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離家半個月,回家自然被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加一通訓。
陸慕娘連忙護著他們,「裴大哥,人平安回來就好,就別罵他們了。」
裴再思蹙眉道︰「你們倒是說說,出去這麼久是去哪里?去做什麼?」
陸淺平道︰「去岐州。」
裴班芙道︰「去散心!」
兩個人同時說出口,但答案卻是不同,所有人都看著他們,臉上浮現問號。
裴班芙一顆心幾乎要蹦出喉嚨,她瞪了陸淺平一眼,連忙陪笑道︰「我們是去岐州散心!」
真是的,淺平哥怎麼可以實話實說?要是她爺爺和她爹知道他們跑去因水患正亂著的岐州,肯定又會再挨一頓罵。
「你這丫頭在胡說什麼?」這下子連默不作聲的裴一石也皺起了眉頭,「怎麼會去岐州散心?不知道岐州眼下是什麼情況嗎?」
裴班芙眼珠子飄呀飄的,顧左右而言他,「就……就是去走走看看……而已。」
裴再思板著臉,忍無可忍的拍桌,「裴班芙,你給我從實招來,你們究竟去了哪里?」
眼看裴再思動怒了,裴元瑛有些害怕,她扯了扯裴班芙的衣袖,小聲道︰「姑姑你就快說實話吧,別惹爺爺生氣了。」
怎麼連瑛兒也听得出來她在說謊啊?裴班芙訥訥地苦著臉,伸手模了模鼻子。
哎喲!都要怪淺平哥,他沒說出岐州兩字就沒事了,如果說去錦州玩還能圓得過去,可淺平哥都說出口了,這下要怎麼辦才好?
「不是去散心,是去看岐河。」陸淺平突然出聲,眼眸中甚是坦蕩。
裴班芙驚訝地抬眼看他,敢情他要實話實說?
「看岐河?」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陸淺平,神色皆訝異不已。
裴再思蹙眉不解地問︰「淺平,你為何要去看岐河?」
從他們留下的紙條,可以看得出來芙兒是跟著陸淺平去的,那麼主張要去岐河的人自然是陸淺平了。
陸淺平淡定地道︰「我想看看岐河發生水患的原因。」
他不想遮掩了,而且接下來他要做的事也遮掩不了,不如坦誠告知。
「哦?」裴一石來了興趣,「淺平,你怎麼會想看岐河發生水患的原因?」
陸淺平道︰「我想了一些治河的法子,想看看是否能派上用場。」
聞言,裴一石的眸光動了動,「你想了治河的法子?」
陸淺平點頭,「是的。」
陸慕娘面色一變,急急攔道︰「淺平!想什麼治河的法子,快別胡說了!」
裴一石看著正色的陸淺平,倒是不置可否,「所以呢?派上用場了嗎?」
陸淺平蹙眉搖頭,「並沒有,當地知府根本不想治河,只想從中貪墨,唯有治不好河,方可年年貪墨。」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水患為何不能根治?原因眾說紛雲,但官員貪墨是其中很大的問題,只是沒人敢去觸踫,在這個民不與官斗的時代,明哲保身才是王道。
陸慕娘憂心忡忡地看著兒子,「淺平,你就不要管什麼治河了,那不是你該管的事,現在你病也好了,就跟著你裴大叔和東承學學怎麼修繕房屋或者種田打獵,不然就到鎮上的打鐵鋪謀個差事……」
陸淺平正色道︰「不,娘,我已經想好了,我要考功名,考了功名,當一個說話有分量的人才能治河。」
陸慕娘听得大驚失色。「你這孩子為什麼一直說治河?你會治什麼河了?擋人財路,弄不好要殺頭啊!」
陸淺平平靜地注視著陸慕娘,輕聲但堅定的道︰「娘,因為畏懼強權,就要任由每年河水泛濫,帶走無數生命嗎?」
听到這話,裴班芙愣愣的,她的心跳莫名加速,她突然覺得陸淺平身上有道光,讓他整個人閃閃發亮。
雖然他這套理論她已經听過了,當時她還一心想阻止他,可現在,他說得那麼正氣凜然,神情看起來那麼的剛正又神聖不可侵犯,彷佛任何要他打消念頭的人都該感到羞愧。
「淺平。」陸慕娘驚愕地看著他,不由得語塞了,一時間,她有種這孩子好像不是她的孩子的感覺……
