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要去跟軍醫營討論分檢制、成藥制詳細作法的那日,嚴熙愉悅地準備著藥材。
于靜萱把一切看在眼里,趁著藥鋪里的伙計們各忙各的時候,走到嚴熙的身邊調侃了她幾句,「你是要去毅軍軍醫營,不一定會見到毅軍的主帥。」
故意不用「毅王」而用「主帥」是于靜萱的小心思,果然先是看見嚴熙愣了愣,似乎在想主帥是誰,隨後想起毅軍的主帥不就是毅王嗎?當即羞得滿臉通紅。
「誰說我是特地要見他的?更何況這回的商討不是在軍醫營,改在毅王府。」
「那豈不正如了你的意?」
「你還敢調侃我,你以為我不知道最近徐副將常常來見你的事?」
于靜萱沒想到嚴熙會立刻反擊,她反被調侃得無法反駁。她心頭發甜,之前徐天磊在藥田幫了她不少,雖是奉毅王的命令前來,但也的確讓她輕松許多,那段時間兩人在一起的時間長,聊的話多了就漸漸熱絡起來,從藥田回來後,的確又私下見過不少回。
于靜萱看著嚴熙雀躍的樣子,還是嚴肅了起來,「熙,我們不開玩笑,我只想問你,你對毅王真有其他心思嗎?」
嚴熙拿取藥材的手頓了頓,終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毅王與一般的皇子不同,他可是大慶的戰神。我知道你無意攀龍附鳳,看上的絕不是他皇子的身分。」
「我的確因為毅王殿下對我的賞識而覺得欣喜,見著他我便開心,或許那就是心動的感覺,但我也知道……自己是高攀不起的。」
嚴熙整理好了藥材,于靜萱陪著她走出藥鋪,送她上了馬車。
「你一向隨心所欲,或許在這件事情上,你別想太多了。」于靜萱露出了調皮的笑容,刻意用露骨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嚴熙,「更何況我的師姊生得天姿絕色,毅王或許動心了也不一定呢!」
「胡說什麼!再胡說我撕了你的嘴。」
「哎唷,你能不能文靜、嫻淑一些,老是想撕了我的嘴,會把對象嚇跑的。」于靜萱說完不滿意的看著嚴熙的穿著,「你這身衣裳真是……咱們是大慶人,穿著大慶的衣裳不好嗎?非要學那些富家千金,把穿胡裝蔚為風潮。」
于靜萱實在想嘆氣,嚴熙穿著胡裝騎馬倒還稱得上英姿颯爽,但乘坐馬車的話,這身胡裝會讓她少了些女子的嬌媚。
「我穿胡裝是為了看診方便,不像那些嬌滴滴的貴女,想穿出違和的韻味。」
「罷了,我一定要找個機會丟了你所有胡裝,再帶你去好好置辦幾套新衣裳。」
「是是是!等哪日我想不開,想放棄這種方便又俐落的穿著的時候。」
嚴熙不再理會于靜萱,把馬車窗簾給放了下來,輕聲請車夫出發。
馬車緩緩移動,離開了嚴家醫館後,嚴熙才抬起手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馬車行進不久就來到毅王府前,門口的侍衛似乎早被交代過了,一等嚴熙到來,立刻有人上前迎接,將她引往一處花廳等候。
在前往花廳的時候,嚴熙遠遠的便看見了站在園子里的夏景燁,他身邊的毅軍中人似是正在向他稟報軍中事務。
現在並非戰時,毅軍七日一休沐,遇到休沐日的時候,當日不用操兵,兵士可留營也可外出,夏景燁則是留在毅王府里休憩。
今日的夏景燁似是因為在府中,只著一般白色常服,不似嚴熙第一次見他時穿著的戎裝,也不似後來他總穿著的一襲黑色窄袖袍服,更不像那日在東來閣赴宴所穿的白衣正裝。秋日的輕風吹起他寬大的袍袖及衣褲,竟有飄逸之感,宛若謫仙。
