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半個月,一日,尚靈犀正在詢問阿泰關于瑪卓人的風土民情,帳子一掀,又是安定郡王。
他這陣子纏她纏得緊,天天過來看她,噓寒問暖不曾少過,各種示好,尚靈犀不想跟他撕破臉,也只能好言相勸——郡王後院的花夠多了,臣只是沙漠中的仙人掌,放在花叢中不會好看的。
他只是說,你不同,那些庸脂俗粉不能跟你比。
尚靈犀對他這種說法萬分無奈,自己哪有這麼好,只不過是得不到手,這才念念不忘罷了,自己又不是傻子,哪會相信他這麼多年只想著她……
庸脂俗粉,自己連當庸脂俗粉的資格都沒有,哪有女子皮膚這麼糙,當年見皇太後連一件裙子都拿不出來,穿的還是戎裝。
懶得理他。
心思又回到戰場,這場戰爭不知道要打多久,上回打西堯花了四年,這回打瑪卓莫不是又要四年?不過安定郡王那富貴人,肯定無法在西疆待這麼久的,等他自己膩了,自然會走,倒是不用她費心催。
想想又問阿泰,「你們抓了那麼多西堯人跟東瑞士兵,後來都怎麼處理?」
「西堯人全是老弱婦孺,沒用,我們將軍命令不用管,東瑞士兵雖然懶散,但好歹有力氣,全部集中關起來,說等以後打入東瑞,要讓這些人的家人拿金子來贖,一人五百兩黃金,這樣就是兩百五十萬兩黃金,已經足夠我西堯人三年的軍糧。」
安定郡王扇子一伸,就朝著阿泰的嘴巴打下去,「還真敢想,打入東瑞,我們東瑞是紙糊的嗎?」
阿泰吃痛也不敢說什麼,連忙道︰「是是是,我們王上太過狂妄,我也是現在才知道東瑞軍的厲害,尚將軍威武,在我們瑪卓境內無人能敵,就算是大將軍來了,也只配給她端洗腳水。」
安定郡王笑出來,又是一個嘴巴子賞下去,「我們尚將軍可用不著你們國家的男人來洗腳。」
「是,阿泰說錯了,是皇後給尚將軍洗腳。」
尚靈犀真無奈,阿泰跟阿隆斯兩人不能平均一下嗎?阿泰說話過于浮夸,阿隆斯說話過于保留,她每每都得分開詢問,然後自己抓一個平均值。
尚靈犀又問了瑪卓的土壤,天氣,產物,一個一個都詳細詢問,旁邊的書記女官飛速記下,這些整理好之後,都要派往京城的。
這麼多年,他們東瑞都覺得瑪卓太遠,所以沒去研究,沒想到瑪卓一日發難,大兵居然可以橫過整個沙漠穿過來,可謂厲害,所以得開始作文書記錄,這是第一次讓瑪卓人發難,也是最後一次。
安定郡王只是笑咪咪在旁邊听著,尚靈犀這女人太有意思了,膽子大,心思細,越看越喜歡,以前他因為要行弱冠之禮,所以不得已娶了正妃,現在要是尚靈犀四五年後願意到京城找他,他就把蔡氏給休了,大紅花轎迎娶尚靈犀。
那些妾室如果她不喜歡,他也可以都發賣了,反正已經跟了好幾年,他早膩了,眼不見為淨°
到時候時間大把,尚靈犀可以學習如何當一個正妃,學習禮儀,學習琴棋書畫,她這麼聰明,肯定很快就能學會了,到時候他們會是京城人人稱羨的夫妻,春天舉辦賞桃宴,秋天舉辦賞月宴,想著尚靈犀怎麼給他張羅院內大小事務,就覺得無比期待……一個女兵進來,「見過安定郡王,見過尚將軍,姚氏求見。」
尚靈犀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什麼姚氏?」
「以前姚軍醫家的四小姐。」
尚靈犀奇怪,「你沒看錯人嗎?她說自己姓姚?」
「末將去看過了,真的是她沒錯,她在軍營外,說要見尚將軍。」這女兵跟了尚靈犀好幾年,自然是見過姚玉珍的。
「讓她進來。」
安定郡王扇子一揮,「我不想見這人,走了。」
尚靈犀心想,這姚玉珍還真讓她意外——想必是知道夏子程死了,所以親自來給他奔喪的。
她一個貴妾,被夏家禁足,這是偷偷出門了?京城到西疆這麼遠,真不知道她一個弱女子怎麼到這里的?
