被打臉,還打得啪啪響,才說要為愛情畫地為牢,轉眼便深陷牢籠之中,才說要豪賭一場,立刻輸得兩袖清風,一無所有?漫漫心有點慌亂,卻倔強地抬高下巴。
「過兩天就去尋安兄。」藍殷淡淡一笑,有些事是該弄清楚,這安家得多走上幾趟。
「哥哥定會掃榻以待。」
這算是約定好了?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漫漫別開頭,再把驕傲往上一撐。
「藍殷,這位姑娘是……」
趙陽繞到漫漫身邊,直接與她面對面,眼底竄出兩簇火苗,他感覺自己一見鐘情了。
突然憶起那個溫暖的午後,涼亭里的女子溫柔地向他招手,她說她很寂寞,可不可以同她說說話?
那年他還很小,不懂得什麼叫做寂寞,但是她的聲音很好听,她的故事很有趣,她為他擦汗的帕子帶著淡淡香氣。她是他見過最美麗的女人,她的模樣深深烙進他的腦海里。
被點穴似的,趙陽直勾勾地盯著漫漫,一動不動。
漫漫是不舒服的,但有什麼關系?藍殷都能當街和安晴真眉來眼去,高高在上的三皇子不過是問自己兩句,有什麼可躲?
她把企圖將自己護在身後的藍殷推開。「民女薛夕漫。」
「你就是薛夕漫?鼎鼎大名的薛神醫。」江建和失聲喊。
安晴真朝漫漫望去,仔細一看,視線定在她耳垂上那點殷紅,猛然倒抽氣,她是……安晴真突然感覺口干舌燥。
「姑娘就是大名鼎鼎的女神醫?都說薛姑娘一手銀針神乎其技,誰能想得到姑娘如此年輕,不知姑娘師從何人?」趙陽的笑像不要錢般到處亂撒,不曉得的還以為他牙齒白。
藍殷咬緊牙根,怒氣竄上頭頂心,漫漫來不及接話,他已經冷冽了面容。「三皇子、江公子、安姑娘,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藍殷拉起漫漫與他們擦肩而過,但趙陽的眼珠子黏在漫漫身上拔不開了。
他快跑幾步,追著兩人背影,心中不舍道︰「藍殷,有空帶薛姑娘到三皇子府坐坐……」
藍殷听見了,但不回頭、不回應,腳步邁得更開了,半點面子不給。
直到離開眾人目光,他才停下腳步。
細碎的陽光從葉縫中透過來,在漫漫身上染出點點光暈,她明亮清澈的大眼楮里也有幾分火氣,但是她不說話,光是笑著。
「以後看見三皇子繞道走。」藍殷道。
「為什麼?」
「他不是好人。」
「好人壞人要以什麼評斷,美丑嗎?才藝嗎?」所以天底下只有安晴真才是好人?她的口氣酸到不行。
「你在生氣?」
「沒有啊,只是不理解你的評斷標準。」
「趙陽的腦子不好使,你不想變笨,就別和蠢人在一起。」趙陽眼底赤果果的讓藍殷極度不舒服,他根本是把色字直接往臉上刺了。
「怎麼可能,宮里就沒有笨人,否則怎能在互相傾軋、明爭暗斗、腥風血雨的皇家活下來?」她句句和他唱反調。
這會兒藍殷百分百確定,她就是在發脾氣。「你不高興。」
「我為什麼要不高興?」
「因為……」瞬間明白,藍殷按住她的肩膀,彎腰對她說︰「因為安晴真對不對?你以為我和她有什麼嗎?想太多了,我不喜歡她,我喜歡的是你,你不能冤枉我。」
望著他真摯的兔子眼,漫漫有些恍惚,真的是她想太多?是她過度解讀兩人的互動?是那個先入為主的前世左右了她?
漫漫細細回想之前兩人的對話,那些話真的沒有什麼大不了,既然如此自己為什麼會那麼生氣?
因為嫉妒?因為小心眼?因為那個「前世」對藍殷而言不存在,卻一直存在她心底。
在感情上頭,他從來不說謊,前世他喜歡安晴真時就大大方方地表達了,毫不隱瞞啊,他說喜歡自己就不會是欺騙,所以她這是把自己的過錯算在他頭上?他何其無辜,何其倒楣。
想明白了,漫漫苦苦一笑,認真道歉。「對不起,我脾氣太大,吃醋了。」
藍殷松口氣,把她拉進無人的小巷子里,抱住她軟軟香香的身子,在她耳邊說道︰「我其實很高興,吃醋是因為太喜歡,漫漫這麼喜歡我,我只有高興的分。」
「安晴真那麼美麗,又是琴棋書畫皆通的大才女,我能不自慚形穢?」
「安晴真再美也不關我的事,我眼里只看得見你,心底只收得下你。我討厭才女,只喜歡會下毒的小妖精。你要記住這句話——除了薛夕漫,藍殷永遠不會喜歡別人。」
這話很大程度地安慰了漫漫,她問︰「不怕我對你下毒?」
「你早就下啦,『專情散』、『真愛水』,這輩子我只能是你的。」
這話又甜又膩,要是讓旁人來說,她肯定要到一旁吐得天昏地暗,連綠色膽汁都噴滿地,但是從他嘴里說出來,她只覺得滿心歡喜。
愛情這種東西好奇怪,會顛覆知覺、翻轉性情,讓人變得不像自己。
偏偏在這種變傻變笨、變得不像自己的過程里,每個人都很開心,盼著能夠一路蠢下去。
「漫漫,以後看到趙陽就繞道走,好不好?」他軟聲問。
「好啊。」她終于給出他想要的答案。「他的態度讓人很反胃,什麼繞道,是有多遠躲多遠。」
「他是個壞人。」
「我知道,他的眼神閃爍,為人不真誠。」她反駁自己剛說過的話。
「他很笨。」
「肯定是的,他腦子沒啥用過,全新的,挖出來賣肯定能賣個好價錢。我都不知道這麼愚昧的人怎麼能夠在互相傾軋、明爭暗斗、腥風血雨的皇家活下來?」
你看你看,人生一張嘴,話都由人說,嘴皮子一踫,是非黑白全由他人論。
于是藍殷心平氣和、怒火全消,他松開眉頭,熾烈的目光緊緊注視著他的小毒女,突然覺得陽光明媚,人生燦爛。
批評的話一句接過一句,好脾氣的漫漫為他轉變了性情。「……這宮里長大的就沒有半個好人。」
「那倒也不是,四皇子還挺不錯。」
「四皇子?那個你捐大錢讓他立下功勞的男人?」
「對,他叫做趙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