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話還沒說完呢,一聲脆生生的糯音激昂高亢——
「好,我听大姊的,讓女子也有書念!」
若干年後,杜巧瓶今日的豪情壯志終成真,成為一名驚天動地的女文豪,精通六藝、琴棋書畫、詩詞歌曲,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堪比畫聖,甚至成立世間第一所女子學院。
而她的兄弟與姊姊也成就非凡,在各自的領域中獨佔緊頭,為野史留下厚厚的一筆。
不過這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目前的山長大人還是五歲大的小女娃,剛學會寫字帖上的瘦金體。
「你這個餅畫大了。」看起來好看卻吃不得。對未來一無所知的莫雲道。
「你怎麼知道畫餅不會成真,人都該有個執著的方向,勇往直前,夢也許不是夢,不去做才會後悔。」
路是用腳走出來的,一步一步的踩實了,有路就能通向想去的地方。
「杜巧喬,你的腦子里到底都裝了什麼?教人看不透。」
每次他以為他了解她了,她又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看似妄想又有幾分道理,讓他不由自主的深思。
她不說,他一直不解她用什麼方式找到生長隱密的靈芝叢,賣給聖心堂的那兩朵有五百年,他們自留的差不多七八百年,品質不比千年靈芝差,賣價會更高。
「讓你看透了我還顯擺什麼?書要一頁頁翻,直接翻到最後一頁哪有看頭,你要學點耐心,戒急戒躁。」
男人是火星,女人來自金星,相隔何止十萬八千里,到達不了。
莫雲輕笑地看著各自抱書傻笑的杜家孩子,視線落在多出來的那一套文房四寶上。「買都買了別浪費,明兒起我陪你練字,至少簪花小楷得練好,日後好用在契書上,富甲一方的女財主得寫一手好字,瓶姐兒的女子書院還等著你的銀子興建。」
他這話像取笑她心太大,可是又隱隱暗示他知道她在耍什麼花樣。
她的那手字呀!天地同棄。
被戳破心底的隱秘,惱羞成怒的杜巧喬不理會他的嘲笑,山人自有妙計。
「哎呀!明天沒空,你得挖地窖,明兒一早糧鋪要送糧來,總要有個地方放,咱們這屋子太小,住人剛好,可糧食放不下。」原本放糧的屋子已堆滿雜物,也不宜太惹眼,好東西還是得往地下藏。
瞧她小人得志的得意樣,莫雲失笑。「我挖地窖,你做什麼?」
意思是她有時間練一時辰的字。
她眉一揚,目光清亮。「菜園子該松土了,這次買了不少菜籽,得趕緊種下,遲了收不到菜。」
頓了頓,他輕嘆。「你就是不想練字。」
被挑明了,她面上微微發紅。「不是不練,遲些日子而已,事情太多了,總要一件一件做,對了,我們還要挖口井,取水方便,你能者多勞,麻煩了。」
「我像是打井人嗎?」挖地窖他還行,挖井難度過高。
「學了就會,村里東邊的賴老五會打井,你去跟他請教。我喜歡吃魚,村長給的三畝山坡地下方有個淺窪,往下挖幾尺當池塘,挖深點去溪里捉魚來養,蝦、蟹、泥瞅也別放過,養得起來就有得吃……」
杜巧喬是嘴上司令,把一些重活、粗活全安排好了,足夠被當牛馬用的莫雲忙到臘月,等過了年開春,又有二十多畝荒地要種植,他可能忙得連睡覺都沒時間,哪有功夫盯著她練不練字。
多好呀!人生是一片晴朗,烏雲散去見碧空。
是夜,一道人影悄悄的離開杜家小院,以急行軍的方式來到山腳下的荒地。
只見二十幾畝地上滿是枯黃的雜草和有屋子高的野樹,光是割草、拔樹少說要十余日,別說還要整地、松土、壟梗,依時節播種。
陳陽縣隸屬南方,但較為偏北邊,天冷了也會下雪,不過冬天來得遲,要到十二月初才是真正寒冷,這時田里的作物都要收起來了,再遲些全給凍著了,想收沒得收,賠得血本無歸。
九月初九重陽節,到冬月還有兩個多月,可以播種一季短期作物,像楹菜、廳卜、曇蔓、豆子……
「……不是我要趕盡殺絕,春榮冬凋乃是四季輪回,反正冬天一到你們也都凍死了,那就幫我一個忙吧!這地我要拿來種菜,請你們挪挪腳,下輩子再做草木……」
一只縴細小手輕輕往地頭一放,無形的力量向土里延伸,如同細細的絲線切割地底的根,攪得粉碎融入泥土里,成為地肥。
地面上的景物一如往常,並未看出有何變化,依舊迎著風,露水輕沾,野草枯黃,野樹深綠,草叢內的鼠蟻,樹上棲息的鳥雀依舊安睡,似乎一切沒改變,等待黎明。
手一離地,手的主人微微踉蹌,差點站不住,搖晃了一下,半殘的月亮照出杜巧喬略白的臉,力量透支的她面無血色,氣虛無力,連抬起腿往前跨一步都異常沉重。
