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青州回到京城,除了不能上山下水,逢五和十上老夫人院子問安,唐寧月覺得生活沒有太大變化,吃飯還是一家五口……不對,通常四口,她爹經常缺席,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總之,他們不必端正的跟其他幾房吃飯,不必食不言,一頓飯吃得有滋有味,青菜蘿卜都很香,可是她今日看什麼都不對勁。
「小家伙,不可以挑食。」唐寧月夾了一筷子菜蔬直接放進唐文鈺碗里。
唐文鈺看起來沉穩內斂,不像四歲的孩子,可是有個習慣跟大部分的孩子一樣——不喜歡吃青菜,只喜歡吃肉,甚至為了吃肉,他可以不顧形象伸長筷子越過整個桌面,將一塊又一塊的東坡肉堆滿他的小盤子,免得大人突然夾青菜放上去。
唐文鈺抿著嘴,過了半晌,將手邊的蛋羹推到唐文晟的前面,「小胖子,這應該是你的蛋羹。」
唐文晟挖飯菜的湯匙頓住了,飯粒掉了滿桌子,傻不隆咚的看著蛋羹,不清楚消失不見的蛋羹怎麼又回來了。
「小胖子,我們當中只有你吃蛋羹,蛋羹就是跑到其他人面前,還是你的。」唐寧月對唐文晟充滿了同情,以為拿蛋羹換走唐文鈺小盤子里的青菜,蛋羹就可以跟他說再見了。
不過說也奇怪,蛋羹明明比青菜更有味道,小胖子為何寧可吃青菜不吃蛋羹呢?當然,比起青菜,小胖子更喜歡白米飯。
「騙人。」唐文晟可憐巴巴的看著哥哥,不是說好了,他幫哥哥吃青菜,哥哥幫他吃蛋羹嗎?
唐文鈺用湯匙挖起碗里的青菜,展示給唐文晟看。
唐文晟像是被大石頭砸了,整個人懵了,菜菜不是吃掉了嗎?
「小胖子,你只有兩歲,心眼再多也比不上你哥哥,你跟他交易,吃虧的絕對是你。」唐寧月一向懂得利用機會教育。
「寧兒,吃你的飯,別盯著他們兩個。」陳雲芳很少管孩子們的紛爭,因為夫君說,孩子得學著自個兒應對,可是她今日明顯感覺到女兒心浮氣躁,兩個弟弟快吃飽了,她還只扒了兩口飯。
這會兒兄弟倆有志一同的對唐寧月嘿嘿一笑,她回給他們一個鬼臉,蔫蔫的低頭吃飯,可是一口下去,又忍不住看向屏風隔開的堂屋。
「別看了,若能早點回來,你爹不會在外頭多待一刻。」陳雲芳了解自個兒夫君,他就是一個戀家的,再晚回來也要看一眼孩子們,陪她說說話,適度提起外頭的事,免得她掛心。
唐寧月嘿嘿一笑,開始專心吃飯。
待他們一一放下碗筷,丫鬟撤掉桌上的碗盤菜肴,換上茶水,閑聊了一會兒,終于听見外頭響起通報聲。
「三爺回來了。」
陳雲芳連忙起身迎出去,先侍候夫君回內室簡單梳洗更衣,隨後兩人攜手回到東側間的起居室。
唐景華從最小的開始,一一關心他們今日吃什麼做什麼,最後抱著愛撒嬌的小兒子看著女兒。
「爹,看我干啥?」唐寧月莫名的感到心虛。
「衛世子今日來尋我,想請你上大理寺教畫工素描。」唐景華一直知道女兒在丹青上的天分,直到去了青州,女兒竟然自制炭筆創了一種新畫法,他驚艷之余又覺得可惜,女兒身再出色也走不出去,沒想到如今入了衛世子的眼。
「真的嗎?」唐寧月夸張的瞪大眼楮。
可惜當爹的火眼金楮,一眼就看穿她的虛有其表,「衛世子沒先征詢你的意見嗎?」
