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晁寂直到亥時末才進東院,睡在外間的琉璃和玉璧先被驚醒,只見晁寂連聲招呼都沒打就進了內室,兩人只好以最快的速度察看自己的衣著、頭發有沒有整齊,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屋里,蘊月光已經睡下,屋里沒有冰盆,只開了窗,徐徐涼風吹拂過幾上的晚香玉,散發出馥郁的暗香,薄薄的月光透過半開的窗,撒下一片潔白,屋里一片寧靜。
他看見背著他睡覺的妻子,潔白的中衣下露出一節白皙的頸子,柔美的曲線延伸到衣服里,雖然看不見被褥下她婀娜的曲線,心里仍微微蕩起了漣漪。
他走近兩步,原本入睡的蘊月光卻迷迷糊糊地醒來,她恍惚坐起,這才發現屋里有人,來的還是那個最不可能出現在這里的男人。
兩個丫頭一個去掀燈罩點燈,一個跑來問她可要吩咐廚房上點什麼?
蘊月光攏了攏頭發,勉強打起精神,她這一整天也沒閑著,安排下人把拆了的箱籠歸置起來,收拾隨身物品,也讓西、南兩院的人準備準備,因為過一兩日他們便要從租賃的民宅遷回王府了。
雖然只是吩咐兩句話的事,可玉璧老母雞個性發作,非要去盯著那些管事嬤嬤,就怕她們敷衍了事。
「爺這麼晚才歸家,這是去哪了?」模不清這位爺是「例行巡視」,還是準備盡丈夫的責任來了?但不管如何,這兩者她都不喜歡。
晁寂也不坐下,伸直了雙臂,一副等著蘊月光替他寬衣的意思。
看這架勢,不會是真要在這里歇下吧?
蘊月光見他臉上有疲色,腳下的鞋都是塵土,袍子下襦也是灰撲撲的,便不跟他計較,起身下床,笨拙地替他解了袍子上的燕子盤扣。
她實在不習慣這活兒,偏他從頭到尾昂著脖子,就兩個扣子,她卻解得額際直冒汗珠子,最可惡的是,他威壓極重,想試圖上來幫忙的琉璃在他的眼神下都不敢上前接手。
直到蘊月光的手指都快打結了,才把晁寂身上的袍子月兌下來,她偷偷吁了口氣,不想一抬眼就看見他似笑非笑的隱忍表情,她那一滴滴的歉疚就忽然一掃而光了。
不知道他是基于什麼心態,是歉疚還是安撫才進她的房,可她一點都不希罕。
蘊月光那點憤懣沒能逃過晁寂的眼,「夫人這寬衣的技術活似乎退步了許多。」
話落,沒想到蘊月光竟瞠大她那靈活生動的大眼,當著他的面白了他一眼。
這是生氣了?
就算她流掉月復中的胎兒,也只見她日夜自苦抑郁,沒道過誰半點不是,這會兒居然和兩個扣子杠上了。
或許……是他太久不曾在她房里過夜,她太過激動,這才失常的?今夜來都來了,在這里留宿也沒什麼,她是正室,該給的體面還是要給的。
幸好蘊月光無從得知晁寂心里的想法,要不然她肯定要嘀咕「繳公糧」這種「體面」她還真不希罕!誰要和其他女人共用一根「黃瓜」?
