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救命啊……」
「不是我……不要螫我啊……」
「啊……」
此起彼落的求救聲驚擾了寧靜的村子,震落林中隨風優雅搖曳的枝葉。
人們一個接著一個從山上狂奔而出,有人鞋子飛了,有人頂著一頭樹葉,有人拐了腳只能半走半跳。
唐寧月也在其中,手上抱著四歲的弟弟唐文鈺,神色驚恐。
緊跟在眾人身後的是一片嗡嗡聲,成群結隊,教原本聞聲而來打探的一一退回去。
又不是傻了,誰也不樂意挑在此時湊上去。
撲通!撲通!撲通!
大家紛紛跳入池塘,還好已是仲春,高照的艷陽將池塘曬得暖呼呼的,不必擔心泡水會著涼。
唐寧月也不知道是如何甩開蜜蜂的,反正進了莊子,門一關,她如同一灘爛泥跌坐在地,緊抱唐文鈺的雙手頓時一松,小家伙隨之滾落趴在地上。
「終于得救了!」唐寧月覺得自個兒去了半條命,若非運動細胞發達,這會兒她肯定頂著一顆豬頭。
唐文鈺坐直身子,輕拍胸口,「嚇死寶寶了。」他喜歡模仿姊姊說話,姊姊說話很有意思,他不知不覺就習慣了。
「你還知道怕啊。」唐寧月真想朝他的小腦袋巴下去,若非他堅持跟那群熊孩子湊在一起,他們怎麼會受到波及?又不是養蜂人,竟然敢去捅蜂窩,若是有著嚴重過敏體質的人,被螫到可是會休克的。
「我一直都知道怕啊,只是沒想到他們膽識過人,竟跑去捅蜂窩。」唐文鈺一直覺得自個兒厲害,直到遭遇今日的沖擊,他才意識到自己年紀還小,就是用石子砸蜂窩的力氣都沒有。
唐寧月唇角一抽,「這不是膽識過人,這是傻大膽。」
「他們至少有膽子去嘗試啊,姊姊不是鼓勵我要有勇于嘗識的好奇心。」
「那也要分辨是不是超過了自身能力,因為好奇賠上性命,不值。」
「姊姊東一句西一句,怎麼說都有你的理。」唐文鈺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模樣道。
啊啊啊……烏鴉在唐寧月頭上亂飛,她又不是胡攪蠻纏的人,當然說什麼都講理啊。
「這是三小姐和六少爺嗎?」年嬤嬤原本不想出聲打擾他們,可是見他們你一句我一句,有種說到天黑也不肯罷休的架勢,還是趕緊跳出來打斷。
姊弟兩人很有默契的同時轉頭看過去,頭一歪,彷佛在問——你是哪一位?
「這是老夫人身邊的年嬤嬤,這一趟是來接我們回京的。」陳雲芳一邊介紹一邊走過來,將兒子拉起來,輕輕幫他拍去身上的塵土樹葉。
唐寧月彷佛听見轟隆一聲,一道驚雷將她從外到里劈焦了,她怎麼會忘了如此重要的事?
五年前,毅勇伯庶出的三子唐景華遭到「流放」,帶著妻子陳雲芳和女兒唐寧月離京來到北邊青州的錦城。
因路途遙遠,唐寧月半途病倒,纏綿病榻一個月後,由她取而代之……更正,她取代的是重生的原主,因此有幸窺探原主一生。
她這才知道,原來是毅勇伯需要一個兒子幫忙管理北邊新添置的產業,三房庶出,又沒兒子,自然得了眾人都不想要的差事,還招來抹黑,有了「流放」之名。
原主是個容易鑽牛角尖的姑娘,覺得他們被家族遺棄,前世始終悶悶不樂,即便來到錦城的莊子,母親就懷孕,隔年生下長子,過了一年再次懷孕生下二子,她不必再擔心出嫁沒有兄弟撐腰,可她還是沒有從「流放」的心結走出來。
客觀來看,原主可以說嫁得很好,高嫁進靖安侯府當世子夫人,可是她偏偏遇到一個看重事業又冷心冷情的夫君,經常獨守空閨,致使她一直深陷「遭到遺棄」的情境當中,郁郁寡歡,不到兩年,一場風寒就奪走她的性命。
重生歸來,原主並不高興有機會重新來過,努力將自個兒作死,小病折騰成纏綿病榻,最後換了芯子——成了熱愛生命的她。
今日京城來人,主要是她今年及笄,親事該定下來了。權貴官宦之家的親事往往是利益結盟,當然不可能放任她在這兒隨便找個人嫁了,這一點她理解也接受,不過她可不想嫁給原主上一世的夫君。
這不只是原主的心聲,更是因為她因這門親事得罪二姊姊,成了長房的敵人。三房是庶出,沒有得罪其他兩房的資本,爹娘在毅勇伯府已經很艱難了,她還是別再給他們添麻煩。
「寧兒,還坐在那干什麼?」陳雲芳推一下失神的女兒。
唐寧月回過神,連忙起身向年嬤嬤問好。
「五年不見,老奴都不認得三小姐了,這滿園春色還不及三小姐十分之一。」
唐寧月差一點跌倒,她剛剛逃過蜜蜂攻擊,即便沒腫成豬頭,但也是很慘,這位嬤嬤卻睜眼說瞎話,不愧是長年在老夫人身邊侍候的人,都成精了!