在這個人文風俗近似于南北朝的年代,男子也跟專出美男的南北朝一樣相貌不凡,嚴熙有些看傻了眼。
夏景燁容貌本就生得俊朗,如精雕細琢,一雙淡褐色的眸子彷佛琉璃。听著下屬稟報的他有股淡漠的霜雪之感,可以感覺得出他平日治軍嚴謹肅然,全然不同于那回在藥田的夜里與她談天的樣子。
嚴熙漸漸走近,夏景燁似乎看見她了,正好身旁的人稟報完,他揚手讓對方退下,再回望她時便換了面色。
嚴熙眨了眨眼,以為自己剛才一個失神,面前換了個人,方才那個只是毅王的雙生兄弟,而這個人才是她認識的那個毅王一般。
一樣的白衣若雪、一樣的淺褐色眼瞳,只是剛才還清冷淡漠的雙眸,現在卻滿含著溫潤平和,一個樣貌,兩樣神態。
夏景燁走上前來,笑得溫煦,「嚴姑娘來了,還勞煩嚴姑娘走這一趟。」
「藥鋪畢竟人多嘈雜,讓童大夫前去多有不便,由民女來這最合適。」
自從那夜談天過後,夏景燁這段日子總是心不在焉,只要一閑下來,眼前總會浮現嚴熙笑握他的手的開心樣子,他知道自己的心思為她所牽縈並不尋常,可卻不覺得不妥。
後來藥田出了事,嚴熙卻去找馮承紹幫忙,夏景燁感到一股怒氣,直到冷靜下來後,才發現那股怒氣之中似乎還帶了酸意。
「嚴姑娘,可願交我這個朋友?」
「這……能行嗎?」
夏景燁露出一抹淡笑,他可不覺得嚴熙是那種容易自卑的人,會因為身分而覺得自己不配,「自然可以,所以以後在我面前,不要以民女自稱。」
嚴熙像被貓叼走舌頭一樣,一下子說不出話來,沒想到他不但讓她不要以「民女」自稱,連他自己都不稱「本王」了。
幸好這個時候毅王府的僕從帶著童格來了,夏景燁示意眾人進入花廳,才免了嚴熙的一陣窘迫。
她走在夏景燁的後面,不住的偷偷抬眼看他,她不是自我感覺良好的人,會認為夏景燁對她有什麼特別的心思,她想……會不會是她這個來自現代的人太怪異了,才讓夏景燁覺得新奇吧!
嚴熙上回向夏景燁及童格提起的分檢制及成藥制只是初步想法,夏景燁為了讓嚴熙安心備考,將約定時間定到現在,反而有了另一種收獲,因為這段時間嚴家醫館已經開始采行這兩種制度。
有了嚴家醫館率先實驗,慢慢修改其中不足之處,軍醫營只需跟著前人腳步,再針對軍醫營自己的步調小幅度修改就好。
「有些藥丸已經在嚴家藥鋪販售過,效果都不錯,若軍醫營有需要,無須再另行調配處方,可直接向嚴家藥鋪購藥,如此我們雙方只需留有一個備量即可,待來日藥田恢復供應,再開始提升備量即可。」
童格點頭,可以接受這樣的作法,並征詢了夏景燁的意見。
既然雙方都認為可行,夏景燁便依了他們。
「至于本來就向他行采購的藥材,嚴家不會介入,由毅軍提供藥材,我嚴家代工便是。再想隱私些,那麼軍醫營也可以派人來學習制作藥丸,我們嚴家就不介入制藥的過程。」
听完了嚴熙的闡述,童格受益匪淺,覺得成藥制及分檢制的確適合用在軍醫營。經過了這段日子,他已經不敢小看嚴熙,同樣身為醫者,他發現她並不如外表看來的稚女敕,感覺像是已經行醫多年了。
重要的是她並不藏私,竟然大方的讓他安排人去學習怎麼制作藥丸。
「你讓我派人去學?」
嚴熙點頭應是,彷佛是多麼普通的回答一樣,「制作藥丸不能依照原來藥方的比例去研磨,該怎麼酌量我若不教,童大夫做出來的藥丸怕是會出問題的。」
「嚴姑娘,你把制作的方法全教給我,就不怕我向其他藥商訂購藥材自制?」
「我嚴家並不是津凌城中最大的藥商,若藥材有不足的時候,毅軍可以隨時換一間藥商供應,此時若沒有制作藥丸的技術,那豈不是擔誤了軍醫營的運作?我與爹爹談過了,爹爹也贊同我的想法。」
