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氏看不起端氏,但是端氏這邊卻是喜出望外。
她對姨娘這條路還真是心灰意冷了,大姑娘願意給她機會,還要給她打工錢,也就是說她除了正常的姨娘月例,又能有一份額外的收入,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最重要的是靠她自己的能力得來的錢。
她只要省著點,好好存個幾年,就算沒有兒子也能把日子過下去,而且過得比一般人還要好。
她恨不得立刻就去上工。
曉星星慢悠悠的看著三個身材各有千秋的女人,從頭到尾沒吭聲的丁氏,她也不主動詢問,既然人家樂意當擺飾,曉星星也當沒看見這個人。
倒是家具的采購,她讓墨氏把清單列出來,看要支出多少銀子,等她過目後再使人去訂做。
三個姨娘半福了身子走了。
曉星星在屋里隱隱听見丁氏那提高了聲音,帶著尖利的柔膩嗓子——
「我說你也真是的,又不缺那幾錢銀子,何必作踐自己?」
然後是端氏分辯的聲音,「大姑娘說不養吃閑飯的,我又不像姊姊身邊還有個孩子,日夜漫長,找個事做打發時間也沒什麼不好。」
「勞碌命!」
聲音漸漸遠去。
曉星星心想這端氏倒是個明白人。
發落完家里那攤子事,她慵懶的伸了個懶腰,既然人都醒來了,那就出去走走。
「美貌,咱們上街去。」
美貌趕緊跟上。「姑娘,要帶銀子嗎?」
曉星星回她一瞥。「夠去茶樓喝茶的茶錢就可以了。」她頓了下。「順便把牡丹花匣子里那鋪子名冊拿出來。」
「好咧姑娘,婢子可是打听過了,這小縣城有個小梨園,傳聞里頭的小青衣演的《西廂記》可好看了。」
「下回吧,今兒個有正事。」
曉星星出門去了,然而,等了兩天都沒等到新鄰居過府來拜訪的元璧,讓黃泉持了拜帖去了曉家。
曉修羅親自收下的帖子,那是一張蠶繭紙,以泥金書寫,落款人寫著元璧二字。
曉修羅在侯爺的爵位上坐了半輩子,什麼好東西沒見過,但是這以蠶繭紙和泥金寫出來的帖子,叫他燙手的差點拿不住。
這蠶繭紙極為罕見,應該說自王羲之以後,再也沒人用它寫過字了。
只是這署名陌生得緊,他們一家沒聲沒息的在徐聞落腳,他也成了白身,往來的人家一個都沒有,又哪來的上門拜帖?
黃泉見這位前任侯爺沒反應過來,小聲解釋,「我家主子是城王。」
「哪個城王?」曉修羅一知半解。雖然這麼問投帖人家的下人有些失禮,不過話都出口了,覆水難收。
這位爺沒認出他來也就算了,連他家主子都一臉的無知,黃泉嘖聲,「咱燕蕩朝現在還有幾個一字王?也就一個城王。」
曉修羅恍然大悟。「王爺怎麼會在這極南之地?」
根據傳聞,這位城王是堪比神只一樣的存在,在戰場上是妥妥的殺神,在權貴心中又是芝蘭玉樹般的人物,在名門淑女心目中還是最佳的乘龍快婿。
城王是先帝最小的兒子,今上的弟弟。
五歲就封了王,賜了江南最富饒的封地,開了府邸,當時的先帝年紀已大,老來得子,擔心自己無法親力親為的教育這個幼子,便將小兒子送到了當時的東宮,交給太子撫養。
城王出生那年,那時的太子已經二十八歲,膝下孩子一堆,因為先皇的聖旨,他當起了女乃爹,小到娃兒洗澡吃女乃換尿布,大到啟蒙讀書、傳授武藝,扎扎實實把城王帶到了十歲。明著是兄弟情分,但感情超越父子,太子府里那群孩子拍馬都比不上他待城王的一根指頭。
城王十六歲的時候,先帝駕崩,太子登基,在城王原本的封號上加封千歲。不料六年前一場戰役後,他便失去了蹤跡,有人傳言他練功走火入魔,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又有傳說他在戰場上中了奇毒,陷入沉睡,至今未醒,可信度更高的另一種傳言是,這位城王早就死在戰場上了。
當時朝堂因為城王的失蹤大亂,今上更因為這樣的謠傳連懲好幾批的官員,說他們妖言惑眾,蠱惑民心,而後派出無數騎兵,把滇南之地翻了個底朝天,可惜城王的下落比丟進水里的石塊還難找,連個漣漪也沒起來。
連續三年的時間,今上不知花費多少人力物力,直到朝中物議沸騰,皇室貴戚都紛紛上書力勸,今上為了平息各方壓力,不得不撤回尋找城王的人馬。
曉修羅萬萬沒想到,一旬便能攻克三座城池,令人聞風喪膽的城王居然人在湛江。
所以說傳說就是傳說,以訛傳訛,沒有根據的事姑且听之就好。
「失敬、失敬,趕快有請!」曉修羅哪里還敢怠慢,瞧瞧自己的服裝儀容沒有差錯,疾步如風去到大門,親自去迎接城王千歲。
在曉家垂花門處大青石上坐著的元璧,窮極無聊的打量宅子前院,身邊只跟著黃泉一人。
今日的他發束于頭頂,青綠如翡的發簪松松插在發上,雨過天青的緞面圓領袍子,外罩一件白梅紗袍,腰系絲條,腳踩麻履。
這張臉,豐神俊秀,如冰雕雪鑄,雖然只有一面之雅,曉修羅還真沒那麼容易忘了他。
他怎麼也沒想到城王竟就是在荒郊野外吃了他女兒一碗粥……好吧,一口粥的人。
畢竟經歷過權勢的洗禮,這點城府曉修羅還是有的,他客客氣氣的把人請進了堂屋,面上不動聲色,也不提兩人曾見過面的事——過去就過去了,不過是一口粥的事,是吧?
