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骨縣的互市貿易所坐落在阿骨縣北邊三里處,因為便捷的道路,又有三年的免除過路費優惠,就算三年後要收費,也就兩文錢,比起其他地方,簡直是優渥得不得了。
互市也不是日日都有的,每月初一開市,五天的交易時間,馬匹、鐵器、青鹽、茶葉、布匹、皮毛、藥材……等等。
由于來互市交易的游牧民族、商隊越來越多,每月至少有上千人來這里進行交易互換,商隊起碼會在阿骨縣待上十天半個月,有的甚至留下來等下一個交易日,也為阿骨縣人提供了許多的工作機會,間接促進了整個小縣城的發展。
這一來,互市的拍賣會便因應而生。
在拍賣所的最隱密高樓上,層層煙羅紗帷幕遮蔽了底下人的視線,窗邊的軟榻上晁寂一身堆冰積雪的白袍,他正在自己跟自己對弈著,黑白子你來我往,一時難分勝負,整個貴賓室只听得見羊脂玉石落盤的碎玉之聲。
站在下首匯報的這人是向負,晁寂派來阿骨縣的互市負責人。他是個三十幾歲的穩重青年,眉梢的精明讓人想忽視都不行。
「根據探子線報,最近交趾人在阿骨縣附近活躍得厲害,蠢蠢欲動,看似不懷好意,觀察下來卻不見他們有什麼行動。」
探子回報這些交趾人對阿骨縣的守軍、馬匹、水泥道路都十分感興趣,要說他們志在收集情報,對阿骨縣存有別樣心思卻又不像,一下模不準來人的心思。
「主子,我們該怎麼辦?」向負隱含憂慮,阿骨縣一時間富裕起來,引起其他部落族群的覬覦是很自然的事。
「你說的那些交趾人,我听有膽說,他們今天也來了。」晁寂嘴角微勾,若非今天的拍賣品中有他感興趣的東西,他應該一早就啟程回古橋鎮去,他想月兒了,想念兩個稚女敕天真的兒子,而不是和這些野心勃勃的外族人糾纏。
只是沒有安寧哪來的家?解決這些外患也是他要做的事。
「主子可是要趁機一網打盡?」
晁寂走到窗邊負手而立,看著樓下拍賣場上絡繹不絕的人群,人潮中還有深目高鼻的交趾人,他斜飛的鳳眸波光流轉,「我倒要看看他們要的是什麼?」
「是!」向負看著面前英姿煥發,端肅如松,渾然天成的尊貴強大得無以倫比,心中對主子的敬仰如滔滔江水,永無止息。
「主子,拍賣會就要開始了,您不是說有想要的東西,不如去瞧瞧?」
主子說要給兩個小少爺帶禮物,卻沒找到一件合意的,也不知道主子要找個什麼禮物給兩位小少爺才會滿意。
「帶路。」
向負連忙肅容在前面帶路。
晁寂身分不同,是從密道中去了雅間,雅間視野好,拍賣台上的物品都能一覽無遺。
此時拍賣會現場已經坐了不少人,夷狄、匈奴、羌人、南蠻、土家族及苗族人等等,可以說包羅萬象,還有各地馬幫,來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
晁寂隨便幾眼,就看見了那幾個交趾人,其中一人他覺得眼熟。
拍賣會的負責人是晁寂的心月復燕海,他是晁寂在開貨棧時就一直跟在身邊的人,做事沉穩干練,機敏又圓滑。
知道主子公務繁忙,燕海直接讓人遞上來一份冊子,上頭都是今天將要拍賣的珍奇寶貝。
可晁寂不怎麼感興趣,「我听說今天的拍賣會上有一只海東青?還有一塊新疆和田暖玉?」
那些珍奇異寶每一件都能引起眾人的掙搶競拍,可他有明確的目標,月兒的身子虛寒,她最需要的便是一塊入手溫熱的暖玉長伴左右,而且越大越好。
至于海東青,它是萬鷹之王,也是飛翔得最快且最高的鳥,而全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的海東青更是萬中挑一,要是能拍一只回去給兒子們作伴,順便訓練他們照顧動物又養出感情來,是最好不過的了。
想到這里,晁寂的眼神變得十分柔軟。
拍賣會的主持人在台上介紹著晁寂視為目標的和田暖玉,那塊巴掌大的羊脂暖玉通體無一絲雜質,看著水潤亮澤,據說盤模把玩之後還會油油的,像是要流出油脂一般,可稱得上是玉中的極品。
每一個前來參加拍賣會的人都會有一份清單,上面詳細介紹要賣的物品,這極品的羊脂暖玉在小葉檀木托盤上越發顯得瑩潤光澤,想把它據為己有的人不少,從拍賣會主持人一喊出底價一萬兩白銀,會場頓時就熱鬧了起來。
喊價此起彼伏,其中交趾人的客商喊得最凶,直接將這塊暖玉喊到了五萬兩白銀,拍賣會上的人都傻眼了。
「拍下它。」晁寂的聲音一點波動也沒有。向負領命後,直接把價格提到了七萬兩白銀!
