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玖才剛想著遺產,沒想到轉眼就被人拿五千兩打發?五千兩啊,傷害性不大但污辱性極強。
好啊,你不仁、我不義,不借機演出八點檔大劇,她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她捂住嘴巴,淚水在眼底泛濫,一臉的錯愕與楚楚可憐。「父親居然要用五千兩趕走我們夫妻?」
坐遠點兒的親戚看不到銀票面額,這會兒听到五千兩,誰還坐得住?這事辦得真沒臉見人吶,分明是想借著認親禮,讓他們見證裴家三房分家,可做這種見證,要是被人傳出去,脊梁骨能不被戳斷?
于是一個個族中長輩皆急忙起身,丟下話道︰「認親禮已成,就不打擾了。」
說完,見鬼似的跑得飛快,大家都是要臉的。
請來見證裴府分家的族人全數走光,讓鳳和長公主憋了一肚子火氣,還沒發作呢,就見邵玖面具一掀不演了。
她笑咪咪地對著永安侯道︰「侯爺何必拿五千兩來膈應人?媳婦雖不富裕,但五千兩還不看在眼里,既然侯爺日子過得如此拮據,身為子女總得有點孝心,相公,不如這錢就孝敬長輩了吧?」
「行,你說了算。」裴翊恩眼神越發冷冽,他從沒想過要自父親身上得到什麼,卻也沒想到,在父親眼里自己只值五千兩。
「不過,母親的嫁妝咱們是不是得拿回來?就算東西不多,好歹是個念想,得傳給咱們的孩子,讓他們懷念懷念自家祖母。」
鳳和長公主不干了,郁家是清貴,給女兒的嫁妝全是孤本,有市無價,花再多錢都買不來,怎樣她都要留給自己兒女。
「娘子說得對,還請父親和長公主把母親的嫁妝預先整理好,擇日兒子尋舅舅把母親的嫁妝單子找出來。」
「從小長大,難道不必花錢?你母親的嫁妝早已經用完。」鳳和長公主壓抑著怒火,咬緊牙關一字字慢慢回答。東西已進她的口袋,誰都甭想逼她吐出來。
「裴家兒子得靠郁家財產來養啊?相公,那我得回去跟爹娘多要點嫁妝,免得往後孩子生太多養不過來。」她撒嬌地拉拉裴翊恩的衣袖,蹶起嘴小聲討論,但音量絕對足以剜人心、完整傳播惡意。
只見永安侯板著臉、垂著眉,打定主意不加入戰爭。鳳和長公主悻悻然怒瞪兩人,不斷戳著丈夫的手臂,逼他開口。
裴翊恩也「小聲」回答。「我不拿妻子嫁妝養小孩,裴家的孩子裴家養。」
他目露譏諷、朝父親挑釁地丟去一眼。
「宮里出身的,眼皮子怎會這麼淺,連別人的嫁妝都想搶,街邊潑婦都不敢這麼明目張膽呢。」邵玟一臉的無辜不解,對著裴翊恩求答案。
「也不是所有公主都受寵,不受寵的公主連宮女都不如,長久下來自然而然養成錨銖必較的性格。」不屑與後宅婦孺計較,一路挨打的裴翊恩,在幾句冷嘲熱諷後,感覺積存多年的惡氣消散。果然,罵人是種健康的心理活動。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看見別人丈夫好,就死命去搶,別說眼皮子了,連臉皮子都不要啦。」
鳳和長公主在一旁听得臉皮直抖,她習慣話里藏刀,習慣彎彎繞繞,就沒踫過這種打人專打臉的干架方式。
「雖然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但好歹是個侯爺呀,怎麼如此懼妻?莫非有什麼把柄落在人家手上?」
邵玖發誓,她只是胡扯,萬萬沒想到永安侯眼楮一瞠,惶恐浮現。
他的表情全被兩人看在眼里。不會吧,隨便說說也中?
