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木精工雕刻的首飾盒,里面鋪了一層紅色的絨布,襯得其上的兩串鈴鐺越發的金光燦燦,百分百純金打造的,還有紙張注明這東西的用途——腳鐲。
溫玲瓏嚴重懷疑某人這是在暗指她太野,看她腳上掛鈴鐺,還怎麼到處瞎跑,這禮物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姑娘,姑娘。」小嬋試探性小聲呼喚。
溫玲瓏瞟過去一眼。
小嬋伸手朝外指指,小小聲道︰「還等著回話呢!」
她冷笑,「敢情送這麼個東西還想要回禮?」
小嬋沒敢搭話,朝另一邊的小蠻瞅了一眼,只見她目不斜視,小嬋學到了,立馬也開始目不斜視。
溫玲瓏啪的一下合上首飾盒子,沉著臉起身就往外走。
等在外面的是溫子初的小廝孫山,一看小祖宗一臉慍色地悶頭朝院外走,嚇得趕緊跟上去。
溫玲瓏直奔七哥的思賢院而去,一路倒是暢通無阻,也沒人敢攔她,而她對這院子熟門熟路的,也不用人帶路,直奔待客的花廳。
果然,那個人一身水色長袍,端坐在主位上,身邊也沒有侍從,手端茶碗輕呷茶,那模樣真是美得如同一幅畫……
啊呸,溫玲瓏在心里呸了被美色迷了眼的自己一口,拿著檀香木首飾盒子大步就走了過去,直接啪的一聲按在了他身邊的桌子上。
龍昭琰抬眼看她。
溫玲瓏真是一點兒都不想忍他了,「怎麼著安王爺,您送我這麼個玩意兒,還指著我感恩戴德嗎?」
「純金的。」
溫玲瓏氣得直接造型都變茶壺了,「龍昭琰,你可真夠‘招眼’的,你怎麼就這麼優秀呢,活該你這輩子打光棍。」
她氣得把實話都說出來了。
「你想多了。」
「是我想多了,還是你自我感覺太好了?」她嘲諷。
「鰥夫和光棍還是有區別的。」
她怔了下,然後猛地反應了過來,張口結舌了片刻才成功發出聲音,「龍昭琰……」
龍昭琰看著她不說話,眼神有些古怪。
「看什麼看,難道我叫錯了?」他是叫這個名字沒錯啊,雖然她是親媽,但要不是這名字有諧音哏,她倒還真未必記得,起的人名過多,重復了她有時都未必知道。
「很久沒人叫過這名字了。」
溫玲瓏咬牙,一不小心就讓他又能賣弄身分,那是,人家已經是權力頂峰上的人物,還有誰敢直呼其名啊,整天都是尊稱敬稱的,名字,不存在的。
她真的不想跟他繼續說話了,血壓容易升高,轉身就走。
「送你听響的,怎麼不高興?」
真是去他大爺的!溫玲瓏一個沒忍住轉身朝他豎了個中指。
看著她氣呼呼地走了,龍昭琰忽然無聲地笑了,這麼活蹦亂跳的姑娘,還真是挺好玩的,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會短命的。
溫子初心情復雜地走進來的時候,龍昭琰正優雅地喝茶。
「王爺——」看妹妹跟王爺說話,被王爺氣跑,他心里這個不安啊,忐忑啊,簡直是難以言表。
他是不想讓妹妹跟安王踫面的,可是不依照安王說的,把妹妹叫過來,他是真不知道這位主兒會搞出多大動靜來嚇死人。
安王對妹妹有意這事兒,他對誰都沒敢說,第一是覺得安王不像來真的,可能就是覺得自家妹妹有趣逗著玩。
以安王的性情,這種惡劣的愛好他一點兒不缺,只不過大家總是被他漂亮的外表蒙蔽了,總覺得他是一個餐風飲露的真仙人。
以前他也是那麼認為,後來跟王爺混熟了,原來的神仙形象瞬間就崩塌了,現在碎得黏都黏不起來。
龍昭琰掃了他一眼,「本王有分寸。」
我信了您的鬼!溫子初月復誹,您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有失分寸,您要真有分寸,上次我祖母過壽您至于差點兒鬧出大事來嗎?