這一塊暖玉都拍到白銀七萬兩,後面的珍奇寶貝不就更嚇人了?
雅間的主人是誰,拍賣場里沒有人知道,甚至連他的面都沒見過,但是這次的霸氣凌厲實在太叫人印象深刻,短時間內要抹滅應該很難。
「七萬兩一次,七萬兩兩次,七萬兩三次!」主持人手上的錘子就要落下,宣布競拍成功,這時一道輕潤雅正的男聲突然響起——
「君子不奪人所好,這位雅間的主人,這塊羊脂暖玉是我一開始就看中的,請割愛可行?」
說話的男人有著玉樹臨風的氣質,他身上穿著交趾人的服飾,卻沒有蠻人的粗魯和高闊鼻,舉手投足更有一種相似感。
晁寂在認人這一塊相當靈敏,和他打過照面的,他都能說出個七七八八,何況這個人……
拍賣場上眾人都蹺起了腿看起戲來,主要是雅間的主人太過神秘,從一開始的貨棧到互市再到拍賣所,無人見過,也無人知曉他真實的身分,現在有人向他發難,眾人也興致高昂的等著看熱鬧。
晁寂卻沒意思滿足這些人的好奇心,他很是干脆地道︰「請這位客人入內一談。」
「主子?」拍賣場中央一個身材精瘦的男子欲言又止,沒想到那交趾人揮揮手,切斷了心月復接下來的話。
這時,向負已經下來引路,帶領著兩人往一處的階梯而上。
雅間中只有好聞的冷香,那交趾人一聞便知道是沉水香,軟榻上的晁寂仍在下著那盤未解的棋局,修長的食指輕捻白子,下一子就讓黑子失去大片領地。
「好久不見了,四弟。」晁寂語出驚人。
「喲,三哥一眼就識破本王的易容術,還是一如既往的討人厭!」四皇子晁宣也不羅嗦,直接撕了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謫仙般的容貌。
與晁寂有著同父異母血緣關系的兩人,唯一相似處就是一對微微往上斜飄的鳳眼。晁宣不再裝模作樣,自己倒了上好的茶水就喝,挑了果盤上的蜜桔就往心月復手上扔,這擺明是要人家替他剝皮。
心月復也很習慣晁宣的做派,很快就剝好蜜桔遞給了自家主子。
「你在封地待不住,越了邊界往我這里跑,不要命了?」就這賴皮樣,許久不見的晁寂還是有些懷念。
他們還都是皇子的時候,因為自己的母妃不顯,皇帝也不看重,即便住的是皇子所,也分三六九等,他便是那個最低等的。
那個冷冰冰、不見半絲溫暖,連太監都冷眼看他的豪華住所,只有這個老四會分給他一些照拂。
「老二把整個咸京鬧得天翻地覆,那個老頭哪來的心思管到我頭上來?我愛去哪就去哪,也沒礙著他。」
晁寂問道︰「老二不是被圈禁在他自己的府邸里?」
當初的徐凌雲風波太大,皇帝循線追查,查到成王身上,晁寂又推波助瀾地把成王種種不臣之心的證據送到皇帝面前,成王的黨羽很快被一鍋端了,成王也落了個監禁的下場。
「他也是個有心計的,啟動了埋伏在東宮的釘子,給太子下了五石散,一日陛下召開大朝的時候太子衣衫不整的上殿,惹惱了陛下,令他閉門思過,哪里知道他卻服食五石散上了癮,夜馭十女,縱情聲色,行事荒唐,一日果身縱馬過街,當街把言官的女兒擄回東宮,傳進陛下耳里,把他氣得當場厥了過去。」
「陛下把太子給廢了?」晁寂聲音很冷。天家無父子,只有君臣,君要臣死,雷霆雨露都是恩澤。