裴翊恩思忖,自己從沒往這方面想過,莫非……該讓人仔細查了。
「賤貨,你在指誰?」鳳和長公主被逼得失去氣質風度,指著她破口大罵。
綠茶婊演上癮了,邵玖嘟嘟嘴。「人家小夫妻私下討論,干麼對號入座啊,莫非是心虛?啊……」她倒抽口氣,拉拉裴翊恩衣袖,驚訝問︰「長公主搶過別人的丈夫嗎?」
「閉嘴!有你這樣跟長輩說話的嗎?庶女就是沒教養。」
「好凶哦,倫家又沒有跟長輩說話,是長輩愛偷听,關倫家什麼事?」邵玖鼓起腮幫子裝萌,委屈地嘟起嘴唇。
「對,不關咱們的事。」安撫地模模她的頭,他發覺自己挺喜歡綠茶婊的戲分。
「話說回來,長公主是嫡女嗎?難不成是太後娘娘所出?」
永安侯傻眼,他沒想到自家媳婦會是這模樣。不簡單吶,很好,以後兒子有人心疼,當爹的可以放心了。
「賤人,你有膽子就再給我說一句試看看。」
「可以啊,要說哪一句?您要講清楚,我才知道嘛。」裝萌、裝傻、裝可愛,她憋大招氣死老巫婆。
她是不愛斗,不是不能斗,雖然嫁得不甘不願,但嫁衣上身,裴翊恩就成了她的責任範圍,對于「範圍內」的,不管是財產還是人物她都護得緊。
「人家都是主母給媳婦立規矩,今兒個我竟讓媳婦給立了規矩。」鳳和長公主抓起茶盞往地上一丟,碎瓷瞬間飛濺。
裴翊恩一把抱住老婆往後竄去,兩夫妻沒事,始終置身事外的裴駿恩卻嚇得身子一抖,整個人都縮進了椅子里。
邵玖猛拍胸口。「好怕、好怕呦,長公主息怒啊,唉……難怪家里窮,一言不合就砸東西,公公再會掙錢也填不滿長公主的脾氣。」
見邵玖非但不害怕還敢出言諷刺,鳳和長公主覺得自己被辣椒油給灌了腸,整個人快燒起來了。
霍地起身,她走到邵玖跟前,指著她的鼻子怒罵。「有爹生沒娘養的狗東西,裴家倒了八輩子楣,才會討了個惡媳婦進門。」
面對暴龍,邵玖笑眯雙眼,啪啪啪鼓起掌來。「相公,好棒哦,我跟婆婆想法一致呢,咱們家就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討了個惡媳婦進門。」
「我的想法也跟你一致。」看著邵玖為自己對抗長公主,他開心得無法言喻。
「接下來就要討論誰是惡媳婦這個問題羅,老的是長公主,小的是郡主,長公主贏在投胎,郡主贏在皇帝親睞,相公覺得誰好誰壞?是不是很難分辨?」
「是有點難。」裴翊恩每句話都順著她要的說。
「要不,咱們把事情拿到英武偉岸、聰明睿智的皇上跟前說說,皇上定能評斷出優劣的。」
「你敢?」鳳和長公主腦門一陣暈眩,急忙扶著椅背,穩住身子。
當年裴翊恩再痞,都沒她這麼無賴,邵家怎會養出這種女兒?虧得過去還以為她是乖巧膽怯、很好拿捏的大家閨秀,沒想到咬一口,方知內餡是素是葷。
「我……」她指指自己,笑得無害。「相公,我敢不敢啊?」
裴翊恩握住她手指,笑得快要飛起來。「你當然敢。」
「既然相公說我敢,那走吧,咱們進宮去!」
「賤人,把家里的事往外倒,你還要不要臉?」
裴曦恩終于忍不住了,往前一跨手揚高,作勢要往邵玖臉上打招呼。
大意了,邵玖是神力女超人啊,她正想帥帥地抓住對方的手、朝對方的臉招呼回去,沒想裴翊恩速度更快,一把握住裴曦恩手腕,喀喀兩聲,她听見骨裂的聲音。
裴曦恩痛得眼淚鼻涕直流,一雙美眸固執地瞪著邵玖,咬牙切齒說︰「你怎麼不去死。」
她痛厭邵玖,不管身分、學識、才華,她樣樣比不上自己,這樣的女人憑什麼被老天爺疼惜,憑什麼屢屢化險為夷?自己卻一朝……終生盡毀!
「我想要啊,可我又不會,裴大姑娘要不要先去死一死,給我當個示範?」
「不要臉、賤女人,也對,雜種娶賤貨,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全是該死的垃圾。」
除了賤人、雜種,沒別的新字眼了?有教養的女子就是這點不好,想罵人卻翻來覆去就那幾個詞。
「對啊,我是賤,但賤得有水準、賤得有高度,賤到你想模仿也找不到技巧。你口口聲聲臉面,可裴家的臉面不正是曦恩妹妹給丟光的嗎?」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同是女人不該為難女人,但對裴曦恩手下留情,就是傷害自己。
「你竟然敢說……娘,我要進宮跟舅舅告狀。」皇上可是封了她當縣主,足見皇上對她心懷歉意,肯定願意為她做主。
噗的一聲,邵玖悶聲低笑。
宮變受辱,辱她的又是自家兒子,皇上那顆心有多糾結啊,她如果懂事就應盡快消失,免得皇上看她一次想一次,居然還想到皇上跟前告狀?
