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過去了,恆山法師還沒有找到,傅雲謙和裴詠希只能繼續一起生活,互相扮演著彼此的身分。
原本是無可奈何的,但在這段日子里,兩人的相處變得融洽,培養出一股默契來,前一刻在斗嘴,下一刻就維妙維肖的扮演起對方,傅雲謙還非常照顧裴詠希,縱容著她對他的無禮。
是的,身邊的下人護衛們都看的出來,傅雲謙很寵裴詠希,知道她愛吃零嘴,挨不了餓,總會為她備上許多糕點,夜里也不再強求她陪他熬夜看帳本,甚至怕她發悶,他會抽空陪她逛市集,看到她喜歡什麼就買下來,對她很慷慨。
裴詠希告訴自己,傅雲謙會對她那麼好,肯定是因為他听到她在他二弟面前為他說好話,她可不能過分沉溺,那個男人時不時就朝她露出惡魔本性,質問她是否回想起她說過的、醉話,這真的是讓她頭皮發麻,提醒她迷上他就是自找死路。
不過,兩人形影不離、關系親昵是事實,傅雲謙很寵愛她,遲早會納她為妾的傳言已經在府里傳得人盡皆知,她曾經問他該怎麼辦,他只回一句隨便,讓她非常火大,面對丫鬟們對她的眼紅嫉妒,她只好努力去化解、去澄清,避免成為全府公敵。
這天,兩人換回了身體,裴詠希以丫鬟的身分隨傅雲謙到總號里。
長期跟在傅雲謙的身邊,裴詠希自然了解傅雲謙對貨品的要求非常嚴格,對店鋪的管理也有他一套準則,且員工福利做的很好,底下人是相當服他的,也因此永豐堂在他的帶領下,生意蒸蒸日上,發展得比他父親當家的時期還要好。
兩人來到永豐堂總號後方的倉庫,裴詠希在倉庫外看著工人們卸貨、載貨,這貨量之大,令人咋舌。
除了自家鋪子固定鋪的貨外,還有許多中小商號跟永豐堂訂的貨,或是一些身分顯貴的客人托永豐堂收購的特殊貨品,例如古董或金玉瓷器等等,所以每日的進出貨量都很大。
而這還不是永豐堂底下最大的倉庫,據說在京城北郊有個佔地更寬廣的大倉庫,出入的貨量更多,足見永豐堂生意做得多麼大。
「少當家好!」兩人進了其中一間庫房,負責看管的守衛忙朝傅雲謙問好。傅雲謙今天是來抽檢貨品的,平常是有固定的人負責檢驗,但一個月里總會有幾天由他親自進行抽查,時間不固定,也不會事先告知,避免弄虛作假,更能確保品質。
庫房里有各式各樣的貨物,都是日後要依序出貨的,裴詠希目光定在其中一箱貨上,看得雙眼閃亮亮的,「這些貂皮真漂亮!」
「別踫,這些貂皮很珍貴,值好幾千兩。」傅雲謙瞧她手快模上去了,提醒道。
「我怎麼會去踫呢!」裴詠希趕緊收回手,裝沒事的朝他一笑,接著見他向前抽驗貨物,快步跟上他,當她看到滿箱的靈芝時,哇哇叫道︰「這就是靈芝啊,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這些靈芝也值好幾千兩。」
裴詠希倒抽了口氣,乾脆將雙手藏在背後,才不會忍不住偷模一把。
傅雲謙看到她這滑稽的小動作,暗自一笑。
庫房內有許多新鮮的玩意,讓裴詠希睜著大眼看得目不暇給,當她看到前方一個圓形物體時,她快步走向前,掩不住驚喜的道︰「居然可以在這里看到這種鐘……」
瞧它細致華麗的造型,宛如十七、十八世紀的鐘表,是個老古董了,真沒想到,這個朝代已經和西方有了交流。
傅雲謙看到她的反應,心里詫異著她怎會認得西洋鐘,正想開口問她卻不知看到什麼嚇得直尖叫。
「天啊,這是什麼呀……」
傅雲謙見她直直往後退,都快摔跤了,忙快步上前扶住她,順著她的視線往把她嚇得半死的貨箱里看去,沒好氣地道︰「這是蛇的標本,也是外國來的。」
「我知道是蛇啊,但做成標本做什麼,怪嚇人的!」裴詠希一臉嫌惡,她真的很不喜歡蛇類。
「就是有客人訂才會買的。」