尚靈犀以前覺得,是姚玉珍先說了去探視夏子程,而後懷孕,所以導致自己沒辦法說出口一樣的事情,人生因此大不相同——雖然知道這樣想很沒道理,但就是覺得姚玉珍影響了她的人生,再加上春花無禮來換絲被,讓小糧說出那句「姚家算什麼」,結果自己被打了十個軍棍……她對姚玉珍的感覺從羨慕,變得復雜。
可現在她對姚玉珍另眼相看了,丈夫死了,因為暫時不能回家,所以不遠千里而來……
這麼有情有義,世上恐怕再難找出第二人。
于是命人把阿泰帶下去,不一會,帳子就掀起,出現了幾年不見的姚玉珍。
她憔悴了許多,但仍然我見猶憐,手上牽了個小女娃,長得十分可愛。
小娃看起來髒髒的,一看到尚靈犀桌子上的點心,眼楮睜大說不出話來,顯然是餓了,但又不敢說。
尚靈犀心想,這就是夏子程的女兒啊,小信芳的姊姊。
姚玉珍的樣子很瞥扭,尚靈犀反而大方,「小糧,你進來。」
小糧進來後,她吩咐,「把這孩子抱去洗一洗,」接著又對姚玉珍問道︰「你可有帶孩子的換洗衣服?」
「有的,在馬車上。」
「小糧,去馬車取衣服,然後給孩子喂飯。」
小糧乍見姚玉珍,那是跟見到鬼一樣,但听得自家小姐吩咐,也只能答是——這姚玉珍都如願進入夏家了,還陰魂不散的來西疆做什麼。
帳子里只剩下兩人了,尚靈犀微笑,「好久不見了。」
「……是,好久不見。」
「我知道你是為什麼而來,屍首我已經取回來了,我帶你去見他。」
姚玉珍臉色一下子蒼白起來,「屍首?什麼屍首?」
「夏子程的屍首啊,別怕,西疆干燥,沒味道的,他也只是干瘍了,沒長蟲子。」
姚玉珍臉色更難看了,「夏子程?我、我不看。」
尚靈犀奇怪,「你不遠千里而來,不就是為了見他最後一面嗎?現在是薄棺,還好打開,等到真正的棺木來了,那一釘上可是永遠不可能打開了,走吧,我陪你去。」
姚玉珍卻顫抖起來,「不,我不去。」
「你不去?」
「你別讓我去,我不想見他。」
尚靈犀被搞糊涂了,「你總不會是來見我的吧?」
「安定郡王可回去了?我是來見他的。」
「安定郡王?」
「對。」姚玉珍的語氣堅定起來,「見到他,我就跟你說我來做什麼。」
「你不用跟我說,如果你不是來送夏子程最後一段路,那其他的我都不想知道。」尚靈犀淡淡的說︰「來人,帶她去見安定郡王。」
過了一刻鐘,那小兵又把姚玉珍送回來,「尚將軍,安定郡王已經睡了。」
尚靈犀無奈,看在姚玉珍給夏子程生了一個女兒的分上,也不想對她太差,于是讓人給她安排帳子休息,其余的打算明天再說。
幾天就這樣過去,一日晚上,尚靈犀正要休息,又是那個小兵進來,「將軍,姚氏說要見您。」
尚靈犀簡直無言,姚玉珍不知道怎麼了,說起夏子程的時候吞吞吐吐,一點感情都沒有的樣子,但他現在死了,不能沒有親友扶靈,姚玉珍目前算是夏家的代表——尚靈犀告訴自己,就算是為了葬禮的完整,對姚玉珍好一點吧。
于是放下手中地圖,「讓她進來。」
乍見到姚玉珍,她內心想,怎麼又憔悴了一些?