「淺平,沒想到你竟有如此志向,實在叫我太慚愧了。」葉東承一臉折服。
就在眾人或驚愕或嘆服之際,裴一石卻突然鼓起掌來,他看著陸淺平,眼中流露著激賞,「好!這孩子有出息,說得太好了。」
「裴老爺子。」陸慕娘欲言又止地看著裴一石,「淺平他根本不會什麼治河,您也知道他傻了多久,他現在說的這些話都不能當真。」
裴一石玩味地看著陸淺平,「可是他現在不傻了,不是嗎?」
「不錯,淺平哥他不傻了,不但不傻,還聰明的很哩,要考功名,絕對不成問題!」裴班芙在不知不覺間,變成第一個跳出來聲援陸淺平的人,早把她想借助眾人之力打消陸淺平考科舉的計劃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淺平,你真的有心想考取功名?」裴再思端正了神色問道。
「是的,裴大叔。」陸淺平沒有一絲猶豫,答道︰「我要考取功名,進而治河。」
裴再思目光在他堅定的臉上掠過,他點了點頭,淡淡地道︰「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了,那麼就堅持到底,莫要半途而廢。」
陸淺平神色嚴肅而認真,「我不會讓您失望的,裴大叔。」
裴一石笑呵呵地道︰「那你可要早點著手準備了,距離童試只有半年的時間,只怕你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了。」
陸淺平道︰「所以了,爺爺,我想請您做我的老師,請您指點一二。」
裴一石笑容更深了,「我很樂意!」
陸慕娘情緒激動,有些生氣地道︰「你們、你們怎麼回事?明明阻止他都來不及了,怎麼反過來支持他?」
裴班芙對陸慕娘眨眨眼,「大娘,您不覺得淺平哥很帥嗎?」
很帥是裴班芙她娘親在世時常說的話,但指的不是長的帥,而是行為與眾不同。
如果今天換成任何一個人說這番話,陸慕娘也會覺得很帥、覺得佩服,可那是她的兒子,她最不情願的就是她的兒子和官字扯上邊,讓他有任何一絲會上京的可能。
他絕不能去京城,絕對不能!可如今,好像不是她能阻止得了了……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裴家所有人走路都輕手輕腳的,所有人在陸淺平房門口經過相遇,都會不自覺地抬手放在唇上噓一聲,彼此提醒小聲點,不要打擾了讀書中的陸淺平。
陸淺平前世是學霸,可裴再思並不知道這一點,不過他很快就發現陸淺平「是讀書的料」,還斷言他一定考得上童生,但他從不問陸淺平是如何會識字、寫字的,只指點他該背什麼。
對于裴一石的預言,陸慕娘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她的兒子不傻了,甚至還有讀書的潛質,有乃父之風;憂的是,再這麼下去,萬一「不小心」過五關斬六將,進到了殿試怎麼辦?他那肖似他父親的臉龐,很容易會引起懷疑,乃至于為他招來殺身之禍……
可想到這,她又覺得自己太看得起自己兒子了,進入殿試哪是那麼簡單的事,她不需要太過杞人憂天,自己嚇自己。
于是陸慕娘不知不覺間也認同了陸淺平要考功名之事,她的身體一天天好起來,她給陸淺平縫衣納鞋、煮消夜做點心,整個人都鮮活了,臉色也較之前紅潤許多。
「淺平,你休息一下,把這碗補湯喝了。」
夜已深沉,陸慕娘端著一碗剛炖好的羊肉湯到陸淺平房里,關切兒子的心意溢于言表。
陸淺平接過托盤,隨口道︰「娘身子才好,有空就多歇著,不需要為我張羅這些,我若餓了,自己會去廚房找東西吃。」
他覺得陸慕娘跟他前世的母親頗為相似,就是個恪守本分的小婦人,小小的變化就足以讓她心驚膽顫,他倒是有些好奇,這樣的婦道人家怎麼會帶著他寄人籬下,她的夫家、娘家呢?都去哪里了?他又何以從母姓?
