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和暢知道褚嘉言從江南回來,那是一刻也等不及想去見他,但又擔心他剛回京城事務多,只能在客棧等。
所以褚嘉言還是那個體貼的褚嘉言,紙條第一天就來了,說自己忙,還要跟家人交代江南棉花的事情,過兩日就來看她。
高和暢捧著字條,心里喜不自勝,他這麼忙,心中還想著她,真好,前生常听朋友抱怨,老公出差就像斷了線,連報平安都不會,自己打電話去老公還會不耐煩——她就是听多了這種事情,所以多年單身。
她以前一直覺得單身保平安,一人飽全家飽,日子逍遙又自在,但現在想來是沒遇到對的人,遇上了褚嘉言,她只想趕緊成親。
原本只有褚老爺贊成,現在全太君也讓步了一點,她只要盡力爭取褚太太那一票,就能光明正大入門了。
她相信褚嘉言能說服褚太太的,他總是言出必踐。
想著想著,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想想實在等不及,她還是去看他吧,就看一眼,不用一刻鐘,她就能放心回來工作——听說江南流行起了怪病,雖然知道他會小心,但還是想親自看一看。
高和暢是說做就做的性子,于是換了衣服,帶著郝嬤嬤就出門了。
元月二十五,又是難得的大太陽,街上熱鬧得很,隔著馬車的布幔都能听見小販的推銷聲,賣糖果的、賣面人的,賣針線包、賣梳子,都是看準大家年後有壓歲錢可使,喊得可賣力了。
到了百善織坊,孫掌櫃自然迎了上來,「高小姐,新年快樂。」
高和暢屈膝,「孫掌櫃,新年快樂,我來找褚大爺的。」
孫掌櫃以為兩人約好,他去年底拿了四個月的花紅,現在看高和暢十分親切,「快些進來,外面冷。」
高和暢跟著孫掌櫃到了二進,又見孫掌櫃敲格扇,褚嘉言親自來開門。
她說不出當下的感覺,滿腔思念撥雲見日,真的,好像很久沒見面,其實也才二十幾天而已,但對于心心相印的兩人來說真的是小別了。
孫掌櫃退下了,高和暢跟著褚嘉言進入屋內。
屋內燒著炭,暖和得很,于是她把貂裘月兌下,拿出一個沙漏放在桌子上。
褚嘉言好笑,「拿這做什麼?」
「告訴自己,只跟你見一刻鐘,別耽誤你辦正事。」高和暢很認真,「去江南一趟可順利?」
「挺順利的,原來江南那幾座棉花田的管事聯合起來偷賣棉花,我報官處理,換了一批人上來,今年秋天再來看看收成。」
高和暢驚訝,「這麼大膽?」
「就是。」褚嘉言也覺得荒唐,「偷個一兩百斤我還不會發現,一偷偷兩成,帳面上就很奇怪,真不知道該說他們大膽還是愚蠢,做壞事還留著尾巴讓人抓。」
高和暢覺得好笑,「一兩個管事也就罷了,怎麼會大部分的管事都摻和進去?」
「說是有人去勸,也沒人能說清楚,總之是棉花公會上認識的,那人彷佛針對我們褚家棉花田,對著每一處的管事說著一樣的話,那人話術又高,那些管事被哄得點頭,就這樣直接抽了我們褚家兩成棉花,現在報官全抓了,我已經打點妥當,務必給予最嚴重的懲罰,如此才能殺雞儆猴。」
高和暢替褚家擔心,「是不是有人見不得褚家春風得意?」
「那可太多了,煩惱是煩惱不完的,只不過我們褚家既然在京城屹立百年,就沒有輕易倒下的道理。」
高和暢看著說這些話的褚嘉言,只覺得他閃閃發亮,那有擔當的樣子真的太好看了。
