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公孫茉一直想問關于柳大豪的事情,但又不知道怎麼切入,心里歡喜又是好奇,情緒全寫在臉上。
等時辰到了兩人安睡,公孫茉照例側身抱住他的胳膊,就听得蕭隨英道︰「什麼事情想說?」
「瞞不過王爺。」
蕭隨英想笑,只有少數時候,她會叫自己王爺,例如現在,肯定有事情要說,「說吧,本王听著。」
「今日光祿卿夫人到府,我听說金聲侯府的長子柳大豪之所以進入武庫署丞,是曾家那邊安排的。」
「應該是,金聲侯被蔡氏迷得暈頭轉向,什麼都听蔡氏的,蔡氏心眼狹小,又怎麼可能幫曾氏生的孩子張羅。」
「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以為是我張羅的?」
「嗯。」
蕭隨英佯裝生氣,「本王有那麼糊涂嗎?」
公孫茉更緊的摟著胳膊,「是我小雞肚腸。」
「小肚雞腸。」
公孫茉撒嬌,「那我就是小肚雞腸嘛。」想想又樂了起來,「誰讓我跟你說的時候,你還沉默了一下。」
「我跟柳大豪柳素馨一起長大,認識十幾年,看他們兄妹因為繼母而改變人生,自然會唏噓。」蕭隨英側過身子把她擁入懷中,「你要知道,柳大豪柳素馨都是我人生中的一部分,永遠都存在,可是也永遠過去了。」
「那萬一柳素馨以後還求你呢?」
「她已入宮,該求的就不是我了。」
公孫茉大喜,抬起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你真好。」
蕭隨英莞爾,但又有點心疼王妃——囝囝孤身來到東瑞,南蠻小國,能給她準備的也有限,堂堂一個公主出嫁,居然只有一個郝嬤嬤陪著,郝嬤嬤年紀也不小,不知道還能陪囝囝多久。南蠻帝後似乎也忘了這女兒,從沒有來信,倒是送嫁的丁大人偶爾有信來。
最重要的是自己這個丈夫,朝中事務忙碌,她嫁進東瑞一年半,也只陪她去過觀音廟一趟,溫長史說,王妃不出門。
他也鼓勵她出門走走,她是一品王妃,也能招一些年輕的夫人入府說說話,她只說,規矩還沒學好,怕丟臉。
這讓他心軟了,他的王妃,處處替他著想。
甚至連柳素馨要求帶話這麼離譜的要求,都做到了——囝囝以為他還喜歡著柳素馨,所以將心比心。
囝囝真好。
他喜歡過柳素馨,不過已經是過去,從她入宮那日,他就開始學習放下她,把她的畫像丟棄,送的東西全部銷毀,當時他還跟著母親住在廉宜宮,有一個房間,一個花廳,一個書房,都清理得干干淨淨,再也不復痕跡。
囝囝入府時,他心里還是有柳素馨的,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逐漸忘記柳素馨的樣子。
囝囝慢慢鮮活起來,柳素馨就慢慢淡去。
好像是她提出所得稅那日,又說出了贊成軍人遺孀再嫁,他一方面對她的智慧驚為天人,一方面又覺得囝囝懂他——尤其遺孀再嫁這塊,東瑞保守,再嫁之人難免抬不起頭,囝囝說讓官府媒合,多少能去掉一些閑言閑語,能想到這點,足見心思敦厚。
他當時的感覺就是︰驚喜。
好像尋寶獵人終于找到了尋覓已久的寶藏,他一直在找一個胸懷大志的女子,既是妻,也是友。
還有囝囝做的那個輪椅,楞杖,助行器,幫助多少人重拾人生,雖然說是南蠻固有的發明,但也是囝囝有心這才在東瑞做出來。
他娶宣和公主公孫盈為王妃,是為了解決外交問題,沒想到娶到的是知心人,而且他們還生了一對「好」。
想起蕭喜跟蕭月,蕭隨英臉上忍不住笑意,孩子真的很可愛,娃兒剛出生那日,父皇跟母後就來敬王府悄探過了,母後回宮後,命人把他小時候的畫像找出來,皇家子弟,畫像一年一錄。
蕭隨英隔日就看到自己小時候的畫像了,也是剛出生模樣,難怪父皇母後說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真的就是一模一樣。