「娘也不能幫你讀書,替你做些夜消,心里也踏實,你就不要管了,只管吃就是。」陸慕娘微笑地看著他道。
陸淺平拉著她的手道︰「娘,您坐,我有些事要問您。」
陸慕娘面容慈祥地坐了下來,「什麼事呀?」
他面色一正,注視著陸慕娘,冷不防地問︰「娘,我爹呢?我爹在哪里?咱們又為何會在這里生活?」
突然听見這個問題把陸慕娘嚇了一大跳,陸淺平以前是傻的,所以從來沒有問過她這個問題,她也就沒有想過要怎麼回答,如今他好了,會想知道自己的父親也是人之常情。
這可憐的孩子,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父親,這都是她的錯,都要怪她……
她語帶苦澀地道︰「淺平,你爹他……」她想說死了,可她又不想詛咒那個對她來說極其珍貴的人。
「你爹他、他……」她實在不會說謊,不由得語塞了。
陸淺平驀地按住她的手,「娘,您有苦衷,不想說便不要說,無須給我找理由,您只要告訴我,我爹是惡人嗎?他是罪犯嗎?」
「絕對不是!你爹他絕對不是壞人!」陸慕娘拼命的搖頭,澀聲道︰「他是個好人,世上再無他那麼好的人了,他也對我很好,若是他看到你,不知道會有多開心,若是……他能見到你……」說到後來,她的聲音漸小,眼里已隱隱泛淚。
陸淺平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明白了,您不用再說了,我也不會再問的。」
見她不能吐實,他已主觀地認定了陸慕娘是第三者,而他的身分極可能是私生子,甚至,他的父親未曾見過他,可能還不知道他的存在。
裴班芙就站在陸淺平房門口,裴一石原本讓她拿兩本書過來給陸淺平,可到了門前,見房門半掩,里頭母子倆的交談聲傳了出來,她悄悄听了一會兒便安靜地走開。
以前她從沒想過陸淺平的身世,因為自小時候起,她的生活里就有他們母子,他們就像她的家人一樣,所以她沒想過他們有真正的家人,也沒想過他們的家人在哪里。
可現在看來,陸慕娘說得隱諱,讓她也想知道陸淺平的爹在哪里,若是他們的家人找來,他們是不是就得離開彩虹村了?
想到陸慕娘和陸淺平可能會離開,她的心里不是那麼好過……好吧,是很難過,她不希望他們離開,一點兒也不希望。
那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他們不要離開?
讓她爹娶了陸大娘?哎喲,不成不成!她爹和陸大娘十幾年來都像兄妹一樣相處,陸大娘喊她娘嫂子,她怎麼可以讓哥哥去娶妹妹呢?因此她很快否決了這個餒主意。
那麼,除了這個方法之外,還有什麼方法可以留住他們?
如果要用姻緣的方式留住他們,那她……嫁給陸淺平?
她沒有立刻否決自己腦中冒出來的想法,可她的臉卻熱了起來。
她能嫁給陸淺平嗎?她有資格嗎?她配得上嗎?
他要考功名,而且她爺爺說他一定能金榜題名,而她是被退親的大齡姑娘,今年都二十了,村子里像她二十了都還沒嫁人的姑娘根本沒有。
想到這里,她有些憂郁起來。
陸淺平不知道她被退過親,若是知道了,不知會怎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