他也不是自大狂妄,而是真的無所畏懼。
想到往後余生都能跟這樣的人朝夕相對,她簡直期待得不得了,「對了,我听說江南有怪病,你可有小心些?」
「我很小心了,所有的干糧跟水都是自己帶去的,晚上客棧也不敢住,就睡在馬車上,我有幾個工人也得了那怪病,我問了當地的大夫,也說不上來,沒人清楚怎麼得的,但通常得病一個月左右就會死,听說官府也很頭疼,想在消息傳入聖上耳朵前壓下來。」
高和暢想,瞞上不瞞下還真是千古定律,現在京城的普通人如她都知道了,九五之尊卻一無所知。
但她也能理解江南府尹,一旦皇上知道了,第一件事情恐怕就是把府尹革職,為了保住烏紗帽,他只能隱瞞。
褚嘉言神色一斂,「江南人心惶惶,也不知道這怪病名稱為何?但得了病之人會飲食不思,皮膚上出現各種潰爛,最後痛癢而亡,照顧病人的人也有一半的可能性會感染,所以江南現在得病之人,不少選擇到義莊等死。」
高和暢出現憐憫神色,「怎麼會這樣?」
「我覺得江南府尹瞞事,只會讓事情越發不可收拾,我無上朝資格,打算將此事告知永澈縣子,讓秦王府那邊去稟告皇上。」
高和暢連連點頭,「是該這樣,傳染疾病之事由國家統一應對,地方醫館束手無策,不代表太醫院沒辦法,那江南府尹恐怕也只是想趁著最後機會撈一筆,所以才不顧黎民百姓死活。」
褚嘉言喜道︰「還是你知道我。」
他三天前也跟褚家人說起這事,父親力贊他跟永澈縣子提起,但全太君跟母親卻極力反對,讓他別踵渾水。
這是他的國,他的家,想挽救江南百姓的命,怎麼算是踵渾水。
此刻見高和暢跟自己心思相同,欣喜又高興。
此刻桌上的沙漏已經流完,一刻鐘過去。
高和暢收起沙漏,「一刻鐘到,我走啦,等你忙完事務再來客棧看我。」
褚嘉言覺得有點戀戀不舍,她想他,他難道不想?但他現在可不是一個人,他管著幾十家布莊,手下上千家庭,他得公事為先,「我送你上馬車。」
高和暢喜道︰「好。」
兩人走出房間,穿過中庭,然後到了鋪子門口,馬車就停在旁邊。
褚嘉言溫言說︰「我一定盡早去看你。」
高和暢微笑,「好,我等你。」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嘴角含笑,都有點舍不得,知道應該要告別,但誰都無法先說出再見。
就听得路上行人有人喊著,「是惠風的設計師高小姐嗎?」
高和暢下意識的回頭,「我是。」
突然間一個東西飛過來。
褚嘉言反應很快,立刻背脊朝外,把她護在身後。
噗的一聲,是一顆雞蛋,褚嘉言的錦繡襖子髒了一塊。
高和暢意外,古代人為什麼要對她丟雞蛋?錯愕過後,她很快回過神,大怒,「你在做什麼?誰讓你對我扔雞蛋的?」
那人振振有詞,「大女乃女乃過得好,果然不記得小人了,小人是葉大爺身邊的發財,見不得大女乃女乃跟別人苟且,所以特別來給大女乃女乃教訓。」
高和暢神色一凜,又是葉明通,「你小子無知,可別胡言亂語,葉明通早在兩年前就與我和離,我現在是高小姐,可不是什麼大女乃女乃。」
「我說是大女乃女乃,就是大女乃女乃。」另一個人從旁邊走出來,聲音憤怒,「好久不見了,葉大女乃女乃。」
高和暢一看,不是葉明通是誰?
女乃油小白臉,一臉吃軟飯的長相,舉手投足一股子猥瑣勁。原主怎麼會喜歡上這種人,還為他要死要活多次?