哪有讓侍衛拿劍架著脖子逼人家姑娘家吃摻了藥的茶點,不吃就硬塞,這純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舍妹從小野慣了,方才若有失禮之處我代她給您賠不是了。」
「她很好。」
听到這個回答的溫子初非但沒安心,反而更擔心了。
龍昭琰起身,卻沒往外走,溫子初也就站旁邊等他的下文。
「你最近缺錢,是吧。」
「不缺。」溫子初幾乎是立刻馬上就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龍昭琰就像沒听到似的,繼續說︰「我可以借你。」
溫子初斬釘截鐵地表示,「我不賣妹妹的。」
龍昭琰掃他一眼,雲淡風輕地道︰「本王的格調沒這麼低,而你的分量也沒這麼重,換成令尊還差不多。」
溫子初︰「……」想友盡。
接下來,一直到被溫子初送出平遠侯府龍昭琰都沒再說一個字,只是在他上馬車後,馮劍抱了一個盒子,朝送客的溫子初走了過來。
「七公子,這是王爺給九公子的禮物,勞您轉交。」
接過盒子的溫子初只覺嘴里發苦,他就知道王爺之前是故意逗妹妹發火的。
看,答案來了吧,這才是真正的禮物。
抱著這個禮物他只覺得燙手,可最後還是得硬著頭皮送過去。
看到七哥抱著一只雕花盒子跑到自己的玲瓏院,溫玲瓏頓時有不好的預感。
「什麼意思?」
溫子初頂著妹妹不善的目光艱難開口,「這個才是禮物。」
溫玲瓏的手指關節發出喀喀聲,一臉微笑地說︰「禮物啊……」
這個樣子的妹妹好可怕!
溫子初扔下盒子跑了,跑得義無反顧,一騎絕塵。
溫玲瓏看著七哥消失的方向好一會兒才合上了嘴,朝天翻了一個白眼,小蠻和小嬋相視而笑。
「姑娘不看看里面是什麼嗎?」小蠻慫恿。
「想看自己打開看。」溫玲瓏卻是沒什麼興趣,徑直繼續到榻上歪著去了。
小蠻去把盒子打開了,一看見東西,略帶歡喜的聲音響起,「姑娘,是串純金打造的風鈴。」
「我們給姑娘掛起來吧。」小嬋說。
溫玲瓏沒搭腔,兩個丫鬟就知道這是默許的意思了,高高興興地將風鈴掛到窗檐下。
有風吹過,風鈴發出悅耳的聲響。
歪在榻上的溫玲瓏抬頭就能看到那串金燦燦的風鈴,她誠懇地說,這風鈴確實是挺漂亮的,但是送風鈴的人就不大討人喜歡了,那人就是欠揍的。
算了,她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跟這種人計較了,反正以後見不見得著還兩說呢,沒準兒這就是大家的最後一面了,記好不記惡,大家都好過。
她單方面決定,這一頁,就算掀過去了。
「九妹。」
一聲溫柔的呼喚叫回了倚欄發呆的溫玲瓏,她回頭看到了珠圍翠繞的五嫂,心底就敲了警鐘。
人心不足蛇吞象!
五嫂是承平伯家的庶女,在娘家的日子過得並不好,嫁到他們平遠侯府後因為五哥疼媳婦,婆母也慈善,日子一下子就舒心愜意了,說她一句掉進福窩也不為過。
可是,是非不分地緊著娘家顧著娘家,這就有點過了。
本來那是夫妻兩口子的事,她一個隔房的妹妹管不著,但五哥寵媳婦寵到要賣妹妹,她就不高興了,問過她意見了沒?
她語聲冷淡,「五嫂。」
柳語柔在丫鬟的攙扶下走入涼亭,等丫鬟鋪上錦墊後這才在石墩上坐下,繼續一派溫柔地說話,「妹妹身邊如今就只剩下小蠻小嬋這兩個丫頭伺候,這要是出門,院子里連個看門的都沒有,我這邊倒有兩個不錯的,不如就送給妹妹使喚好了。」
若是以往的她听五嫂這麼說也就答應了,反正不是多大的事,但是如今小湖和小嬌之所以被提前打發嫁出去,不就是因為她們不老實嗎?
這個始作俑者如今還要給她院子里送人,這是打量著她好欺負嗎?