略微一頓,唐寧月吶吶的道︰「衛世子只是提了一句,希望大理寺的畫工有機會得我指點,我沒放在心上,這不太可能。」
唐景華的神情轉為嚴肅,「衛世子如何知道你自創了素描這樣的新畫法?」
「皇後的賞花會上出了一點意外,我得了一個宮女相助,我想到衛世子在大理寺當差,應該比我更容易找到這個宮女,正好鈺哥兒跟衛世子很熟,我就請鈺哥兒幫忙遞話。」唐寧月不介意將唐文鈺拖下水。
唐文鈺淡淡的瞥了唐寧月一眼,姊姊真是太無恥了,她跟衛哥哥明明也很熟。
「鈺哥兒怎麼會跟衛世子很熟?」
「我正好去衛哥哥的書坊看書,就遇見衛哥哥了,衛哥哥跟我一樣喜歡書畫,多聊個幾次,我們就熟了。」
唐寧月點頭附和,「他們兩個特別投緣。」
「我兒有識人之明,衛世子值得深交。」唐景華伸手模了模唐文鈺的頭,目光卻敏銳的飄向唐寧月,她很自然地低下頭閃避,雖然她所言明明很符合事實,可是有所隱瞞就難免心虛。
唐景華不再關注衛洵的事,轉而關心大兒子的學習,考校他的功課,還有檢查他每日書寫的大字小字,滿意了便放女兒和大兒子回房,然後將小兒子放在軟榻上,丟了一個九連環給他。
「衛世子的事有何問題?」陳雲芳了解自個兒夫君,不難看出來他心里有事。
「沒事,只是姑娘家就是扮成男兒身,出入大理寺那樣的地方還是不好。」唐景華可不敢實話實說,說人家可能看上他們女兒了,對他的態度恭敬中帶著點討好,妻子听了只怕夜里輾轉難眠。
「那你就別答應。」
「皇上都點頭了,我能不答應嗎?」
「皇上怎麼也知道了?」
「這不是小事,總要先跟皇上打聲招呼,免得不小心教人察覺,御史一狀告到皇上那兒。」
「寧兒又不是當官的,御史還能告她的狀?」
「寧兒是衛世子引薦,御史要告當然是告衛世子。」
「如此一來,寧兒的名聲……不對,寧兒做的是大事,沒人敢詆毀她的名聲,可是她跟衛世子只怕撕扯不開來。」陳雲芳的眉頭越皺越深,她真的不願意女兒高嫁靖安侯府,身分太低了,日子會過得很憋屈。
「這事皇上應了,我想擋也擋不了。」唐景華安撫的握住妻子的手,「你別想太多了,衛世子心思鎮密,不會教人發現寧兒的身分。」
陳雲芳張開嘴巴又閉上,萬一教人發現了,女兒只能嫁給衛世子,這在外人看來,說不定還認為他們佔了便宜。
「後年春闡我會考個好名次,女兒就是不得不嫁衛世子,也不會抬不起頭。」
陳雲芳嘆了口氣,點了點頭二焉蕎的道︰「但願不會如此。」
唐景華也不說了,說得越多,妻子越不安,還是陪小兒子玩會兒。
坤寧宮。
蕭晴終于等到自個兒想要的結果,可是這一刻,她一點得意的感覺也沒有,因為過程跟預期相差甚遠,未曾經過爭執、辯駁,不能不懷疑這里頭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怎麼了?不滿意嗎?」蕭嫣冷冷的看著蕭晴,不奇怪她的反應為何會如此失落。
她就是這樣的人,即便得到的是想要的結果,她也喜歡高調的用爭用搶來贏得,說白了她就是喜歡狠踩別人一腳,再來當個勝利者,這可以證明她比別人厲害。
蕭晴收起紛亂的思緒,試探的問︰「無論這份名單上頭的哪一位姑娘,我都很滿意,我只是好奇,姊姊為何挑中唐家三小姐?」
