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得嚴實的小軒窗微微透進一道光,那光從明亮逐漸黯淡,抹上了淡淡的橘紅色彩。
月娘知道,這表示外頭已是黃昏時分,待日輪整個隱沒,天色完全暗下,蘇景銘給她的期限也就要到了。
她心急如焚,背靠著床邊一個好不容易才尋到的倒翹尖刺,使勁地磨著綁縛自己雙手的繩索,把一雙皓白的手腕磨得紅腫破皮,甚至都出了血,那粗厚的繩索依然磨不斷。
月娘手磨得越痛,心口就越涼,蘇景銘敢當街擄掠她,並將她藏于此處,怕是有十成的把握這里絕對隱密,不會那麼輕易被人找到。
就兩個時辰,陸振雅能找到她嗎?能來得及救她嗎?若是他來得遲了,她會落入何等境地?
她不敢去想,也不願去想。
她必須逃,若是無人來相救,她就只能自己救自己,絕不能讓蘇景銘那廝有機會毀了她的清白……
那她,寧願不活!
思及此,月娘反倒稍稍冷靜下來,若果真是難逃一死,她也要拖著蘇景銘一起下地獄,少這回,她不會再如前世那般傻傻地任由旁人掌握自己的命運了……
月娘加快了搓磨繩索的動作,正當她感覺到緊扣手腕的繩索有了些許松動的跡象時,屋外忽然有了動靜,有人推開了門扉。
她一震,身子連忙往床角一縮,遮擋了略微松月兌的繩索,揚起臉來,與一個穿著打扮極為花俏的男子四目相對,那人看清她的容顏,隱隱浮著黑眼圈的眼眸頓時一亮。
「小娘子果然生得嬌艷絕倫,真真好顏色!」他揚聲贊道,語調分明帶著狎昵之意。
月娘心一沉。「你是誰?」
「在下姓李,小娘子不妨喚我一聲熙郎。」李成熙笑容輕浮。「不知小娘子是哪家的婦人?可否告知閨名?」
月娘勉力跪坐于床,凜然將上半身挺得筆直。「李公子既看得出我已身為人婦,便該以禮相待,若是你願將我的下落告知我夫君,夫君必有重謝。」
李成熙笑得更放肆了,索性在床榻邊坐下,傾身靠向月娘。「倒不知小娘子打算如何謝我?」
月娘暗暗咬牙,嬌容更加凝霜。「我夫家于陽城頗有地位,夫君向來守信重諾,眾人皆知。」
「實話說吧,你夫君是誰,我不在乎,我也無須他來謝我……這樣吧,小娘子你先親我一口,咱們再來談談後續你我該怎麼做才好……」
語落,李成熙已猴急地湊過來欲親吻月娘,月娘駭然首一低,就狠狠往男人下巴頂去,李成熙猝不及防,一個吃痛,差點被嗑斷了門牙,他慌然後退起身,搗著自己的唇,不敢置信地瞪著月娘。
「你……」
月娘姿態傲然,眼神清銳如刀。「李公子究竟是何人?難道不曉得我是蘇景銘的客人嗎?」
「客人?」李成熙先是一愣,接著朗聲大笑。「你這嗆辣的小娘子,倒是會裝腔作勢,別以為我不曉得你是被蘇景銘擄來的,他若是真把你當客人,會用繩索把你雙手雙腳都綁起來嗎?」
月娘眼神更冷。「李公子意欲何為?」
「蘇兄家里臨時有要事待辦,方才匆忙走了,讓我來陪陪你……」李成熙涎著臉。「小娘子,長夜漫漫,不如我們一同飲酒作樂?」
月娘冷哼。「你就不怕自己的門牙被撞斷嗎?」
李成熙一凜,模了模自己依然疼痛的嘴唇,又難堪又懊惱,看著月娘冷若冰霜的嬌顏,心頭那把欲火卻是燒得更旺了,就連胯下那物都有些抬起頭來,硬得他發慌。
他本就吸多了阿芙蓉,精神處于亢奮狀態,見到一個嬌美又高傲的娘子,還是個人妻,一時神智也昏了,滿腦子只有兩句話——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他喃喃念著,忽地不管不顧就沖上前,壓住了眼前教他意亂神迷的女子。
「你做什麼?滾開!」
月娘驚駭地掙扎,屈腿用膝蓋去撞、張嘴用牙齒咬,奮力抵抗著,李成熙被她撞得鼻青臉腫,色膽卻是更大了,動作也越發粗魯起來。
「你放開我……走開!走開!」
「小娘子,你可真辣,我喜歡……你乖乖听我的,咱倆先樂一樂,明日我就送你回去,誰也不會知道你與我親香過,你的名節依然可以保住……你放心,我不會跟你夫君說的,只要你乖乖把自己給我,這一夜永遠會是個秘密……好不好?你給我,給我……」
李成熙一面啞聲哄著,一面著迷地往月娘身上拱,月娘只覺得惡心欲嘔,眼眸恨得焚火,恍惚間,彷佛又回到了前世那間破廟里。
那兩個乞丐也是同樣用這般婬邪的目光望著她,同樣試圖剝開她的衣衫,強佔她的清白……
她不能讓他們如意!這一個個卑鄙無恥的男人,她絕不能讓他們凌辱自己!