夏景燁雖然早就知道嚴熙對于醫術抱持著教學相長的態度,但絕沒有想到制作藥丸這種在他人眼中算是賺錢的獨門方法,她也大方釋出。
這跟堆肥法不一樣,堆肥法可以活化土壤,但怎麼種植各憑本事,而藥丸配方流出,就代表別人也可以制作出一模一樣的藥丸。
夏景燁總覺得不該讓嚴家醫館付出這麼多,童格也不想嚴家吃虧,「殿下,您看這……」
夏景燁見童格也不認同,便替他做了決斷,「既然是嚴家醫館的技術,我毅軍也不可能白白用了。毅軍軍醫本就不足,嚴姑娘,不如我將藥材的采購交給你嚴家負責,只是要向哪家采購須依循往例,若有更改得第一時間征求童格的同意,如此,童格能回歸他大夫的本職,你們的技術就只你們嚴家人知道,不會外傳,嚴姑娘以為如何?」
「殿下如此看重熙,熙怎敢違背,我嚴家絕不讓殿下失望,會盡責做好這份工作。」像夏景燁及童格這樣為人著想的客戶,對她上下兩輩子來說,的確不多見。
「如此甚好。」
嚴熙取出了兩只藥瓶交給童格,「除了方才說的那些藥丸,其實我還有另外研究兩種藥。」
「就是讓嚴姑娘忙著研制,連備考都不顧的藥丸吧!」童格是在醫考那日听到于靜萱說的。
「是的,是一種內傷藥丸及一種外創藥散。」
「內傷通常以湯藥運行血氣經脈更佳,嚴姑娘怎麼會想研制內傷藥丸?」
「我專門針對軍醫營研制內傷藥丸,是考慮到兵士們熬藥服湯藥不便,內傷藥丸雖然在血氣運行這方面不如湯藥快,但也頗有療效。至于外創藥散是我研究出的新藥方,可以同時止血、麻痹傷口,幫助受傷的兵士在繼續進行操練的時候減輕負擔,當然,來日最好用不上,不過若真有必要上戰場,傷兵在轉移的時候能自行行走,必能減少更多傷亡。」
童格對這外創藥散感興趣極了,知道他問了嚴熙很可能就把藥方給他,但終究他也是醫者,知道要尊重另一名醫者,所以忍住了不問。
夏景燁想的可不是這事,他想著的是,嚴熙在面臨對自己那麼重要的醫考時,心頭居然還掛念著軍醫營的事。
「嚴姑娘果然設想周到,只是讓嚴姑娘如此耗費心神,真令我過意不去。」
「殿下千萬別這麼說,殿下如此肯定熙,熙怎能不好好報答?更何況研制這兩種藥也讓我醫書不離手,對醫考的備考同樣有幫助。」
對夏景燁來說,一開始采行嚴熙的分檢制及成藥制只是考慮到軍醫營的需求,並不是想給她什麼恩惠,畢竟這的確是好方法不是?否則後來嚴長紘也不會施行這種方法。
但嚴熙做的一切所謂報答,卻遠遠超過了夏景燁的預期,她已經有采行成藥制及分檢制的經驗了,把同樣的經驗傳授給童格就可輕輕松松完成一筆生意,可她卻特地為了軍醫營研制兩種藥,這兩種藥對于一般百姓需求度並不高,她是花費了加倍的精神來完成這本就手到擒來的生意。
夏景燁佩服她視病如親,也喜歡她點水之恩涌泉以報的性子,只是她傻到累著了自己,走出考棚就昏倒,讓他頗為心疼。
「下回……別這麼奮不顧身,你大可告訴我,讓我緩緩時間,何必急于一時,萬一擔誤到醫考或是傷了身子怎麼辦?」
嚴熙因為夏景燁的話而發呆,然後漸漸意識到他是在關心她,雙頰染上一層酩紅,她伸手壓住心口想平撫加快的心跳,生得這樣的容貌還對她說出這麼關心的言語,實在犯規。
夏景燁十分坦然,一點也沒發現自己的話撩撥了女子的心神,但嚴熙那張含羞帶怯的
嬌俏臉蛋讓他的目光不免黏住了。雖說他初見嚴熙就覺得她容貌不俗,但他在皇宮之中什麼樣的貌美女子沒有見過?她的容貌給他的印象起初並不深刻,倒是她處變不驚的態度更令他關注。
而後,他發現她並不是只有貌美而已,在醫術上的研究乃至于在藥田展現的智慧都讓他意外,總覺得嚴熙是一名奇女子,可遇而不可求。