只不過說好的儀仗赫赫,僕役成群呢?
是他局限狹隘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越是大氣的人越是不顯山露水,想想他來討粥吃的時候身邊也就同樣一個小侍衛。
這叫什麼,低調啊!
讓人上了茶點果品,曉修羅也沒敢托大在主位上落坐,饒是身分貴重也是過去的事,現在的他是一介布衣,哪來的資格和城王平起平坐。
「不知是城王千歲駕臨,失禮的地方,請多海涵。」
元璧虛扶了曉修羅一把,面上笑如溫玉,謙和中透著暖意。「是我來得突然,還請曉老爺莫見怪,你我不在京城,不興朝堂那一套,你還是坐下,這樣好說事。」
曉修羅聞言,客氣的作揖,在下首的第一個位置坐下,才沾上椅子,就听見元璧又說道——
「兩日前,曉大姑娘曾說要陪同曉老爺到寒舍拜訪,直到今日卻沒有看到人,不知大姑娘可在家?」
他草草寒暄完,居然就開門見山的問起自家閨女,曉修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王爺,你好歹也懂些人情世故,搬家是三兩句話的事嗎?何況你一進別人家門,開口閉口就是人家閨女,會不會太目中無人、沒把星兒的閨譽當回事?
只是茶棚一別,星兒是哪時又和這煞星踫上的?莫非兩人有私下來往?
這就對了,要不然星兒怎麼會把宅子買在這里,還非要在徐聞住下來不可,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鐘情?
曉修羅心里對元璧的熱情頓時消失了一大半。
「王爺怎麼會在隔壁置了宅子?」隔壁那宅子他看過一眼,門前樸素簡單,可一眼看不到里頭,因為被層層疊疊簇擁的綠蔭高樹給遮蔽,帶著兩分神秘,他也沒有窺人隱私的癖好,覺得無甚重要的一瞥也就過去了,因此他並未發現瓦脊的不同。
「因為戰事受傷便在此處療養,懶得動,一住便幾年過去了。」他那口氣就像在說一件別人的事。
「王爺厥功至偉,是百姓們瞻仰敬慕的英雄。」
「為國為民,做了該做的事,不值得一提,若是沒有那些拋頭顱灑熱血的兵卒將士,只有元某也不管用。」他態度溫和謙良,就好像那些廝殺馬嘯、刀光劍影、滾滾狼煙,都被留在了那塊黃沙遍野的邊疆。
然後,就、冷、場、了。
曉修羅心里千難萬難,他從來沒有和這位殺神面對面的經驗,輕了重了都不行,還想說點什麼,兩人萬分的不熟,全然沒有共通的話題。
這位爺,他侍候不了!
「王爺來得不巧,星兒不在家,我們剛從京城舉家遷到此處,家事一時間還未捋順,過個兩日,在下必然登門拜見。」
在下必然登門拜見,是沒有曉大姑娘的。
鄉下地方的鄰里關系十分重要,特別是在普通百姓之間,女眷們互相借個醋鹽、幾把青菜,閑時串個門戶。
男人也一樣,農忙時互助合作,逢年過節互相走訪,遇到困難相互支援,鄰里的關系可以說是僅次于宗親血緣關系,所以才說遠親不如近鄰。
只是這個近鄰一來就說要見自家閨女,到底是哪條道理?
「這樣啊。」言下不無遺憾。「既然大姑娘不在,元某也不便逗留,告辭。」
元璧淡淡起身,也不在意曉修羅送不送,閑庭信步的離開了曉府。
曉修羅還真沒打算送元璧出門。
沒一腳把他踹出去已經算客氣的了,堂堂的一個王爺千歲,上門就問候人家姑娘,哪里是什麼街坊示好,根本是奔著他女兒來的,好沒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