于是,溫玲瓏笑了笑,坦言道︰「我說實話也沒剩幾年活頭了,那院子以後住不住還兩可,放人守著是大可不必了。」
她朝身邊的兩個丫鬟看了一眼,「至于這兩個丫頭,有合適的人選我也會提前放出去嫁人的,沒得跟著我這主子再給耽誤了。」
「妹妹這話說的,」柳語柔以帕掩口一臉嚇到的樣子,「這種不吉利的話可別亂說。」
溫玲瓏倒是不以為然,「這種明擺著的事誰不知道啊,避諱有什麼意思?」
柳語柔呆了呆,嘆了口氣,「妹妹也是命苦。」
「我命挺好的,」溫玲瓏反駁了她,「全家人都拿我當珍寶,隨便我如何胡鬧,從小錦衣玉食地養著,我這若還叫命不好,那是會被雷劈的,人得知足。」
最後幾個字,她加重了語氣,柳語柔面色微變,終于察覺到了不對。
要知道,他們家這位小祖宗雖然行事隨心所欲,但回到府里還是很好相處的,今日說話夾槍帶棍的,是怎麼一回事?
柳語柔在自己嘴上輕輕打了一下以示認錯,「是我說錯了,妹妹的命自然是好的。」
「我向來懶得理會那些家長里短的,人生苦短,我自己的事且還厘不清呢,哪顧得上旁人啊。」溫玲瓏轉著手里的團扇,一臉的笑,「可有些話,我還是想說一說。」
柳語柔繃緊了心弦,「妹妹請說。」
溫玲瓏看著她笑了聲,「我五哥是個實在人,不過有時候就是太實在了,有人照看著時他日子還過得去,若是單靠他自己,那可就要吃苦頭了,五嫂也是伯府里出來的,勛貴府里的踩低捧高想必是習慣了的。」
柳語柔心下一緊。
溫玲瓏起身看向亭外的湖面,有一下沒一下搖著團扇,「我呢,終究是個早走的,顧不了他太多,且我也不是個爛好人,別踩我底線,否則臨死前我也能摁死幾個礙眼的。」
天氣明明炎熱,可是柳語柔卻整個人都發冷。
溫玲瓏淡淡地繼續說︰「嫂子的姨娘在承平伯府,或許身不由己,但你總要記得自己已經嫁人了,不指望你以夫為天,也不能把夫家的人當傻子坑啊,是不是?」
柳語柔身子微微發抖,她是被嚇的,她太知道溫玲瓏在溫府的地位了,這就是個不能招惹的,那是全府的老爺們捧在手里的祖宗。
若非她命薄,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盯著她的親事,只要娶了她,那整個平遠侯府都是後盾,這可是平遠侯府唯一的姑娘。
其實也不是沒有人願意賠個元妻名分搭上這門親,若是死前能生下一兒半女的,那這姻親就斷不了,只是溫玲瓏無意嫁人,家里人便也就隨了她,從不松口。
團扇敲打在欄桿上,溫玲瓏一直沒轉過身,就好像自言自語一般地繼續說︰「小湖和小嬌我原本有意提一提他們家人的地位,畢竟也算是跟我一場。但最後我只是添了些妝便隨便打發了她們,嫂子不明白為什麼嗎?嫂子懷著身孕,沒事就好好在屋里養著吧,想走動也等我不在府里的時候再說。」
她這就是明著告訴對方,我離京之前不想看到你了,就別出來礙我的眼。
柳語柔听明白了,手腳冰冷地叫丫鬟扶著自己狼狽地走了。
難怪這次出行本來是丈夫陪同,結果卻換成了八弟……溫玲瓏什麼都知道了,自己實在不應該再招惹她!
過了好一會兒,小嬋才小小聲地說︰「五少女乃女乃走了。」
溫玲瓏發出一聲輕嘆,緩緩轉過身來,目光悠悠地朝著亭外看了一眼,重新坐了下來。
「連個涼都不能好好乘,這府里確實待得膩歪,小蠻你去問問八少爺,他到底什麼時候能準備好,再拖拉下去,我可就換人了啊。」
「哦。」小蠻俐落地去傳話。
想起這次離京的行程拖拖拉拉的她心里就煩躁,八哥這個麻煩精,比她一個大姑娘還大姑娘。
「走,咱們回去。」
本來心情挺不錯的,結果踫到五嫂鬧個不痛快,溫玲瓏帶著丫鬟就要回院子,但主僕兩個還沒走出花園就踫上了前來尋人的孫山。
「九姑娘,少爺正找您呢。」
「找我?」溫玲瓏有點兒驚訝,但也沒多想,只道︰「那就過去看看。」
等她在自家七哥的書房外看到馮劍的時候,忍不住就朝孫山看了一眼,有客人在,怎麼沒說?