晁寂讓小太監侍候著去沐浴,帶著一身的水氣又回到內室,這回他沒有再讓蘊月光替他做什麼,拿了巾子把濕潤的頭發幾下擦干,隨便一扔,「讓廚房隨便上點什麼,能止饑就行。」
「爺到現在還沒用飯?」
「去了麒麟城周邊的幾個村莊城鎮轉了轉,錯過了飯點。」侍衛帶的干糧太難吃,他分給來圍觀的乞兒了。
他只穿中衣,結實精壯的肌肉透過衣料,若隱若現的線條就像長了鉤子般,那張與生俱來,彷佛就該被仰望的氣質及五官輪廓,讓她差點深陷。
她以為像晁寂這樣的皇家公子哥,要不是白斬雞,要不就是沒看頭的女乃油小生,沒想到除了那張驚為天人的顏值,內餡也頗有看頭的。
吸氣吸氣,她企圖穩定情緒,修正色令智昏的自己,可耳朵那抹掩不住的緋色泄漏了她的心思。
晁寂看見了,他喜歡自己對她的影響力。
蘊月光趕緊吩咐一旁的琉璃跟玉璧,「我記得夜里有干貝鮮蝦館飾,你們去問看看還有沒有,再多個紅油炒手,記得酸辣粉別下太多,夜里吃太多酸辣不好消化。」
說完,她忍不住氣惱,這該死的原主記性,把一家之主的喜好模得一清二楚,連晚上不能多食酸辣都顧及到了。
王爺要用膳,尤其在東院,難道東院要起復了?
在這種揣測下,廚房以無以倫比的速度送上遲來的……算是宵夜的晚飯。
晁寂還真是餓了,用過飯,他看著百般無聊等他用飯,摩拿著袖口暗花玩的正妻。
「你似乎變安靜了。」
以前的她只要面對他,總是小心翼翼,就算他對她起的話題沒回應,她也能自圓其說,從不讓他難堪,可自從那些事情發生在她身上後,她沉默了許多,眼里對他的熱情幾乎沒有了,就像他這個人對她來說已經是可有可無。
可真要冷了情,為什麼要奮不顧身地替他擋刀?就只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
對于她流掉的胎兒他不是不感傷,但他還有叡哥兒,雖然不是嫡子,卻也是他的血脈,莫非是欲擒故縱,以退為進?
一直以來他都認為女人心海底針,甚至不太喜歡女人,因為女人麻煩,動不動就哭鬧,動不動就用成山的規矩來限制自己和他人,尤其京里人教出來的名門千金大多如此。
可她為什麼不問呢,問他今天去了哪里?女人不是問越多表示關心越多,從現在這般表現看來,她對他不在乎也不好奇了?
其實會進東院,原先只想走個過場,是這屋里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氣氛和寧靜讓他改變了主意,雖然昨夜已經答應過趙氏自己會過去,但……一會兒派人過去知會她一聲就是。
「夜深了,王爺在外奔波了一天,也該好好歇息才是。」她有什麼話好說?半夜三更的睡覺才是正事,促膝長談?他們哪來的興致和感情?別逗了!
兩人共睡一張床,床是上好的海南黃花梨木,夫妻倆就算在上面打滾也還寬裕得很,只是蘊月光一見晁寂睡在外側,身邊多了個人,她便不著痕跡地往里縮,至于被子,這種天氣就算不蓋被子也不會著涼,他喜歡就給他吧!
晁寂見她面朝里側,連被子都不拉,想也不想就把她攔腰撈了過來,絲毫沒發現她被觸踫的柔軟腰肢僵硬得像塊鐵板。
要是可以,蘊月光都想一腳把這男人踹下床了。
「雖說天氣炎熱,肚子還是要蓋點東西,你的身子才剛好,可別又出了什麼事。」
男人的聲音在她的頭頂上方,那只爪子就那樣擱在她的腰上,半點沒要往回收的意思,她可不可以掐那只不知見好就收的魔爪?