婆媳大戰第一回,鳳和長公主慘敗。
層級不同、戰略方案不同,長公主這種高等人無法和低階女子對壘,她決定盡快結束戰爭。把分家契書往裴翊恩跟前一丟,不管他應不應。
「分了家,從此你是死是活都與我們無關,永遠都別再踏進侯府一步。」
「真的啥都不給,就把我們轟出去?」邵玖揚起清脆嗓音,問得一臉天真。
「不是想孝敬長輩嗎,還想要拿什麼?」
「可是……」
邵玖想說話,裴翊恩卻搶道︰「我要帶走母親牌位。」
永安侯猛地抬頭,想阻止卻听鳳和長公主說︰「你想要就拿走。」
「對,快點走,賤人雜種,別污了我家院落!」
裴翊恩冷眼看著父親,等待他的反應,但他眼底的反抗在對上長公主的目光後,瞬間冰消雪融。
這麼怕她嗎?怕到連母親也不要?裴翊恩冷笑,拉起邵玖往外走。
邵玖火大,沖到裴曦恩跟前,她氣勢凌人,惡狠狠的目光連自己都不熟悉。「你喊親大哥雜種啊?那得喊親娘什麼?婊子還是妓子?喊親弟什麼?白痴?智障?你自己又是什麼?破鞋爛襪?」
「你給我閉嘴。」
她狠狠朝邵玖一推,幸好裴翊恩扶住了,他雙眼冒火揄起拳頭,決定打破不打女人的慣例。
邵玖握住他的手,嬌言巧語笑道︰「別,打了髒東西,手會髒的,咱們不動粗、動嘴。」說完,迎視裴曦恩。「你不是總愛找我比作詩,作詩需要醞釀,可今天本夫人三步成詩——相思樹下訴相思,思郎、待郎、郎不知,杏花落盡蟬哀鳴,紅顏老去青春逝。但願你此生還有機會感受一回芙蓉帳暖春宵短。」
邵玖笑得滿臉刻薄,老娘一輩子剽竊別人的名詩古句,生平第一遭作詩就獻給你啦!裴曦恩氣得喘大氣,邵玖在諷刺她,這輩子都嫁不出去。
「走啦。」邵玖拉起裴翊恩,抬頭挺胸,朝永安侯投去輕蔑白眼。
「詩作得不錯,再做一首。」裴翊恩說。
「作詩還不容易,就怕有人過度刺激,七尺白綾了結性命。」
裴曦恩是何等清高、何等孤傲的女子,怎能被人這樣一再嘲笑,她抓起花瓶,沖上前直接朝邵玖後腦砸,但裴翊恩撈起老婆的小蠻腰,快奔兩步閃過。
誰知裴曦恩的花瓶沒打到邵玖,自己卻被噴濺的碎瓷渣刺了臉,尖叫聲從身後傳來,裴翊恩和邵玖理都不理,直往祠堂走去。
裴翊恩跪在母親牌位前,邵玖也跟著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之後,他把母親牌位抱在懷里。
邵玖拉住他的衣角,問︰「她們都這樣欺負你嗎?」
「婦孺之輩欺負不了我。」他抬高下巴,否認得很驕傲。
「不管她說什麼,你爹都會听從?不管會不會違反你的利益?」
「我不需要他給利益。」
每句話都說得桀驚不馴,表情驕傲無比,偏偏她看清了他的傷心。勾住他的手臂,邵玖宣示,「他們欠你的,我要他們一一還回來!」
定楮看她,她的宣示讓他冰冷的心瞬間暖和。「好,叫他們還回來。」
于是邵玖在丫頭小雪耳邊吩咐幾句後,便從荷包里拿出姜段往眼周抹幾下,再幫裴翊恩輕輕抹了抹。
早知道今天宴無好宴、會無好會,這場苦肉計早就備妥了。
雙雙走出永安侯府大門,她拉著裴翊恩往地上一跪,揚聲大喊,「不孝兒子、媳婦拜別父親、母親。」
說完,他們對著侯府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兩人動作那麼大,路邊行人自然要停下腳步弄清楚發生什麼事。
平南侯不是昨兒個才娶兒媳婦?按照禮俗,今天應該認親的,怎麼就拜別雙親了?路人議論紛紛,又見新婚夫妻眼淚嘩啦啦直流,這是受啥委屈了?