當初會把能得到好處的圖紙都往京里送,皆因封地的動靜瞞不過京中的耳目,不得不為之,實際上,晁寂對皇帝沒有任何孺慕之情,那父子親和的現象,全是他演出來的。
晁宣也不笑了,他鄭重地點頭,「這些年,本王听說你把領地治理得很不錯,知道我為什麼選擇從邊界過來嗎?這是模你的底,你這底,我模得還挺滿意的。」
晁寂挑眉,不反駁也不接他的話,他有預感,接下來才是正題。
「我听說你到處蒐羅各式各樣的天地藥草,三哥,你也知道我那塊地什麼沒有,就這些花花草草的東西最多,譬如雪蓮……三哥想要多少,我那里就有多少。」
天山雪蓮,潔白如荷,全草都能入藥,又稱百草之王,藥中聖品,它的希罕之處就是稀少,生長在雪線之間,十分難得,可也只是難得,並非得不到。
「四弟說得好無道理,除了皇宮太醫院的藥材,這天下還有什麼我要不到的?」只是要花的時日長短罷了。
「只要三哥肯助我一臂之力,待四弟坐上那把椅子,整個太醫院你可以隨意進出,想什麼拿什麼,我絕無二話。」兄弟後院的事他沒想過多管,但是拿捏人家的軟肋他卻很樂此不疲,不過他今天來是求人的,誘之以利才是上策。
晁寂淡淡一笑,「照你這麼說,以後我還不是要受制于人?與其幫你——」他臉上的清冷更盛了,「我還不如自己去爭那個位置。」
聞言,晁宣炙熱渴望的眼神暗了下,「我以為你看在咱們兄弟一場,會願意幫我的,原來你也想一爭長短?」
晁寂伸出一掌阻止了他未竟的話,「如果你早半個月來問我,我會這麼答,可現在的我已經不再有那個念頭了。」
身為皇子,誰沒有想登上大位的想法,只是在于能力、毅力和野心的大小,十年磨一劍,他曾這麼想過,但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晁寂,皇位嘛,他還真看不上了,因為現在的他有了更重要的事,他的妻、他的兒才是他的摯愛和一切。
晁宣臉色震撼,「你就甘心一輩子在這窮鄉僻壤終老?到底是什麼讓你改變了想法?」
「我的妻子,她讓我覺得自由自在的鄉居歲月也很不錯。」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何嘗不是一種樂趣?
晁宣咬了下自己的舌頭,「皇家居然也出了像你這樣的情種。」
晁寂不想與他糾纏這個問題,「你若能取得天下,到時候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愛住哪就住哪,你反對嗎?」
晁宣喜出望外,「你是答應了?」
「你要借什麼?說來我听听。」
晁宣獅子大開口,「糧草、馬匹、食鹽、兵械和人都要,如果有銀錢就更好了。」
「你怎麼不叫我把整個晁家軍都給你?」替人作嫁還不夠,這小子是把他的所有物都當成自己的了?
「三哥,你不要覺得吃虧,只要事成,我的江山與你共享!」晁宣意氣風發,也為自己的大方得意。
沒想到晁寂卻嗤之以鼻,冷冷說出兩個字丟到他臉上,「不要。我對你的江山沒興趣,我只要你保證,在有生之年,保我這一支命脈百年的平安順遂。」
就這麼簡單?不是榮華富貴,位極人臣?
「一言為定!」
兩人擊掌為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