褚嘉言微慍,「葉大爺既然已經和離,也另外成親生子,何故對高小姐糾纏不休?雞蛋之事我可以不計較,再不走,我就報官。」
「去啊。」葉明通囂張的說,「讓我看看我們官府管不管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跟你賭一兩銀子,官府不會來的。」
褚嘉言使個眼色,孫掌櫃匆匆去了。
高和暢就覺得十分煩,這葉家到底想怎樣,三番兩次纏著她想再婚,她都已經明確表示不願意當傻瓜了,還不放棄。
葉明通咧嘴一笑,「褚嘉言,沒想到大名鼎鼎的褚大爺居然跟個有夫之婦不清不楚,敗壞褚家門風,說出去能听嗎?」
褚嘉言十分冷靜,「兩件事情,第一,高小姐已經和離,現在獨身,不是有夫之婦,二來,我跟高小姐清清白白,日月可監,若有說謊,讓我天打雷劈,若有誣賴,讓你天打雷劈。」
葉明通噎住了,他總不能說自己不怕天打雷劈吧,他怕啊,但今天不管怎麼樣,他都要逼褚嘉言跟高和暢那賤人劃清界線,賤人只有無處可去,才會回到葉家——想到娘說的,以後每逢初一十五要去賤人房中,他就很煩,但為了繼績當個逍遙大爺,也只能忍了,誰讓這賤人能賺錢,「你能說,我說不過你,但日我要鄉親評評理。」
葉明通一個手勢,旁邊幾人立刻拿出鑼鼓,敲打起來。
「來喔,來看葉大女乃女乃不守婦道,跟男人私下相處。」
「鄉親來看,女人成親後不回家,住在客棧,一有空就往別的男人院子鑽。」
「就是高和暢啊,百善織坊的高和暢,靠著色誘褚大爺才得了這麼多好處,大家來看看啊。」
百善織坊所在之處雖然是商街,卻是高檔之處,來往都是文人雅士,十分寧靜,這一敲鑼打鼓,立刻引起側目。
高和暢更是憤怒已極,想去爆打葉明通一頓,褚嘉言卻按住了她。
褚嘉言十分冷靜,面對好奇的路人街坊,連連拱手,「葉家近年虧損連連,已經支撐不下去,想到昔日下堂妻高氏現在出息,所以糾纏著想讓她回房,好支撐起葉家的家計,高氏不肯,是故在這邊鬧了起來,我已經報了官,還請各位散去吧。」
一個來買布的大娘子說︰「葉大爺,這是你們家不厚道了,和離後見人家過得好,就要人家回去,哪有這道理,人又不是泥做的,能隨你捏圓捏扁。」
另一個從隔壁文房四寶鋪出來的讀書人也說︰「葉大爺,你這樣是欺人太甚,身為男子漢應該自己想辦法重振家聲,而不是糾纏已經下堂的前妻,前妻過得好,那是前妻的本事,不代表還得听你們葉家的話。」
「就是。」一個富貴老婆婆說,「若是女人跟男人過從甚密,打死不冤,但要是前妻嘛,葉大爺是不是管太多了?」
葉明通臉一陣紅一陣白,媽的,這姓褚的怎麼知道葉家瀕臨破產的事情——連遣散下人,他們用的都是「老祖宗年紀大了,想清靜些」這個原因,姓褚的怎麼會知道他們葉家的情況,還這樣當庭廣眾的說出來?