「你放開我,否則我殺了你……我會殺了你……」
「你要殺我?怎麼殺?這樣,還是這樣?」他一手箝制住她,另一手就往她豐盈的胸前模來,嘴唇還狂妄地去尋她的唇。
她猛然張口,用力咬他的唇,咬出一個深深的破口,滲出血來,李成熙痛得尖叫,伸手就重重甩她一耳光。
「賤婦!」
月娘被那巴掌打得頭暈目眩,倏地跌下床來,卻不敢停頓須臾,勉力匍匐著往門口爬去。
「救命!救……」
身後一雙大手追過來,拖住她的腿。
「想走?你以為你還能逃到哪里去!給我回來!」
她用力往後踢著、掙扎著,拼命往門口那一道幽微的光爬去。
誰來救救她?誰可以救她?
明眸灼熱疼痛著,眼前彷佛渲染了一片血色,鮮紅的、還帶著些許溫度的血,是那兩個乞丐噴在她身上的,和四月的雨水混在一起,冰冷得教她刺骨。
她曾經殺過人,她不怕的,大不了今日再殺一次,大不了與身後這只意欲侵犯她的同歸于盡,她不怕,不能怕……
「月娘!」
「別踫我!不準踫我!」
「月娘,是我。」
「你走開!走開!」
「是我,你睜開眼楮看看,,我是你的夫君,是陸振雅。」
陸振雅?
月娘惶然抬眸,透過一片蒼茫淚霧,她看見一張臉,一張寫滿焦急與關懷,端正俊逸的臉龐。
「你是……陸振雅?」
「是。」
「是我的……夫君?」
「是。」
她怔怔地望著他,他的眼潭那般深邃,似乎也漫著淚霧,而那一片片霧茫茫里又彷佛倒映著她蒼白的容顏。
「你能看見了?能看見我了?」她沙啞著嗓子,那干澀的聲音里有著他不忍听聞的期盼與心傷。
他驀地心悸,伸手撫模她淚濕的臉頰。「我想像不出來,原來你這麼美……」
他能看見了,他稱贊她長得美,曾經被奪去的光明又回到他的世界了,她為他欣喜,上天終究還是垂憐他的……
月娘心如浪涌,卷起千堆雪,她知道自己該笑的,但不知為何,她卻是哭了,卻是忍不住埋怨起這個她眷戀至深的男人。
「你怎麼才來啊?我等了你好久,你怎麼如今才來……」
若是他來得早一些,她前世是不是就不用和那兩個乞丐以命相拼了?是不是她的親娘也能找個舒適的所在住下,不會那麼快就因病寒交迫而去世?