「居然有人買這個?」裴詠希真是難以想像,她不自覺地偎向傅雲謙,捉住他的手臂,彷佛靠他近一點才不那麼害怕。
傅雲謙見怪不怪道︰「這沒有什麼,更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有,只要是客人的委托,不管什麼貨,我們永豐堂都弄得到。」說完,他瞥向她,發現她偎在他身邊,捉著他的手臂不放,力道用得可大了。
他卻不想特意去提醒或是拉開她,他莫名覺得享受,他喜歡她依賴自己的樣子,況且她這副膽小的樣子看起來頗可愛的,他可以容許她捉著他。
裴詠希後知後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才驚覺到她竟親匱的捉著他的手臂,她滿臉通紅,趕緊松開雙手道歉,「對、對不起,因為我被嚇到才會……」
「沒關系。」傅雲謙表面上神色自若,其實見她松開了手,心里是悵然若失的。
兩人一時沒有對話,裴詠希總覺得氣氛怪怪的,試圖挑起話題,「對了,傅雲謙,你有找到你二娘教唆人在你的飯菜里放蟹肉,害你過敏的證據嗎?」
傅雲謙冷笑,「她早一步把人撞走了,無憑無據的能說什麼?不過,做過的事總會留下痕跡的,我這個人又特別記仇,等哪天她又犯到我頭上,我就會一並跟她算明白。」
「那你爹知道她對你做的事嗎?」裴詠希忍不住問道。她想,或許是考量到他爹的心情,他對找出王氏陷害他過敏的證據並沒有很積極。
傅雲謙神色變得復雜,帶有嘲諷的一哼,「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那天他可是心情很好的陪客人下棋,沒來探望我一眼,問我一句好不好。」
裴詠希听出他對父親的失望,不禁勸慰道︰「我想你爹不是不關心你,那天客人來的那麼多,總不好撇下客人,而且你爹看起來挺古板的,或許他是不善表達,不好意思來探望你……」
「你這是在安慰我嗎?」傅雲謙富有深意的望向她。
「呃……」她本來下意識要說出肯定的答案,可在這樣的眼神下,不知為何說不出口。傅雲謙湊向前看她,戲謔的道︰「就算是想不起來喝醉時說的話,你也一樣能按照本能關心我,是這樣嗎?」
什麼照著本能關心他,說得好像她對他有什麼特殊感情……
裴詠希耳廓都紅了,無法忍耐的沖著他問道︰「傅雲謙,你就直接說吧,我喝醉酒的那天,究竟對你說了什麼?」她不想天天提心吊膽了!
「你說呢?」
傅雲謙似笑非笑,這副模樣讓裴詠希看得心跳都變快了。
討厭,她真討厭這種感覺,胸口里充斥著曖昧不明的情愫,讓她難以面對他……
「少當家,貨有問題嗎?」
听到李大掌櫃的聲音,看到他的身影,裴詠希真覺得謝天謝地被拯救了,趕緊閃到一邊去不打擾他們說話。
傅雲謙好笑的睇了她一眼,接著回答李同,「貨很好,沒有問題。」
接下來,李同稟報了幾件公事,提到了傅雲凱,「對了,少當家,這幾天鮮少見到二少爺來總號,您交代他的工作,他也沒有做好……」
傅雲謙點了頭,表示明白了,揮了手道︰「去忙你的吧。」
「是。」
李同在離開前意味深長地瞥了眼裴詠希,微微一笑。
少當家自從夫人過世後,就一直是一個人,右有這個俏姑娘陪伴著他,倒也不錯。
又是他們單獨兩個人了……裴詠希感到尷尬,故意數落的道︰「傅雲凱該不會都在渾水模魚,不務正業吧?」
傅雲謙不屑的冷哼了聲,「成天只會在背後抱怨我不把賺錢的店鋪交給他管理,自己又不肯認真做事,真是無可救藥的家伙。」
接著,他邁出步伐朝門口而去。
裴詠希跟上他,走了幾步卻停了下來,撫上了她的左胸口。
在不久前,她的心髒還跳得很快,快到她被震耳欲聾的心跳聲給淹沒了,那並不是錯覺,她忘記的事……是令人很羞愧的事嗎?