「年嬤嬤太抬舉她了,這孩子來這兒玩野了。」陳雲芳對年嬤嬤客氣中帶著敬意,年嬤嬤從小侍候老夫人,一直沒有嫁人,在毅勇伯府算得上半個主子,老夫人特地派她接他們三房回京,這也是向他們表示對此事的看重。
「小姐還未嫁人,就應該充滿朝氣。」
唐寧月努力穩住臉上甜美的表情,說什麼也不能當著人家的面發出嘔吐聲,這不只等同打對方一巴掌,更是丟了他們一家人的臉。
「年嬤嬤,收拾箱籠需要好幾日,你要住莊子,還是住縣城的客棧?」陳雲芳當然是恨不得立馬將人送去客棧,年嬤嬤是老夫人的左膀右臂,同時也代表老夫人的眼楮,她可不想夜里夫妻說話還要刻意壓著嗓門,多累人啊。
「難得來到錦城,老奴回去還得向老夫人仔細說說這兒的風景人情,還是住客棧吧。」
哇哇哇!唐寧月真是太佩服了,明明住不慣這種鄉下莊子,卻可以將理由說得如此漂亮,能人啊!
「那我先讓張管事進縣城安排客棧。」陳雲芳轉頭瞥了大丫鬟柳枝一眼,柳枝立馬行禮退下去尋張管事,接著,她又轉向張管事的妻子,「王嬸,你陪年嬤嬤四處走走瞧瞧,既然來了,總要看看這兒的山水景色。」
轉眼之間,相干和不相干的人都走光光,只剩下母子三人。
「你們兩個跟我來。」陳雲芳瞪了兩人一眼,轉身往里面走。
姊弟兩人立馬耷拉著腦袋瓜,像老頭兒似的跟在後面。
左看看,右看看,不及兩歲的唐文晟邊咬手指邊晃著胖腳丫,咯咯咯的笑了。
「丑!丑!丑!」一個音比一個音還加重,唐文晟無法從腦中貧瘠的用字中尋到合適的認知,只能在擅長的單字上表達,還好他不懂豬頭的隱喻,否則會更喜歡「豬頭」。
這個小胖子……姊弟兩人很有默契的同時轉頭一瞪,可是下一刻一起被敲了腦袋瓜,連忙又縮成鵪鶉。
「你們不想上藥嗎?」小孩子是活潑好動還是沉穩內斂,陳雲芳都不在意,只要健健康康就好,她再也不想回到五年前離京時,女兒奄奄一息,好像隨時要斷氣,一顆心被揪得好痛,那段時日她都不知道自個兒是如何熬過來的。
兩人不敢再亂動,雖然不是很嚴重,但小胖子都懂得取笑,還是趕緊上藥。
上了藥,陳雲芳開始耳提面命,「回京之後可不能再如此調皮,京城可不是錦城,毅勇伯府更不是我們這個鄉下莊子,你們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不只是你們個人,更是整個毅勇伯府,若是人家有心刁難,一點小事也可以借管教之名將你們禁足一個月。」
唐寧月吶吶的問︰「我們一定要回去嗎?」
「你都十五了,最慢明年一定要定下親事。」
「明年再回去就好了啊。」唐寧月當然知道遲早要回去,但是只要避開三日後就好了。
按照原主上一世的軌跡,三日後他們會在回京的路上遇到盜匪,幸逢靖安侯世子衛洵相救,隨後衛洵會跟他們一家同行。可能是因為這段緣分,原主才能在那麼多候選人中月兌穎而出,成為靖安侯府的世子夫人,當然,這只是她的猜測,不過能避則避。
「不行,明年宮里要選秀,你想避開,最好今年就定下親事。」
「明年宮里要選秀?」
「對,還有,後年你爹要參加春闈,他得提早回去準備。」
唐寧月頓覺腦袋一片空白,她爹要參加春闈?