歇了好一會兒才有體力往一旁的槐樹靠去,手一覆,吸取植物的能量化為自身的精力,她連貼了十幾棵樹才勉強恢復一半的氣力,清亮的水眸看向層巒疊嶂的深處。
改天入山找棵百年蔘、千年蔘補補身,重生後雖然獲得特殊力量,但身體素質還是太差了,又沒太多機會鍛鏈,導致她能控制的範圍有限,一超過體能負荷便虛月兌,連走路都困難,猶如死魚一般。
這種情形必須改善,精進再精進,她得多練習對植物的掌控力,來日也許能應用在對敵上。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技多不壓身,多點防身能力不是壞事,誰也不能確定明日和災難哪個會先到來。
「對不起,讓你們提早結束生命……」榮枯一瞬間,春來秋去,待得初雪紛紛落,草木回歸大地懷抱,又是待春歸。
杜巧喬再看了一眼不知盡頭的遠山,轉身循原路回去,渾然不曉得有個人在她出門後一直跟著,當她不小心踢到樹根差點跌跤時差點想沖過去伸手扶她,深潭般的黑瞳注視著她翻過圍牆入屋,身手矯健得適合做賊。
也許該養條狗,莫雲想著。
「半夜不睡跑到荒地?」她究竟在做什麼?
確定人回了屋,莫雲回到荒地,看著風吹樹影動,走到杜巧喬剛才站的位置,學她的動作將手覆地,靜止不動。
許久之後,手拿開——什麼也沒有,泥土還是泥土,手上多了一股土腥味。
莫雲眸中的疑色深了幾分,難道真是睡不著,特意出來走一走?
沒人可以回答他心中的疑惑。
隔日。
「杜家丫頭,莫小子,快出來看看,你家的地出大事了,快點出來呀!出事了、不好了!」
出事了?
听見村長金來富急吼吼的大喊聲,早起正在看書的杜南勤、杜南拙先一步出來,而後是揉著眼楮還有點胭意的杜南崖。
莫雲剛從山上下來,手里提著一公一母兩只活山雞,三只死得不能再死的肥兔子,面有不快的打金來富身後走進院子,他將兔子往地上一扔,雞放進雞籠里,打了水淨手。
「你們大姊呢?怎麼還不見人,地里出大事了一點也不著急,真等著望天掉大餅填飽肚子不成?」想到白給的荒地,記仇的金來富還有些不甘心,可是此時臉上卻有幾分幸災樂禍,語氣帶著嘲諷。
「大姊在菜園子給絲瓜盤藤……」杜南勤話說到一半就被金來富那如殺雞沒斷氣的驚叫聲給打斷。
「怎麼可能這時候還長藤,都入秋了,很快就冬天了,絲瓜應該枯了才是,我去瞧瞧!」
這丫頭古里古怪的,老是搗鼓出一些不合時節的東西,他得看看她在搞什麼鬼。
秋天正是果子成熟的季節,杜巧喬借由植物的力量找到不少還未被發現的果樹,帶著弟弟妹妹入山采果,每回都筐滿得捎不動,讓莫雲施輕功來回擔下山,滿院子囤放的各種野果讓人看得眼紅。
她用一種甜草根混糯米煮出甜漿,放不久的果子和甜漿一起煮成了果醬,其他果子不是放進窖里存放便是切片曬干當零嘴食用,現吃的更是多到吃一顆丟一顆,根本不當一回事。
山楂糕、桂花糕、栗子糕、棗泥糕、糖葫蘆、山楂糖、山楂片……幾乎每日翻新,杜家院子不時散發出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現成的果子不花一文錢,天天有糕吃,村里的人羨慕又嫉妒。
可是沒人敢來討要做法或上門串門子閑聊,因為內有惡犬……
哦不,是杜巧喬太凶悍了,曾有幾個潑皮看一家全是孩子好欺負,前來鬧事,便宜沒討到先弄個滿頭包,邊逃命邊大叫——
「姑女乃女乃饒命,下次不敢了……」
經此一事,大家都知道杜家不好惹,雖然沒有半個大人在,可一個花木蘭足以鎮山,威嚇八方神鬼。
更何況還有個會武的莫雲,百來斤的木頭一肩扛起,健步如飛,他要是一出手,小命就沒了。
因此山里村形成一種井水不犯河水的詭異氣氛,村里人只跟村里人走動,絕對不會到杜家這邊來,杜家無形中被隔開了,與村人不往來,只有村長金來富偶爾會來走動走動,看這家人死了沒。
「村長,不是說地里有事嗎?先去瞅瞅。」莫雲閃身一攔,不讓探頭探腦的金來富往後院走去。
他一提,金來富才想到有正事要辦,絲瓜長藤一點也不重要。「對,快去看看,出怪事了,我種了一輩子地也沒瞧過。勤哥兒,叫你大姊快來,別說我這個村長不厚道賣一塊死地,這可是她自個兒挑中的……」
呵呵呵,活該,硬要跟他作對,半步不肯退讓,這下好了,遭報應了,看誰同情她。
「村長,先看了再說。」莫雲比了個「先走」的手勢,全無暖意的眼神讓金來富畏縮了一下。
「呵呵,走走走,我先前從荒地前經過都嚇著了,實在太驚人了,看得我心口直跳,不知是不是要發生什麼事……」
天有異象呀!就怕要出亂子了,越想越害怕,他該不該準備往城里逃?