她該不會強吻了他吧?電視劇都是這麼演的……
裴詠希猛搖了搖頭,告訴自己,以後再也不喝酒了!
看傅雲謙踏出了庫房,一下子不見人影,她快步追了上去。
今日大凶,裴詠希翻著黃歷,給予傅雲謙衷心的建議道︰「我看今天還是別出門了。」
傅雲謙覺得她是懶得出門,亂找藉口,「那你待著,我自己去。」
真是個工作狂,連個休假日都沒有!
裴詠希立即從椅子上跳起來,「這怎麼行,要是我突然變身成你怎麼辦……」
今天風有點大,帶有寒意,阿朗這個恪盡職守的小廝,在主子踏出房門前,自是馬上遞斗篷給傅雲謙。
傅雲謙看裴詠希一身單薄,沒穿件厚的,立即幫她披上,「穿好,別受風寒害到我。」
裴詠希還沒回過神,就見阿朗語帶深意的朝她嘿嘿笑道︰「裴姑娘,少爺對你真好。」
這是什麼曖昧的笑!
裴詠希不自在的道︰「你不也听到他說了,要是我受到風寒會害到他……不跟你說了!」
她趕緊跟上傅雲謙,阿朗見兩人出門,也不再多說,隨伺在傅雲謙身邊。
傅雲謙先去巡視各店鋪,再來到總號,今日不須開會,他逕自上二樓去,那里有一間傅雲謙專用的書房。
當傅雲謙在看帳本時,裴詠希也得學著看,所以今日阿朗照例在她面前擺上一疊的帳本,可她資質驚鈍,學了那麼久,一看到那寫得密密麻麻的貨品名稱和數目就想睡覺了。
看她沒多久就開始走神,半天都沒翻一頁,傅雲謙將她的帳本抽掉,擺明她不用看了。
裴詠希回神過來,反倒感到不好意思,想讓自己有一些貢獻,吶吶地說︰「那……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嗎?」
「你,坐好就行了。」傅雲謙比了比她的位子,命令的道。
裴詠希嘟著嘴,退回了原位,听他的話坐好。
傅雲謙專注于看帳本,當他察覺裴詠希不知何時沒了動靜,抬頭就見裴詠希已經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比我這個主子還好命。」
他念叨了句,卻是起身替她在肩上蓋了件斗篷,蓋好後,他愣了一下,隨即笑了,意識到她這麼好命是他寵出來的。
為什麼想對她好?傅雲謙也不知道答案,只知道寵著她,自己心情也好,逗她也很有趣,她是個讓他打心底想好好珍惜的女人……
「愈看愈像個傻瓜……」
他不自覺地看起她的睡容,唇角高高揚起,好一會兒才記起他手上的工作,回到他的桌後繼續看帳本。
兩人各據一方,傅雲謙忙他的,裴詠希睡她的,氣氛很和諧,偶爾當傅雲謙抬起頭見到她熟睡的模樣,表情也會跟著變柔和,遠比他所裝出來的溫文儒雅還要迷人。
時間就這樣靜靜流逝,眼看著快午時了,在傅雲謙想著要帶裴詠希去吃什麼好吃的時,李同匆匆過來。
李同面色惶然的稟報道︰「少當家,貨出問題了!」
「貨出了什麼問題?」傅雲謙見過不少大風大浪,依然很鎮定,只在意李同說話那麼大聲,會不會吵醒裴詠希。
「今天要出貨到鋪子販賣的藥材都受潮了,還有客人訂的貂皮也變色了!」
「什麼?」傅雲謙臉色凝重了幾分。
裴詠希在這時候睡醒了,她揉了揉惺松的眼,看了眼李同,又看向傅雲謙,迷迷糊糊的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傅雲謙故意朝她一瞪,啟唇無聲說了三個字——
什、什麼……烏鴉嘴?