「不是我挑中,而是皇上挑中。」雖然賞花會上唐三小姐的表現最得體,可是對方身分真的太差了,她只能交由皇上定奪,沒想到最後皇上還是選中唐三小姐,原本她想找洵哥兒確定,可是皇上說了,洵哥兒不在意,甚至說沒閑功夫侍候個高高在上的貴女,她也沒必要為此耿耿于懷。
「皇上?」
「你以為皇上不會過問洵哥兒的親事嗎?」
「皇上一向看重洵哥兒,當然會關心他的親事,不過皇上怎麼會定下唐三小姐?」蕭晴一直相信結果會如自個兒所願,但是免不了要經過一場討價還價,如今人家連戰斗的機會都不給她,她整個感覺都不對了。
「皇上看上的不是唐三小姐,而是唐三小姐的爹。」蕭嫣沒有想過在此事上頭隱瞞,等唐三爺參加後年春闡正式出仕,皇上看重唐三爺的事就藏不住了,這會兒遮遮掩掩倒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唐三爺?這是為何?」
「你可能不知道,唐三爺曾經是京畿的解元公,若非隔年初生了一場大病,沒參加春闡,不然肯定可以進入一甲,當不成狀元郎,至少也是個探花郎。」
聞言,蕭晴心里的不對勁倒是放下了,「原來是個會讀書的,難怪皇上看得上眼。」
「三年出了兩百個進士,會讀書的多得是,皇上真正看上的是他在丹青上的天分。」听皇上說起唐三爺的出色,相信有其父必有其女,她終于釋懷了,若是真的計較身分,一開始她就會退回名單。
「我怎麼沒听過唐三爺的才名?」皇上喜歡丹青,喜歡收集字畫,為此三番兩次微服私訪書坊,還買下一些名不見經傳之人的字畫,這在大楚不是秘密,若因此認識唐三爺倒也合情合理,不過一旦入了皇上的眼,怎麼可能不借此宣揚名聲?何況這位唐三爺只是個庶子,得了皇上賞識,可以改變他在毅勇伯府的地位,他怎麼舍得放過呢?
「你以為有才情的人都喜歡四處炫耀嗎?」
「若他在丹青真的有天分,總是會教人傳出去。」
蕭嫣不以為然的一笑,「不要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一有機會就想展現自己,深怕別人不知道你有多大的本事。」
「我只是不屑隱藏自己。」蕭晴驕傲的挑起眉。
「你是喜歡人家圍著你打轉,吹捧你、討好你,可是卻不想,你是什麼身分,人家對你說的話能有幾分真心?」蕭嫣不客氣的揭開她包裝的糖衣。
「你……」
「難道不是嗎?」
蕭晴不服輸的揚起下巴,挑釁道︰「沒錯,誰不喜歡听好听的話,難道姊姊不喜歡嗎?」
「你是對的,我們都是俗人,可世上不全都是俗人,高風亮節對我們來說太難懂了。」
蕭嫣可不在意當個俗人,哪日氣不過直接將這個妹妹扔出去也不會過意不去,說不定還可以借此機會告訴她,當姊姊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蕭晴不難听出其中含意,臉色一變,她不是不懂,姊姊能夠容忍她,是不想教外人看笑話,不過姊姊終究是皇後,一旦不管不顧的翻臉,吃虧的還是她自個兒。
「既然這是皇上的意思,妹妹就定下唐家三小姐。」唐三爺再厲害,難道還能幫女兒在靖安侯府過日子嗎?一個鄉下來的丫頭,還怕她拿捏不了嗎?
蕭晴是個多疑的人,雖然皇上給出的選擇很合理,可是她不相信皇上沒有問過衛洵的意思,而衛洵只是附和皇上,或許唐三小姐根本是他屬意的人?