「你爹可是十四年前京中秋闈的解元,若不是會試之前老是出狀況,這會兒早就當官了。」
對哦,她怎麼忘了?自家爹是學霸型人物,據說唐家先祖的聰明全給了他,而他姨娘也是飽讀詩書的才女,若非家道中落,不會給人當妾。
她想,爹若不是庶出,絕不會從二十歲解元拖到如今還參加不了會試……非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月復,會試之前老出狀況,可能嗎?這分明有人搞鬼,不想她爹順利考中進士當官。
「回京之後,你只要安分一點,別再帶著鈺哥兒調皮搗蛋就好了。」
唐寧月覺得好冤,明明是鈺哥兒看她有掙錢的門路,緊緊黏著她不放,如此說來,這個小家伙還真是聰明過人,她辛苦帶他上山下水,不但要分一半銀子給他,還得擔下調皮搗蛋的惡名,她真的是太虧了!
唐文鈺無視姊姊投來的控訴,很乖巧的道︰「娘的鈺哥兒會當個好孩子。」
「是,娘的鈺哥兒是個好孩子。」
唐寧月實在沒興趣看他們上演母慈子孝的戲碼,還是抓緊最重要的事,「我們什麼時候起程回京?」
「這事得先問過你爹,不過應該這兩三日吧。」
「這會不會太趕了?我手上還有不少山貨沒處理掉。」
「這還不簡單,明日進城處理。」
「可是……」
「年嬤嬤雖然沒有挑明,但她不可能等太久。」
「年嬤嬤年紀大了,應該多休息幾日再起程。」
陳雲芳責備的瞥了她一眼,「不可胡言亂語。」
唐寧月好想翻白眼,年嬤嬤有五十了,就這個時代的壽命來看,真的是老摳摳了。
「若非來得太突然了,我們沒有準備,年嬤嬤只怕明日就會趕我們回京,早早將差事卸了。」
唐寧月撇了撇嘴,「年嬤嬤真是老當益壯。」
「從錦城到京城,就算中間改搭船,至少也要半個月,年嬤嬤難免擔心中途發生狀況,當然越早回京越安心。」
看樣子若非發生重大意外,三日後他們肯定起程回京,先是遇見盜匪,接著衛洵出現,他們目的地一致,當然結伴同行。
唐寧月忍不住敲了敲腦袋,如何改變既定的軌跡呢?
陳雲芳見狀,關心的問︰「怎麼了?頭疼嗎?」
「……是啊,不知道是不是被蜜蜂螫到的關系?」她差一點忘了眼前就有個好理由可以拖延幾日。
原本在一旁納涼的唐文鈺終于有反應了,頭一偏,「蜜蜂螫到會頭疼嗎?」
「若是遭蜜蜂螫到的地方很多,不但會頭痛,還有可能昏倒。」
「你只被蜜蜂螫了兩個地方,這算很多嗎?」
「……」小家伙,靠你姊姊掙銀子,又跟姊姊過不去,你覺得這樣子好嗎?
「我都沒頭疼,你怎麼會頭疼呢?」
「我比較脆弱。」
「哦!」
唐寧月真想罵人,這小家伙的「哦」是什麼意思?
見唐寧月齜牙咧嘴,陳雲芳連忙道︰「好啦,你們都回去收拾自個兒的東西,重要的金銀首飾用匣子鎖起來隨身帶著,要不交給娘,娘幫你們收著。」
「知道了,不過我要先處理山貨。」
這會兒唐文鈺完全舉雙手贊成,還不忘了提醒,「姊姊不要忘了我的銀子。」
「小財迷!」
「姊姊不是說銀子很重要嗎?」
唐寧月不想說話了,直接起身走人。
她不但要處理山貨,更重要的是想法子拖延回京的日期,總之,絕對不是三日後。
唐寧月原本還想著要不要病一場,如此一來肯定能拖延回京日期,沒想到唐文鈺搶先一步病倒了。
她想這不是因為蜂螫引發的,而是被嚇到,總之,這是原主上一世不曾發生過的事,這是不是可以說是她取而代之所引發的蝴蝶效應?