路人不好問他們,便有人低聲問在旁伺候的小雪。
小雪吸吸鼻子,控制不住滿臉的委屈,回道︰「我們家侯爺被淨身出戶,連先夫人留下來的嫁妝也被強取豪奪,只允許帶走先夫人的牌位。」
啥?這永安侯府也太沒規矩了!
會搞到淨身出戶,通常是違反家規、違逆父母、作奸犯科的子孫才受到此等待遇,平南侯剛立下大功勞呀,是衛朝百姓心目中的英雄人物呢。
說一千道一萬,就算淨身出戶,也不能連人家親娘的嫁妝都給昧下,堂堂侯府做出這種事,實在是……
挑起議論之後,他們換扶著彼此緩緩起身,裴翊恩見她哭成那樣,心疼地拿衣袖給她抹眼淚,沒想到越抹越刺激,她辣得好心酸,索性放聲大哭。
美人垂淚,路人見狀,更加忿忿不平。
坐進車廂里,邵玖哇哇喊著,「辣死了辣死了,這是哪里買的啊?」
裴翊恩既心疼又好笑,連忙取帕子沾茶水幫她擦拭眼楮。「誰讓你抹那麼多,跟我一樣,輕輕掃過不行嗎?」
「當然不行,我是新媳婦,受到這麼大的委屈當然要肝腸寸斷、心酸淚奔,你是男人,虎目蘊淚更能彰顯英雄哀愁,寶寶難受但寶寶不哭,更能激發廣大群眾的同情。」
「好端端拜見親戚,干麼帶姜出門?」再帶點貝殼、鮮魚就能做飯啦。
「還不是擔心你被欺負,到時先哭先贏啊。」
「鬼囊精。」裴翊恩失笑,一把將她攬進懷里。
說實話,心真的很暖,有人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線,有人為他籌謀打算,不孤單的感覺讓他幸福滿溢。
此時車上的兩人,都沒發現人群里有一名女子,細細看著他們。
郁結難解的眉宇在他們上車後緩緩松開,現在的永安侯府已經不是鐵板一塊了?咬唇,她輕撫右臉上凹凸不平的丑陋傷疤,暗暗下定決心。
車行轆轆,兩人回府時,周氏已經命人做好午膳,還略略理了下侯府後院。她與宋窈娘交過手,那人柔柔弱弱,看起來無害,但越是這樣的人越難處理。
何況她膝下有個女兒,倘若不帶偏見,四歲多的暖暖,確實漂亮可愛。
想到這個周氏就肝痛,她家玖兒啥都好,就是對後院爭寵這種事看不上眼,要不能被忽略多年,自立自強把自己養得頭好壯壯?換了旁人早就開啟戰斗模式,一哭二鬧三上吊,替自己爭取好待遇了。
正想和女兒好好掰扯一下後院事,沒想女兒女婿回府,兩個人都紅了眼楮,這是怎麼回事?
「玖兒,你們怎麼了?」
對上周氏憂心忡忡的目光,邵玖吩咐管事清理一間屋子出來後,拉著周氏到旁邊,把今天的事和盤托出。
周氏越听越火大,本打算等明天和女兒一起回娘家的,這下子……她想了想,道︰「我先回去同你祖父把事情講一講。」
她在母親耳邊說︰「您就告訴祖父和大哥……」
跪在臨時布置出來的祠堂里,邵玖看著裴翊恩,他貨真價實地紅了眼,寶寶難受、寶寶不說,但寶寶讓她好心疼,圈住他的腰,她在他懷里蹭了蹭。
他說︰「我已經記不得娘的長相,只記得她很溫柔,睡前總會在我床邊吟詩作詞,拍著我哄我入睡,只記得她做的糕點很香甜……」
「你有個好母親。」
「在鳳和長公主出現之前,我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父親疼我、母親寵我,我以為這種好日子會一直下去,沒想到……沒了,娘死後我再沒有親人。」
邵玖加大力氣,將他抱得更緊。「有的,你有我,我是你的親人。」
看著懷里的小豆丁,回想初見,回想那個放聲大唱「我想有個家」的小丫頭。是了,他有她、她也有他,他們擁有彼此,擁有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