如果那時有他的話,如果不是只有她獨自奮斗的話……
「你怎麼現在才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我怕你不來,我不想這世上只有我一個,誰都幫不了我……不想只有自己孤孤單單的……」
月娘淚如雨下,偎在男人溫暖的懷抱里,泣不成聲。
陸振雅眼眶泛紅,听著月娘委屈的嗚咽,止不住地心疼,將她攔腰抱起,她怔怔地摟著他頸脖,往地上一看,這才發現那試圖強佔她的色胚不知何時已被踢倒在地,正揉著臀部,哀哀叫痛。
陸振雅順著月娘的視線望去,眼神一冷,一腳踩上李成熙手腕,狠狠地碾著。
「別、別、別!我手快斷了,陸振雅,你饒了我,饒了我……」李成熙呼天搶地哀嚎著。
月娘頓時止住了抽噎,備覺快意。「爺,踩斷他的手!」
陸振雅聞言,沒有絲毫猶豫,右腳高高抬起,再重重一踏,一聲清脆的斷骨聲喀然作響,跟著又是一陣嘶啞哭喊。
宋青解決了外頭礙事的人,跟進屋里來,見狀一愣,未及開口,陸振雅已冰冷地下令。
「把他綁起來,帶回府里去!」
「是。」宋青拿了繩索,將李成熙綁起來。
陸振雅看都不看拼命求饒的李成熙一眼,全心全意只專注在懷里嬌柔含淚的娘子身上,眼神溫柔似水。
「月娘,我們回家。」
回家。
這兩個字讓月娘心弦一緊,酸楚中夾雜著甜蜜,她輕輕點了點頭,將淚痕斑斑的臉蛋埋入男人胸前,深深嗅著他身上令她安心的味道。
回到府里,陸振雅命下人打來熱水,讓月娘泡在浴桶里,親自替她洗了個澡。
他替她沐發、替她擦背,將她全身洗得白白淨淨香噴噴的,然後替她穿上衣裳,將她由浴間抱回床上,像對待一個孩子似的,疼惜著她、憐愛著她。
這還是月娘活了兩世以來,初次有個人這般呵護她、珍寵她。
所以她窩在他懷里,就不肯放開了,非要他緊緊摟抱著自己,替她暖腳,暖她還有些豬徨不安的心窩。
「爺,你是怎麼找到我的?那個尼姑庵後頭能藏人,你是怎麼發覺的?」
「我原本也差點被騙過了,後來我讓阿青去抓了蘇耀宗做餌,逼潘若蘭在蘇家門前演了一出戲……蘇景銘這人最重臉面,若是接到消息,肯定會馬上趕回去處理,我就在那山上布置人手,守株待兔,發現蘇景銘是從那間尼姑庵里出來,這才察覺那庵廟里另有奧妙……」
陸振雅簡單交代了來龍去脈,月娘听了又是驚心,又是慶幸,雙手越發揪緊他衣襟。
他察覺到她的忐忑,安慰地拍撫著她,輕聲嘆息。
「幸好我及時找到你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她聞言,心中頓時一酸,思緒凌亂,終于還是幽幽坦承。「爺,之前不敢跟你說,其實我前世臨死之前,殺了兩個乞丐……」
她將當時的絕望與哀傷,全部傾訴給他听,他听了臉色大變。
她揚起略顯蒼白的臉蛋,吶吶地問︰「爺,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可怕?」
「哪里可怕?」
「我殺了人……」
「那兩個人,該殺!」陸振雅語氣冷厲,眼神冰銳,只恨自己當時不在她身旁,否則他定會替她除掉那兩頭惡狼,不教她雙手沾染上一滴血,受這驚惶害怕之苦。
「那時,我是真的豁出去了,就算拼了命,也絕不讓人玷污了我的清白,方才……也是一樣,我是下了必死的決心……」
「是我去得太遲了。」陸振雅咬牙自責,她如此烈性,他真不敢想像,要是自己再晚去一刻,會不會再也見不到她了?