「如果爺沒看錯的話……你看著像在咬牙切齒?」
侍候他吃飯,陪吃還要陪睡,還要叫他打趣,現在連她磨牙也要管,王爺,您住海邊嗎?管這麼寬。
因為靠得近,晁寂能嗅到屬于蘊月光身上的香氣,「你可是換了新的桂花油,怎麼味道好像不一樣了?」這味冷冷的、甜甜的,不像她以前慣用的薔薇花味道濃烈。
兩人靠得這麼近,他又用這樣低沉的聲音說話,那暖暖的氣流從耳邊吹過,勾得她莫名緊張和躁熱。
唉,這是不讓人睡了,你就不能離遠一點嗎?不都說去了不少地方,精神頭未免也太好了。
她閉起眼楮,也不去看他那略帶凹槽弧度的下巴,「妾身不過用了一些白梅花露沐浴罷了。」梅花和桂花的味道能一樣嗎?不,是她要求太多,她怎麼能要求一個大男人會明白凌冬寒梅和金桂的不同,不過她這也不只有梅花香而已。
《紅樓夢》里,寶釵因為從娘胎帶來的下焦熱毒,有一個癩頭和尚告訴她需得用以春白牡丹、夏白荷花、秋白芙蓉、冬白梅花蕊趁著次春一起研磨了,再蒐集四時節令的雨水、白露、霜降、小雪湊成雨露霜雪,加上蜂蜜、白糖調和成龍眼大小,煎湯服下,據說長期服用身上便會產生異香。
她原本以為這冷香丸藥制成不容易,哪里知道她心血來潮,不過隨口說了一句,能干的琉璃不到半天工夫就把她要的材料都找齊了,她按照比例還原了冷香丸,制好的藥丸子果然異香撲鼻,只是寶釵煎湯送服的藥丸,到了她這里成了泡澡的美容用品。
這些瑣事她不覺得晁寂真心想知道,她看得出來他不過是沒話找話罷了,他應該也看得出來自己並不大想理會他。
往後她離開王府,打算拿這冷香丸來當做安身立命的第一桶金,不過本錢是個問題,改天她得讓琉璃把嫁妝單子拿出來瞧瞧,總之,只要有心,生命總會找到出路的!
因為恍神得厲害,高度緊繃的身子不自主地放松了些,沒想到一直掛在她腰際的爪子竟趁機鑽進了她的中衣里。
蘊月光猛地打了一個冷顫,雞皮疙瘩立刻爬滿身,她當機立斷地翻滾出被子,下一個瞬間還不忘作勢用手揭了據臉……
「這天也太熱了。」
晁寂看著自己落空的手,不禁有些錯愕,隨即便了然,這是不願意了。
他不是會逼迫女人的人,真不願意說一聲就好了,他難道會霸王硬上弓?他晁寂想要女人,曾幾何時需要用到這種下流的手段?
方才她的表情來不及掩飾,真實得讓他錯愕,那是明明白白的不情願,再沒有了以前的屈意承歡,但奇怪的是,他居然有些……有些喜歡她的真實。
他知道她對于流掉孩子的事情十分介懷,可遇到這種事他也不好受,事情過去這麼久了,她的狀態一直沒有恢復過來,他听梅雪林說了一嘴,知道管家權她仍放給側妃和姨娘,半點沒接回來的意思,這完全不像以前牢牢把持住中饋,誰也無法越雷池一步的她。
蘊月光叫背後的目光盯得有些毛,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軟著聲音問道︰「爺一天都去了哪些地方?」
這位爺從上到下沒有人敢和他揮著來,蘊月光也還不想惹毛他,但是在感情上要她和一個認識沒幾天的男人做那種事,她吞不下,實在太惡心了。
等了半晌,才听到他不輕不重地道︰「這雍州怕是個硬茬。」
說罷,晁寂見她半天沒聲響,以手掌托起自己的頭撐著,看見她貼緊了扶欄的胸口微微的起伏,許是因為熟睡了,小臉面泛桃紅,可口得宛如春日春桃,長長翹翹的睫毛微微顫抖著,淡紅的小嘴無意識嘟了起來,還有那溫柔得近乎甜蜜的神情,與她白日里故作穩重的模樣大不相同,彷佛這樣的她才是真實的她。
這是睡著了。
他這是何必呢,活色生香的嬌妻就睡在身側,以前吃不到不覺得有什麼煎熬,可他有意親近她了,她卻連與他耳鬢廝磨都不願,叫他一個人空虛孤單地入眠。
再度躺平後,他無意識地看著帳頂,好一會兒才試著把全攤在他身上的被子往蘊月光那邊拉過去,可因為兩人離得遠,只挪一些是不夠的,最後他索性把被子都給了她,然後翻身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