囝囝辛苦十個月,孩子一點都不像她——除了那雙來自囝囝外婆的眼楮。
一個家有了孩子之後,真的完全不一樣,他現在都覺得當年為了柳素馨傷春悲秋得很好笑,人生美好的事情很多的。
蕭隨英在囝囝額頭上連親好幾下,「你不用擔心柳素馨,都過去了,她現在對我來說就是一個童年玩伴,跟董圓圓,莊雪夢,虞嬌她們一模一樣,以後你再入宮,想見她就招她來見,不想見她就讓她退下。」
也不是他無情,是柳素馨先對他無情,這世界上沒有誰要等誰一輩子,每個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
「那萬一……」公孫茉支支吾吾。
「萬一什麼?」
「我听說入宮十年無寵,可以跟皇後申請出宮的,今日听說,前幾年有個姚姓采女出宮,就去找自己的協律郎表哥,那協律郎原本平和的家庭,因為姚采女的加入導致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萬一柳采女將來出宮,也來敬王府找人……」
「我像那麼糊涂的人嗎?」
公孫茉大喜,「那就是不會讓她進來了?」
「她若出宮,有她哥哥,有她爹照應,跟我是沒關系的。」蕭隨英想想,也有點心疼,「囝囝,自信點。」
「我就是覺得自己不夠好……」
「你很好,你能懂得體貼眾生,懂得體諒我的心意,還給我生下了喜哥兒跟月姐兒,沒孩子前,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能這樣可愛,看他們一天天長大,心里的滿足難以言喻,對我來說,你才是命定的那個人。」
公孫茉眨眨眼楮,紅了,「我不是胸口的白飯粒,牆壁上的蚊子血了?」
「從來不是。」
「老公。」
「……什麼老公?」
「我們南蠻叫自己的丈夫做老公,這是私底下親切的稱呼,只有兩個人的時候這麼喊。」
「那再喊一聲來听听。」
「老公。」公孫茉眼眶濕潤,內心卻歡喜已極,「金太醫說生完雙胞胎要恢復一年,等我恢復好,一定很快再懷孕的。」
「有兩個已經可以了,對了,我听康姑姑說今日有幾位夫人都透出想結女圭女圭親的意思,以後怕是會更多,得辛苦你了。」
「我不會允的,將來等孩子長大了,讓他們自己挑,多認識,多相處,我們南蠻叫做自由戀愛,家世什麼的都不要緊,重要的是品行端正,能對他倆好,夫妻談得來,比什麼都重要。」
夫妻對看一眼,不約而同都想到瑜王跟瑜王妃——是很門當戶對了,可是整天雞飛狗跳,瑜王下朝不回家,帶著一群豬朋狗友去花街玩,有時候還直接就睡在那邊了,花街的姑娘派人去瑜王府取干淨的朝服,往往還要挨瑜王妃一頓罵。
蕭隨英跟公孫茉都不是背後說人是非之人,只是互看一眼,彼此明白就好。
對于公孫茉來說,是一個難得的,坦承以對的夜晚,他們從來沒有公開聊過柳素馨,因為她怕,怕看到他的依依不舍,怕看到他的舊情難了,怕看到他的徹夜難眠。
可現在他說起她,沒有猶豫,沒有遲疑,就像說起任何一個一起長大的朋友。
公孫茉一度也疑惑,到底青梅不敵天降,還是天降不敵青梅,現在她知道了,在敬王府,是青梅不敵天降,她這個天降獲得最後的勝利。
季節交替,時序轉化,春天來臨,她現在又懷上了,金太醫說,預產期可能還是八月分——有孩子這件事真的讓她信心十足,以前打死不敢單獨外出的,生完喜哥兒跟月姐兒後,已經敢自己出來走走,去寺廟上香,去京華街買買首飾。
郝嬤嬤說的是,南蠻有幾人見過宣和公主?沒幾人,那些人到了東瑞京城的機率有多大?微乎其微,到了東瑞又見到她這個冒充公主的可能性有多少?幾乎沒有。
她怕什麼。
她這樣一直在府中不出門才奇怪吧。
所以自從蕭喜蕭月百日宴後,她也開始接受宴會邀請,出席了一些王公貴族的生日,賞花會,吟詩會,迎娶嫁女,雖然偶爾還有點格格不入,但她身分尊貴,為人又和善,也不會有人特意跟她為難。