兩人突然沉默,童格這才發現他們之間眼神繚繞出來的情愫,並後知後覺的注意到夏景燁及嚴熙的自稱都不一樣了。
童格不點破,也不打擾,只是自己拿著嚴熙帶來的藥丸研究起來。
正巧這時,徐天磊進到廳里。
雖然今日休沐,但也會有輪值的人,徐天磊就是其中之一,他稍早去了軍營一趟看看情況,現在是來回覆的。
徐天磊一走進來就看見童格對著他擠眉弄眼,還偷偷揮手,想讓他退開。他轉而看向夏景燁及嚴熙,似乎懂了什麼,正想轉身溜走,卻被夏景燁喊住了。
「天磊,你當本王的廳里是早市,隨便逛逛就可以走嗎?」
「屬、屬下是見殿下與嚴姑娘、童大夫似在商議要事,不敢打擾。」
夏景燁了然的看著下屬,他當然明白徐天磊想著什麼,畢竟從初見開始徐天磊就在提醒自己他對嚴熙的特別。
夏景燁起初並不覺得自己對嚴熙有什麼不同,但隨著相處漸漸深入,他的確認為嚴熙是特別的女子,值得他特別相待。
「你是護衛,不動聲色到本王身邊護衛不就是你的本事嗎?怎會打擾?莫非是你心思太亂,腳步太重才打擾了?」
「屬……」徐天磊才剛說了個「屬」字,看著夏景燁看透他的眼神,住了嘴。
夏景燁淡笑問︰「天磊還想說什麼?」
徐天磊頭皮發麻,殿下這笑容可沒有一點笑意,他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看嚴熙不解的望向自己,發現他不說話又望向夏景燁,他大驚,殿下居然可以立刻在剛剛那個笑容里融入真正的笑意回看著她。
天!他招誰惹誰了!說來都是童格害的,他剛才就不該听童格的轉身離開。
徐天磊也不免月復誹自家主子,殿下這是被說中了卻嘴硬不承認。
「屬下無話可說,是屬下失職了。」
「知錯能改就好。」
見夏景燁笑得很滿意,徐天磊松了口氣,抹了抹額上的冷汗。
童格見徐天磊那模樣,覺得再留下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又會說錯話,決定先退了再說︰「殿下,屬下軍醫營里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嗯,商訂細節的部分,還要你親自前往嚴家醫館與嚴姑娘商討。」
言下之意就是別累著人家姑娘是吧!童格很懂得揣摩上意,「屬下遵命。」
見童格走了,嚴熙知道正事辦完了,不該多加逗留,便也告辭。
夏景燁讓僕從送走嚴熙,內心倒是很舍不得,又走到了窗邊看著她走過長廊。
「殿下,其實軍營沒什麼事,屬下要稟報的內容也是千篇一律,而嚴姑娘一個人坐馬車這麼回去,怪孤單的。」徐天磊並沒有忘了方才的教訓,只是見殿下有些戀戀不舍的樣子,還是提了建議。
夏景燁明白嚴熙是一個相當獨立的女子,就連到毅王府這樣的地方談生意,換做一般商賈都會因為他皇子的身分而略顯緊張,她倒是從容不迫,而且還處理著嚴家醫館、藥鋪一切對外事宜,哪里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孩。
不過,這倒是一個很好的藉口啊!
「先前只是听說軍醫營要與嚴家做生意,嚴大夫就遇上人上門理論,如今生意談成了,嚴家勢必更受關注,本王是該陪著她,送她回去。」
徐天磊想笑,但忍在了心里,嘴角很努力的壓了下來,怕笑出了弧度,直到夏景燁走出了花廳,他這才彎著腰大笑起來。
二十五歲了還沒開竅的殿下,原來一旦對女子產生了興趣,也是很熱情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