她喜歡搞清楚真相,若她費心算計的人選正是衛洵看上的對象,這口氣她可咽不下,不過她也知道這個可能性不大,衛洵在感情上一向冷淡,看見人家姑娘,正眼都不願意給一個,怎麼可能主動看上某個姑娘?
無論如何,只要心里有了疑惑,蕭晴就要調查清楚,于是她特地讓丫鬟將衛洵請到明荷院。
「你的親事定下來了,是毅勇伯府唐家三小姐。」蕭晴見到人就直接了當的問,殺個措手不及,好借此觀察衛洵的反應。
「兒子知道,皇上問過兒子的意見。」衛洵很坦然,目光還直視蕭晴,反倒讓蕭晴有些不自在的想閃躲。
蕭晴端起茶盞,掀開茶蓋,喝了一口,平穩下來,也避開衛洵的目光。
半晌,她放下茶盞,用手絹拭了拭唇角,語帶嘲弄的道︰「皇上要你娶誰,你就娶誰嗎?」
「兒子對于娶哪家姑娘沒有太大意見,可是皇上有他的考量,兒子自然沒有反對的理由。」
蕭晴眼中閃過一抹怨恨,聲音不自覺的帶出憤怒,「你對皇上還真是忠心,連娶誰都交由皇上定奪。」
「兒子對皇上忠心不是應該的嗎?」
蕭晴聞言一噎,應該的,可是她不喜歡啊。
「娘弄了一份名單,兒子不曾向娘要過名單,這是兒子對娘的孝心,娘還有什麼不滿意嗎?」衛洵很少跟母親發生沖突,倒不是怕不孝的罪名扣上來,而是覺得沒有必要,大不了不來後院就好了,吵吵鬧鬧只是增加彼此不快,沒什麼意義。
張開嘴巴又閉上,蕭晴不好直說,其實更希望他開口要名單,而她適度展現用心為孩子謀劃的好母親形象,可是他連表現的機會都不給她,甚至讓皇後認定她獨斷獨行,她覺得太委屈了,若她真的狠心,直接指個對象教他娶了不是更省事嗎?
「娘還有事嗎?」
「怎麼了?」蕭晴的火氣瞬間沖上來,「你在這兒多待一會兒就受不了嗎?」
「兒子還有事情要忙。」
「我還會不知道嗎,對你來說,什麼事都比我重要。」
衛洵不想辯駁,曾經他很重視娘,但娘將他遺忘在外頭整整一個時辰,直到爹出現。他們夫妻為此大吵一架,從他們的爭吵當中,他听明白一件事——娘是個自私自利的人,她眼中沒有夫君沒有兒子,只有自個兒。而爹因為厭惡娘的關系,連帶著看他不順眼,若不是皇上皇後護著,爵位不會落在他頭上。
見兒子冷冰冰的,蕭晴也沒耐性了,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離開明荷院,衛洵沒有急著回听竹軒,而是沿著荷花池漫步。
自從唐三小姐挑起他對身世的懷疑,他一直沒放下此事,即便太子表哥從外貌否決他的疑心,可娘對他的態度很難教人不多想。
娘想要一個可以拿捏的媳婦,這不難理解,可是娘明顯不願意他有個合心意的妻子,好像他日子過得好,她就不快樂,這太不正常了。
「爺,小的剛剛看到何總管去了明荷院。」元忠突然上前低聲道。
衛洵微微挑起眉,「我娘派人去請何總管?」
「應該是吧,何總管身後跟著一個婆子,那是明荷院的婆子。」
衛洵冷冷一笑,「我離開明荷院不久,何總管就去了明荷院,這是想干啥?」
「小的派人盯著何總管?」
「不必,若是跟我有關,遲早會送上門。」衛洵一向認為敢做就不要怕別人知道,因為沒有永遠的秘密,隱藏的事終究會露出馬腳,所以他不擔心別人躲在暗處偷窺,甚至覺得這是好事,若是不動,魑魅魍魎如何現身?動了,才能看清楚對方有何居心,藏匿在表面底下的究竟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