其中最喜歡她的就是瑜王妃了,都是異國公主,說起話來特別投機,還有那個光祿卿夫人,簡直是八卦小能手,京城大小事都逃不開她的掌握,公孫茉很喜歡听她說故事。
這日三人又約了出來到觀音廟上香——公孫茉想祈求孩子健康,瑜王妃想祈求金側妃的孩子不健康,光祿卿夫人單純過了整個冬天被悶壞了,都當祖母的人,兒孫一堆,自然沒什麼好求。
三人在僕婦的簇擁下進入大殿廣場,浩浩蕩蕩二十幾個人。
晴朗的天空下,桃花開得茂盛,一簇一簇的在枝頭綻放,春風襲來,陣陣桃香,端得是沁心舒暢。
公孫茉撫模著肚子,心情很好。
光祿卿夫人好幾年沒來這觀音廟了,覺得有點奇怪,「妾身以前來,還有不少乞兒呢,現在一個都沒有,莫不是寺方人不讓乞兒在這邊乞討了?」
公孫茉奇怪,「我幾年前第一次來,當時乞兒就不多了,光祿卿夫人,怎麼這里以前乞兒很多嗎?」
「很多。」光祿卿夫人的語氣極為夸張,「因為求子觀音香火鼎盛,所以在這邊乞討最容易得到打賞,以前不準備個幾袋零錢,根本不夠用,妾身知道兩位王妃今日要過來,還特地換了五大袋的銅錢呢。」
旁邊一個賣針線包的老婆婆笑說︰「幾位夫人很久沒來了吧?觀音廟這兩三年已經沒有乞兒了。」
公孫茉奇怪,「他們去哪了?」
「以前是窮,這才出來乞討,現在都有活干,自然是干活掙錢呢,說來都是敬王的功勞,開墾了西郊延伸出去的幾千頃荒地,雇用了這些乞兒,這些乞兒年紀小,去外邊干活是沒人要的,可是敬王收哪,每個人給八百文呢,不光是觀音廟,就連朝然寺,玉佛寺,蓮音觀,那邊的乞兒都去西郊干農活了,夫人若是上街仔細看,我們東瑞的乞丐已經很少了,連窮人家都因為補助,吃得起一日三餐。」
公孫茉苦苦壓抑住得意,老公真棒。
話說回來,蕭隨英是不是有個現代靈魂啊,他好喜歡她喊他老公,也學會了喊她老婆,真可愛……不是,公孫茉,光天化日之下你在想什麼,停住。
光祿卿夫人三十多歲當然不是白混的,此刻有意借這個針線婆婆之口討好敬王妃,連忙道︰「是敬王仁慈了。」
「是啊。」那老婆婆也是家里領有補助的人,說起敬王那是笑咪咪的,「俺跟幾個鄰居都說,敬王什麼都好,就是府上女人太少,不好。」
公孫茉噎住,這算什麼?光祿卿夫人連忙打圓場,「夫妻互重,哪有什麼不好,這最好了,我要是有那福氣,讓我天天吃素也可以。」
「不是啊,男人就應該三妻四妾,俺听說敬王都二十三歲,這才一子一女,太少了,應該多收點侍妾,開枝散葉才對,敬王妃是南蠻來的,莫不是會妖術?不然敬王怎麼會不要侍妾伺候,俺家這兩年好過了些,俺那不要臉的老頭子還買了個年輕大姑娘呢。」
瑜王妃卻是心有所感,「這一夫一妻乃女子心中最大希望,說起來是敬王妃好福氣。」
公孫茉握住瑜王妃的手,「小世子聰明伶俐,嫂嫂晚年不用擔心。」
說起兒子,瑜王妃臉色總算好上一些,大兒子開始啟蒙了,賀太傅給的評價是可造之材,也不枉費自己一天到晚念那個什麼心經,看來東瑞的神仙還算靈驗。
三人進大殿參拜,公孫茉照例不抽簽,瑜王妃得了一個中吉,光祿卿夫人卻得了一個下下簽,頓時臉色發白,三人出大殿買了金紙去燒,又點了光明燈,光祿卿夫人想想不安心,仗著自己三品夫人的名義請住持師太出來給他們一家念平安經,折騰了一番,三人這才在僕婦的簇擁下打道回府。
剛回敬王府,康姑姑就過來說鳳儀宮那邊有口信,皇帝跟甘皇後想念這對碧眼小孫子,讓她這兩日帶入宮中。
公孫茉連忙對著皇宮的方向行禮稱是。
又想起那個針線婆婆的話,她這個南蠻王妃可不只迷惑了敬王,生了一對孩子還迷惑了帝後,喜哥兒跟月姐兒都活潑可愛,喜哥兒擅長背誦,還不太會自己拿湯匙,已經會背詩,月姐兒嘴甜,專門哄大人,兩女圭女圭都是膚白貌美,把隔代遺傳的混血優勢發揮得淋灕盡致,帝後寵之,更勝太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