孫山只能把頭低得更低。
在溫玲瓏想轉身離開待會再來的時候,就看到馮劍做出了請她進去的手勢。
得,看來未必是七哥想見自己,十有八九就是那個欠揍的。
她一腳踏入書房,就肯定了心里的想法——因為書房就只有龍昭琰一個人。
「王爺。」
看著她那敷衍的福禮,龍昭琰不禁揚了下眉,「改明兒我找個嬤嬤來教教你禮數吧。」
收到警告的溫玲瓏只能重新規規矩矩地福了身。
龍昭琰走到她面前,打量著她,她今天穿了一襲淡青色的交領襦裙,外罩一件繡花紗衣,清新淡雅又不乏青春氣息。耳側垂下了兩綹發絲讓她顯得俏皮可愛,元寶髻上繞以金瓖玉的鏈飾,簡單而又華麗。
她身上的脂粉氣總是淡得很,這讓他很舒服。
溫玲瓏小退半步,不解地看著他,「王爺有事?」
龍昭琰沒說話,只是盯著她的發髻,「今天的發髻盤得不錯。」
溫玲瓏瞠目看著他。
在她目瞪口呆中,他扶著她的發髻,將一枚雕龍紫玉簪插了上去。
這什麼意思?在古代這發簪、發梳、手帕、頭發那都是敏感物品,是不能隨便送人的,尤其是異性之間。
她急忙伸手要把簪子拔下來,卻被他按住了手,「戴著。」
「王爺,這東西不能隨便收的。」
「上次的東西你不是收了嗎?」
「那不一樣的。」她急得要跳腳。
「都是我送的,有什麼不一樣。」
「您跟家兄是朋友,我收您一兩件小禮物很正常,可這枚玉簪太過貴重,不能收。」這種類似標記的東西,她怎麼可能會收啊。
龍昭琰若有所思,「果然只喜歡金子嗎?」
溫玲瓏差點兒吐血給他看,「我沒有。」
「那就收下。」
「不能收。」她拒絕。
「還是只喜歡金子。」
「對,我只喜歡金子。」她認了。
龍昭琰雲淡風輕地道︰「那下次換金飾,這個就先收著吧。」
听不懂人話是不是?這不是材質的問題,這是東西象征意義的問題啊。
溫玲瓏動氣了,「龍昭琰,我是說這種東西無論是不是金子做的我都不能收的,搞得跟私相授受似的,你想干什麼?」
「私相授受。」
她就是白問的!溫玲瓏終于將玉簪從頭上拔下來,然後強硬地塞到某人手里,一字一句硬邦邦地說︰「您的東西,麻煩您自己收好,沒事別隨便調戲朋友的妹子,否則您很容易失去朋友的。」
「本王不是隨便的人。」
「是,您隨便起來不是人。」
書房的空氣突然靜止,溫玲瓏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她好像一時月兌口接了哏了。
看她眼珠亂轉明顯想混過去的表情,龍昭琰忍不住好笑,伸手在她粉女敕的頰上捏了捏,低聲道︰「牙尖嘴利的。」
溫玲瓏手背捂住自己被捏的臉,又往後退了兩步,要跟他拉開距離。
但龍昭琰上前,一手拉下她捂臉的手,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眸子直直地盯著她的眼,不容她閃躲,微微俯身湊過去,停在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得到的距離,輕聲道︰「別躲,我難得看中個姑娘,希望能和她兩情相悅,而不是單靠媒妁之言,懂嗎?」
在他富含壓迫的目光下,溫玲瓏慢慢點了下頭。
懂,太懂了,意思就是他想追她,她不能躲,否則就等著官媒上門。以他當朝小皇叔的身分,再加上先皇和今上對他婚事的關切程度,他要是開口,誰敢拒絕?
咽了口唾沫,溫玲瓏艱難地開口,「您先放開我。」
龍昭琰直起身,收起一身的壓迫,然後慢慢松開了手。
溫玲瓏第一時間連退數步,拉大兩人之間的距離。
龍昭琰對她的舉動嗤之以鼻,「有用嗎?」
一句話氣得她想罵髒話。
「過來。」
溫玲瓏遲疑。
「躲我?」
溫玲瓏只好走近。
龍昭琰重新將那枚雕龍紫玉簪插入她的發髻中,滿意地點頭,「很好看。」
「以前是不是沒有人拒絕過你?」她一時沒忍住問了出來。
「為什麼要拒絕我?」他反問。
好,溫玲瓏有答案了。
顏值高的人都有任性的資本,更何況這位出身好,一出生就站在金字塔尖端,社會偏心沒對他進行過毒打,向來只有眾人捧著他的分,所以就特別的以自我為中心。
他還肯給她一個兩情相悅的緩沖,她果然是得有感恩戴德之心啊……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