裴詠希看懂他說了什麼,隱約回想起自己說過今天大凶,真的出事了?
此事刻不容緩,傅雲謙沒有多跟裴詠希解釋,馬上要隨李同前去倉庫看貨。
裴詠希听著兩人談話,總算明白出了什麼狀況,跟著一道去。
而這麼一瞧,雖然她不是內行人,但也看得出原本好好的靈芝和貂皮色澤的不同,當下憂心地看著傅雲謙。
「不知道為什麼,該封好的箱子沒有密封好,這兩天不巧又下了點小雨……」李同神色懊惱。
「這些藥材是今日要鋪到藥鋪賣的,就從北郊倉庫調貨,至于這貂皮是五天後要出貨的,現在收購來不及,我記得德州的分號庫房有貨,讓人日夜兼程趕去,先調來應急。」
傅雲謙很快地有了對策,隨著他一聲令下,李同依令行事。
接著,他追查起責任歸屬,將負責看管庫房的管事和昨晚的守衛全叫了過來。
結果如他所想,事情沒簡單到用疏失兩字就可以解決。
昨晚因為天冷,有名守衛的妻子帶來雞湯請大伙兒吃,豈知吃了後好幾個人同時鬧肚疼的跑了茅廁,造成看守庫房的守衛寥寥無幾的狀態,給了有心人動手腳的機會。
目前看來,那名帶雞湯來的守衛妻子和守衛本身嫌疑最大,讓王奇等人去那名守衛家中找人,果然,兩人都失蹤了,另外還有三名守衛也不見人影,足以說明都是共犯,這幾個人是受到某個人的指使來毀壞貨物的,只要朝靈芝和貂皮加入水或幾滴特殊的藥水,就能偽裝成自然受潮的狀況。
然而,犯人還沒捉到,又有事發生了。
這天夜里,所有人都入睡時,永豐堂的伙計十萬火急的趕來傅家,門房听完對方說的話後,忙不迭地往傅雲謙住的雲山院跑去,不久後傅雲謙的房門被敲得一陣大響。
「少當家,大事不好了,北郊倉庫起火了!」
這火一燒,好幾十里外都看得到煙霧,暗黑的天空也被火光映得一片艷紅。
京城的救火兵丁在接到通報後第一時間趕來滅火,傅雲謙一到北郊,忙坐鎮指揮自己的人馬協助滅火,再加上百姓合力運水,三管齊下終于成功撲滅了火勢。
確定無人傷亡後,傅雲謙這才派人開始救貨,然而貨物不是被燒毀了,就是被水淋得濕答答的,可說是毀了七、八成,其中很多都價值連城,唯一慶幸的是,要給皇宮的貨早一天就送去了,要不就不好收拾了。
傅雲謙並沒有時間喪氣,因為比起為損失懊惱,商譽更為重要,無法如期出貨將會造成永豐堂名譽的損失,他刻不容緩的馬上派人從全國分號和庫房里調貨,補不齊的貨,則向其他關系好的商號買來應急,先讓近期必須出貨的訂單如期出貨,日子不趕的訂單押後,再想辦法補齊東西,一步步將商譽損失減輕到最低。
然而,有些東西毀了是無論如何都彌補不了,買不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