當莫雲站在地頭往荒地一看,眼中的詫異掩蓋不住,原本就草枯葉落的雜草野樹像死魚翻肚一樣,從根部斷裂倒成一片。
二十幾畝地看不見一棵還站著的樹或是發綠的草,比刀割過還整齊,齊根斬,田里野鼠青蛙亂竄。
驀地,他眼一眯,想起夜里杜巧喬的怪異舉動,他再看一眼整片田地,心里浮起一絲復雜。
真是她嗎?又是一個無解之謎。
「丑話說在前頭,這些地都是杜家的,若是種不出糧食可別怪罪人,你自個兒看了也明白,光憑人力是做不到的,三十里外有座菩佗寺,去上個香求神明保佑,怕是誰得罪了山里的山艄或狐妖……」他意有所指,杜家人最不安分了,三天兩頭的往山上跑,肯定驚動哪路大仙。
「哎呀!樹倒了,這下也不用拔草了,把這些樹呀草的收拾收拾就能播種了,多好的一件事,連老天爺都幫我,這是撞大運了,可見我是福氣人。」草木都倒了,省事不少。
「撞大運?」老天爺幫她?
听到走過來的杜巧喬這麼說,怔了怔的金來富抬頭看天,又看向倒地的樹木枯草︰心頭喀嗟一聲,難道真是好事,而非天降禍事?
「村長真是好心,每天不遺余力幫村民巡田,才能及時告知地里的事,不然我們還不曉得天降吉兆呢!這塊地肯定會大發。」不枉她一番操作,犧牲一點力量是值得的。
經過一夜的休息,杜巧喬的精神恢復得差不多了,面色不若昨夜的蒼白,略有血色,氣息綿長,足以消遣村長兩句,讓他面皮有些掛不住。
「先別高興得太早,樹和草都死了,表示種什麼死什麼,不可能在上面耕種,你還是想想改做其他什麼用途,當初還和我說得底氣十足,還什麼到縣衙敲大鼓,這會兒是不是該哭了?」什麼吉兆,美得她,一看就是霉運罩頂。
「村長不用急著打落水狗,再過一段時日再來捧掉了的下巴,保管你三天吃不下飯。」氣的。
「你、你……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能種出什麼東西、別笑掉我的大牙。」沒大沒小的丫頭,不尊敬長者,以後別求到他面前,有得她受。
「村長,閑著也是閑著,來幫個忙。」現成的勞力不用可惜,他自個兒送上門的。
「幫什麼忙?」他睜大眼,錯愕不已。
「搬樹。」
看到放在他手上的樹枝,連著的是比他還高的樹身,金來富啞口無語,欲哭無淚。
他在干什麼,明明是來看杜家笑話,結果卻成了幫工。
「勤哥兒、拙哥兒你們帶著弟弟妹妹把草收攏,捆成一大束往旁邊扔,我和村長、表哥負責移樹,空出一畝地來曬干草和雜樹當柴燒,接下來就不用特意上山砍柴。」回收再利用,一樣也不浪費。
「好。」
幾個孩子大聲回應。
「咳咳!我前兩日閃到腰……」
「村長,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我表哥擅長跌打損傷,你若有需要他可以幫你推拿推拿。」想偷懶,沒門。
一听她話里的威脅,金來富的臉一白。
「村長不必客氣,我學過正骨。」莫雲面無表情的走向金來富,十指交叉扳動,發出骨頭喀喀的聲響。
「不、不用了,我好了,沒事,開開玩笑別當真,看,我老當益壯,一次能拖兩棵樹……」要命呀!祖宗,他的老腰……
金來富認命的拖樹,不敢說這里酸那里痛。
之後這二十幾畝地整整弄了三天才徹底像樣,看著由底下翻起的黑土,松軟無硬塊,連金來富看了都吃味,沒想到這竟是一塊好地,土軟地肥,根本不需要再翻地施肥,直接就能再播種。
如果是他的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