不管,總之今日他就是要鬧,讓高氏那賤人進不了褚家,她無處可去就只能回葉家扛起家計。
母親說族長昨天又來哭窮,她為了面子又給了三百兩,現在家里只剩下一千多兩了,他知道高和暢手上有三千多兩,拿來填補,葉家至少能緩得一兩年。
轉念一想,有了!葉明通大聲說︰「各位鄉親有所不知,我跟高氏原本夫妻美滿,夫唱婦隨,誰知道認識這褚大爺後,高氏就變了一個人,不但天天往外跑,偶而還會外宿,根本不把我放在眼中,我一時憤怒,這才和離,不過母親年紀大了,想要我家庭圓滿,為了母親我這才想讓高氏回家,可不是為了銀錢,我葉家很好,根本沒有虧損撐不下去的事,大家不要被褚嘉言給騙了。」
高和暢大怒,「葉明通,你含血噴人,我認識褚大爺是在和離之後,要不是你們葉家連半分錢都不給我,我哪會出來自己找活計,更別說我以前在葉家,你看都不看我一眼,當初棄我如敝屣,現在見我能賺錢,又要我回去養家,我又不是傻子,憑什麼被你們葉家這樣糟蹋!」
發財一臉不懷好意,「大女乃女乃果然十分喜歡褚大爺,處處維護,不惜糟蹋我們葉家,都怪葉大爺太好心,不然大女乃女乃現在就該浸豬籠嘍。」
褚嘉言知道對方是想引得自己動手,但他偏不上當,說不過就動手,那是下等人的作法,他要等著官府派人來,讓葉明通直接因為造謠去牢里待幾日。
況且這發財身分太低,跟他直接對話反而辱沒了自己。
于是對葉明通說︰「葉家果然好教養,一個下人都可以騎到大爺頭上發話,難怪我都報官了葉大爺還不怕,原來是無知者無畏。」
葉明通一听這諷刺,忍不住轉頭打了發財一個巴掌,「誰讓你替我開口的,我有允許你說話嗎?」
發財搗著臉,什麼也不敢說。
葉明通氣呼呼的,「高和暢,我就跟你說了,我可以不計較你昔日不守婦道,但你今日必須跟我回葉家。」
褚嘉言冷靜說︰「葉明通,你再糾纏下去,就等著吃牢飯吧。」
「哈哈哈,嚇我?我可不是被嚇大的,官府不會管這種小事情的,我葉家當日娶高氏可是人人親眼所見,可是我葉家與高氏和離又有誰人所見,那和離書不過我一時糊涂,做不得數。高和暢,你東西收拾收拾跟我回家,我還給你個好臉色,不然不要怪我不客氣。」
高和暢覺得難堪,這葉明通左一句「不守婦道」右一句「跟人苟且」,講得都十分難听,還專門戳男人的心肺,她怕褚嘉言心里添堵,卻沒想到褚嘉言十分維護她——雖然不合時宜,但她卻覺得欣慰,自己沒有喜歡錯人,褚嘉言果然心胸寬大,有遠見,不是葉明通那種小人可以計算的。
若是褚嘉言一時忍不住氣去打了葉明通,那就是著了葉明通的道,將來上官府,理直也變成理虧。
面對葉明通各種挑釁,褚嘉言都能忍住。
很好,她未來的丈夫是用腦子做事情的人,不是用拳頭做事情的人。
想到這里,高和暢覺得勇氣倍增,往前一站,「葉明通,我已經跟你和離,兩人又無子,在世間毫無瓜葛,你這樣糾纏我,那就是糾纏良家婦女,可是要下獄的。」
「哈哈哈。」葉明通大笑起來,「良家婦女,良家婦女。」他對著自己帶來的人大笑,「這蕩婦說自己是良家婦女,好不好笑?」
褚嘉言神色轉怒,「葉明通,注意你的用詞。」
「我偏說她是蕩婦,跟個男人在房中單獨相處,不是蕩婦是什麼?」
高和暢眼見褚嘉言忍不住想出手的樣子,連忙拉住他,「不要,不值得。」
褚嘉言力氣大,但高和暢力氣也不小,兩人在門口拉扯起來。
「看哪,看哪。」葉明通大聲說,「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剛剛替高和暢說話的讀書人道︰「這位葉大爺好生狡猾,口語難听激得人生氣,再來說人不守禮教。葉大爺,听我一聲勸,這樣鬧下去最難看的是你自己,想要前妻再嫁,應該大媒下聘,紅轎迎人,而不是指著對方羞辱,退後說一步,葉大爺口口聲聲說高氏,那葉大爺是圖什麼?圖高氏不守婦道嗎?」
葉明通傻眼,突然又憤怒起來,「關你什麼事情,莫不是你跟高和暢也有一腿,這才維護她?」
那讀書人皺眉,「葉大爺原來這種個性,自己不如意就誣賴別人,還振振有詞,難怪葉家會衰敗。」
葉明通大聲說︰「我說對了吧,說實話,你跟高氏好上多久了?是一兩個月還是一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