「如今山上寒氣未散,教你不要帶鈺哥兒上山,你就是不听。」見唐文鈺病懨懨的,陳雲芳心疼極了,慶幸他們還沒起程回京,要不兒子更是遭罪。
唐寧月忍不住為自個兒申訴,「小家伙死纏爛打跟著,我能如何?」
「鈺哥兒也要掙銀子。」唐文鈺很小聲很委屈的道。
陳雲芳不認同的瞥了唐寧月一眼。
自從來到這兒之後,跟著夫君上了幾次山,這個孩子就迷上掙錢。一開始她還覺得是好事,女兒需要轉移離開京城之後的不適應,可是隨著鈺哥兒出生,不到兩歲,路都沒走穩,竟然吵著要跟姊姊上山掙錢,她這個當娘的就笑不出來了,怎麼小小年紀就成了財迷?鈺哥兒年紀小,但主意大,攔不住,她只好在女兒身上下功夫,勸女兒要給弟弟樹立好榜樣。
唐寧月無法辯解,若非她常常嘴邊掛著「采山貨掙錢」,小家伙不會知道掙錢的重要性,當然就不會一點一滴變成了小財迷。
「還好我們要回京了,要不以後連晟哥兒都吵著要上山掙錢……」陳雲芳一想到那個畫面就忍不住搖頭。
聞言,唐寧月也慶幸,每次上山她要分心照顧弟弟,不但累人,銀子還減半,再來一個,她有可能會做白工。
「沒能上山掙錢,以後如何是好?」唐文鈺很苦惱的道。
陳雲芳傷腦筋的用手指點了一下他的額頭,「不要小小年紀就愁這個愁那個,你如今最重要的是好好吃飯好好長大。」
唐寧月深表同意的點頭附和,「沒錯沒錯,煩惱太多,小心長不大。」
唐文鈺回給她幽幽的一眼,「姊姊不也長那麼大了。」
「……我的煩惱不多。」說這話時,她怎麼有一種很心虛的感覺?
嚴格說起來,她穿來這兒之後,生活步調慢下來,煩惱還真的少了,不過安全感也少了,銀子成了必需品,即便她不缺衣不缺食也不缺零花錢。
「那姊姊為什麼成日想著掙銀子?」
有一種人是天生聰明,三言兩語就能教你一個擁有成年芯子的人自慚形穢,唐寧月想著這太沒有道理了,重來一次,她不是應該變得更聰明嗎?
陳雲芳忍俊不住,用手指點了點唐寧月的額頭,「你啊,真是虛長了鈺哥兒十一歲。」
「娘,你們沒將聰慧機靈生給我,我能如何?」沒有唐文鈺這個珠玉在前,她就是瓦石也是有價值的,好嗎?
「原來這是爹娘的錯。」
「我沒這個意思,不過爹娘不給女兒生個聰明的腦子,女兒就是想當聰明人也無能為力啊。」
「娘看你可聰明了,還知道采山貨掙錢,四五年下來,錢匣子應該塞滿了。」
「沒有,我分了一半給他。」唐寧月指著唐文鈺。
「我只分了最近兩年。」唐文鈺一板一眼的糾正,絕對不接受誣賴。
撇了撇嘴,唐寧月沒好氣的道︰「我真正掙錢也是這兩年的事啊。」
她又不是一開始就能遇到松茸這樣的高檔貨,好不容易察覺到她天生好運,小家伙就加入掙錢的戰場。
「掙到錢就好了。」陳雲芳不好罵兒子貪財,也不能說女兒小氣,還是趕緊模糊焦點將此事揭過。
唐寧月也很識趣,銀子給了就給了,惦記不放是跟自個兒過不去,她還是關注最重要的事,「我們何時回京?」
「大夫確定鈺哥兒可以趕路,我們再起程。」
唐寧月控制不住的唇角上揚,「年嬤嬤會同意嗎?」
「若是鈺哥兒半路上病倒了,她可擔不起責任,怎麼會不同意呢?」
唐寧月明白了,年嬤嬤急著帶他們一家回去交差,但也是一家齊齊整整,若是因為她的催促出了什麼狀況,她的麻煩就大了。
「好啦,你帶晟哥兒出去玩,別在這兒吵鈺哥兒。」
什麼?唐寧月驚恐的瞪著小胖子——不知他何時已經蹭到她前面,仰著頭對著她笑得像個傻白甜。
「姊姊出去玩——爬樹。」後面兩個字只有口型,小胖子自認為是個好孩子,絕對不能讓娘擔心。
唐寧月一顆心瞬間被輾成渣了,大的聰明外露,她已經招架不住,小的外傻內奸,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她,她以後要負責幫他背黑鍋嗎?
無聲一嘆,唐寧月認命的牽起蓮藕似的小胖手,帶他出去爬樹……
別開玩笑,兩歲的小娃兒怎麼可能會爬樹呢,是帶他出去看她爬樹。人家有事是弟子服其勞,她家有事是姊姊服其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