一陣恐懼驀地涌上心頭,他用力收攏雙臂,圈緊懷中嬌柔的她。「月娘,你答應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傷了你自己,我不能失去你……」
她抬眸望他。「就算我被人弄髒了,你也要嗎?」
「要的。」他緊緊摟抱她。「我只要你活著,月娘,我要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她也是啊!她也想有他相伴,這輩子,她不想再孤苦無依了。
淚水紛然墜落,如斷線的珍珠。「你知道嗎?你猜得不錯,我前世會身陷火場,遭逢那樣的意外,真的都是蘇景銘安排的,他親口說了,他無法擁有的,寧可親手毀去,也絕不會給別人……是他害了我與我娘,連一條活路都不肯給我……爺,你說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上輩子我為蘇家做牛做馬,費盡了心血,我只想與我娘相依為命地活下去啊,為何蘇家那些人能對我那樣殘忍,那般無情!」
陸振雅咬牙,為心愛的女子感到憤慨與心痛,語氣難掩凌厲。「蘇景銘膽敢那般待你,我絕對不會放過他!」見月娘哽咽到聲聲抽氣,他越發憐愛不舍,又放柔了嗓音。「月娘莫怕,今生有我陪著你,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所有該讓蘇家償還的,我們都一一討回來,好嗎?莫哭了,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我就要哭,就想大哭一場,不行嗎?」他越是為她心疼,她就越忍不住撒嬌耍賴起來。「你知道嗎?前世我只有在我娘去世那時候,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回,其他時候我幾乎沒哭過……反正我哭了,事情也不會改變,只會讓我娘多擔心而已,所以我不敢哭,一直告訴自己要堅強、不能掉眼淚……」
「我的傻娘子。」他心疼到啞了嗓音,低唇吻她的額頭。「那你哭吧!你如今有我在身邊,盡管哭,隨你怎麼哭都好。」
但願這些淚水能將過去一直糾纏著她的憤懣、不平、委屈與心傷都徹底洗淨,這一世留給她的,只有平安喜樂。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她嗚咽著,握起粉拳不依地擂著他胸膛。「我都哭了,你還不安慰我,還說喜歡我呢,一點都不心疼我……你想讓我哭到什麼時候?我把眼楮哭腫了怎麼辦?哭得都看不見了怎麼辦?」
陸振雅聞言傻眼,一時無語。
「你說啊,我眼楮不好了怎麼辦?你能賠我嗎?啊?」
怪不得聖人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女人無理取鬧起來,確實比小孩子更難哄。陸振雅有些手忙腳亂起來。「好好,那你莫哭了。」
「你說不哭就不哭,,憑什麼這樣管我!」
「那你哭吧。」
「我的眼楮都哭痛了,你還讓我哭!」
「那你說吧,你想我怎麼做?」
「你該怎麼做,還得我教你嗎?你這人怎麼這麼壞,一點都不懂得安慰人,我不理你
一個突如其來的吻,堵住了月娘的嬌嗔,她驀地愣住,傻傻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男人的臉離她很近很近,溫暖的呼息吹向她,輕輕撩動她睫毛,那深邃如海的墨眸,亮著點點燦爛星光。
他又吻她一下,蜻蜓點水般的啄吻,如羽毛搔弄著她心窩。
「真不想理我啊?」他低聲問她,嗓音性感而沙啞。
她心弦一顫,斂下羽睫。「就不理你。」嬌嬌地輕哼一聲,卻是有些底氣不足。
「可我想一直纏著你,你說可怎麼辦好?」他嗓音含笑。
她瞬間紅了臉。「無賴!」
「為了你,我甘願做個無賴。」
語落,他又吻住她,細細地咬吮她的唇瓣,她懊惱地嚶囈一聲,想躲開他,他卻按住她後腦勺,吻得更深,舌尖探入她唇腔里,汲取她如酒的甜蜜。
「以後,我不讓你哭了。」他在吻與吻之間,喘息著低語。
「哼,我就想哭,你能怎麼辦?」
「那我就像這樣吻你,吻到你不哭為止,吻到你對我投降。」
「陸振雅,你很壞。」
「壞也是因為心悅你,因為想疼愛你。」他捧起她的臉,吻她的眉,吻她的眼,吻她翹挺的瓊鼻,以及那瑩潤小巧的耳珠。「月娘,你記著,從今以後,你不是一個人了……你笑的時候有我,哭的時候也有我,此生此世,我都會護著你,與你相伴。」
她感動地落淚,心韻怦然。「你會一直護著我?」
「嗯。」
「一直、一直與我在一起?」
他握住她綿軟的柔萸。「這雙手,我既然牽住了,便永遠不會放開。」他將她的手送到唇邊,珍惜地吻著,慎重許諾。「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含淚頷首,與他十指交扣,親密無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此情綿綿,天長地久。」
兩人相視一笑,傾身向彼此,纏綿親吻,恨不得將對方揉進骨子里,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