但想到她不願意見夏子程,內心還是有點不舒服,于是道︰「我軍務繁忙,有事情你得快點說。」
「很快,我就說一會,尚將軍,我要揭發一個人。」
「揭發?」這兩個字在軍中是很嚴重的用語,「揭發誰?」
「安定郡王。」
「揭發他什麼?」
姚玉珍憤憤的說︰「揭發他婬人侍妾。」
尚靈犀內心一凜,姚玉珍會說得這麼憤慨,該不會是安定郡王欺負了她吧?于是跟著嚴肅起來,「你說,要是此事對你不公平,本將軍絕對上告朝廷,給你討一個公道。」
夏子程,你放心,你不在了,我在。
誰欺負你的貴妾都不行,我會讓那人付出代價。
姚玉珍咬了咬下唇,「他欺婬的人……就是……就是……我。」說到最後一個字,兩行眼淚已經流下來。
尚靈犀听了大怒,「莫哭,好好把事情跟我說清楚,來日上了朝廷,本將軍給你撐腰。」
「多謝尚將軍。」姚玉珍盈盈一拜,「那是在去年,夏家宴客,來了許多王公貴族,本來那種場合也沒貴妾的事,我就在自己房中繡花,卻沒想到安定郡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
「他說了什麼?」
「說幾年前在回京路上就對我有意思,可是當時我防得緊,沒機會,現在總算可以……可以一了相思,後來就……我對不起子程……我應該去死的,但我不想死,我有女兒,我有家,我舍不得這一切。」
「你當然得活著,你一點錯都沒有。」尚靈犀簡直想暴打安定郡王一頓,「沒錯的人不需要做什麼,你可有留下證據?」
「有,我偷偷留下他的一塊玉佩,以作證據。」姚玉珍說著就從貼身之處把那玉佩拿了出來。
色澤溫潤,的確是好東西。
尚靈犀看著那玉佩,突然抬頭問︰「這是羞辱你的人留下的物品,你為何貼身而藏?」
姚玉珍一時語塞,「我……我……我就是怕掉了,這才貼身收著。」
「那也應該藏在襪子、鞋子里,日日踩踏出氣,你卻是貼著腰,倒像是什麼珍貴物品似的。」尚靈犀拋了拋玉佩,「姚玉珍,我是沒成親沒錯,但我可不是傻子啊,你要不要跟我去夏子程的屍首處,把剛才的話說上一遍?」
啪啪啪,一陣掌聲傳來。
安定郡王掀帳而入,「不愧是尚將軍,膽大心細,光是藏玉佩的地方不對,就發現了錯漏,本郡王可跟你保證,自己絕對不是那樣的無恥之徒。」
姚玉珍恨恨的道︰「你總算來見我了。」
「我就是想著你會胡說八道,這才勉強來一趟。」
「夏家要把我送上尼姑庵給夏子程念經,我不願意,但也沒辦法拒絕,只好逃了。我把女兒帶來,一來,你好歹見見她,二來,你要是不認,我就滴血驗親,讓天下人還我一個公道。你是堂堂安定郡王,安排這事情應該很容易,這回你不想辦法保我們母女,我就上告朝廷,你奸污了我,還讓皇太後把我許給夏子程。」
尚靈犀一听都懵了,這什麼跟什麼?
姚玉珍哈哈直笑,「尚靈犀,也不怕給你知道了,我的女兒是跟安定郡王生的,夏子程也知道……孩子一出生他就知道了,沒有夏家人胸前的雲紋胎記,但老夫人中風過,他怕刺激老夫人,所以才沒聲張,只把我冷落在一邊。你喜歡夏子程我知道,我就只是想告訴你,夏子程沒留下孩子而已。」
後來安定郡王見姚玉珍都捅了出來,反倒不介意了,直接跟她說——他們五年前在回京的路上就睡上了。
姚玉珍不喜歡夏子程那樣的軍人,她喜歡的是文質彬彬的安定郡王,郡王啊,又年輕,出身又好,如果能當上郡王正妃,那可比當夏子程的妻子好多了。
後來安定郡王罰姚玉珍禁足,那就更方便私會了,沒人能進她的房間,當然不會有人發現,一路上幾乎白天纏著尚靈犀,晚上就去姚玉珍床上報到,然後姚玉珍懷孕了,可安定郡王只是玩玩,當然不會真的娶她,于是哄騙一番,說母妃以死相脅,自己多不得已,姚玉珍被哄得相信了,轉頭就把事情賴在夏子程身上,而回程路上,夏子程只有一天是不清醒的,于是就說酒醉那天被迫和他有了肌膚之親。
後來夏子程的死訊傳到京城,夏家想讓姚玉珍出家——听說家里有人出家,全家雞犬升天,這樣夏子程就可以盡快到佛祖身邊。
姚玉珍只好趁夜帶著女兒逃了。
經過這麼多年,她也知道安定郡王當年只是哄騙自己,但無論如何,女兒總是他的女兒,自己的初夜也的確給了他,他這樣身分的一個男人,給她弄張新的戶籍紙,給她一萬兩銀子生活費,應該不難吧,沒想到幾天過去,他就是不見她。
好,不見她也沒關系,要死大家一起死。
她就不相信這等丑事捅出來,誰能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