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嘈雜的人聲便傳入了耳中,細膩柔白的手掩口打了一個秀氣的呵欠,然後又伸了一個不太雅觀的懶腰,然後她就愣住了。
溫玲瓏忍不住眨了眨眼,看看坐在一旁的錦衣男子,又掃視了一圈自己所在的雅間——沒錯啊,這是她的雅間啊!為什麼她的雅間內會出現陌生人?
她終于把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貼身丫鬟小蠻身上,用眼神示意她給個答案。
小蠻一臉的憋悶,沮喪地道︰「剛才少爺睡著時他們突然從外面闖了進來,還不許我說話,然後就到現在了。」
溫玲瓏又看向了那個陌生的男子,好看倒是好看,就是禮貌上欠缺了些。
「敢問兄台,這是怎麼回事啊?」
「躲人。」錦衣男子冷淡地給出兩個字。
溫玲瓏忍不住抿了抿唇,這人果然欠打啊!
暗自吸了口氣,她告訴自己不生氣,生氣不利于健康,語調冷靜地問︰「那現在兄台要躲的人是不是已經躲過去了?」還不俐落的滾蛋,擱這里不嫌影響她雅間的空氣品質嗎?
龍昭琰認真看了她一眼,從她眼中沒有看到半點兒異色,心下倒是不由對她高看幾分,但卻沒有理會她話中的攆人意圖,甚至連回應一下都懶得回。
溫玲瓏︰「……」
這就實在太過分了啊,你顏值高也不是你這麼跩的理由吧,姊來的那個世界里俊男帥哥數不勝數,堪稱日新月異,更新換代簡直不要太快,我們看臉換牆頭也很頻繁的好吧。
溫玲瓏手往旁邊一伸,小蠻立刻將一盞茶遞了過去。
接過茶呷了兩口,溫玲瓏盤膝坐在矮榻上,一手托著茶盞,一手拿著碗蓋,歪頭看龍昭琰,「這位兄台,我覺得你真的不適合在我這里久待,」略頓了一下,她才又道︰「畢竟男女有別嘛。」
龍昭琰卻道︰「你既穿男裝便是希望別人把你當男人,兩個男人獨處又能如何?」
他說得好有道理,她竟無言以對。
溫玲瓏又深吸氣,「那你準備在這里待到什麼時候?」
「看情況。」
真行!溫玲瓏不得不在心里給對手豎個大拇指,這位帥哥真有個性。
一口將盞里的茶水喝光,她隨手將茶盞往旁邊一遞,小蠻馬上雙手接住,然後放到一邊的茶幾上。
形象什麼的,基本是不能指望她家姑娘維持的,別說是私下了,就是當著人面她也是隨心所欲。
好多人都知道她家姑娘滿月的時候溫府來了一個氣質出塵的老和尚,直言姑娘最多只能活到二十歲,而這正是姑娘被寵出這種性子的原因。
姑娘平時還好,但每年總要病上那麼一兩個月,總是嚇得家里人心驚膽戰的,生怕不到二十姑娘就提前去了。
更別提她家姑娘可是溫家幾代下來唯一的女孩,溫家的風水也是怪,只生男孩不生女孩,好不容易來一個還是個短命的,主子們可不得使勁地寵著慣著,所以姑娘就被慣成了一個隨心所欲的主兒——反正只要姑娘不是揭竿造反,其他的都隨她。
溫玲瓏自己也知道老和尚說的話,更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常常會自我調侃——
「我就二十年的命,我不使勁地鬧,等哪天去了,我多虧啊,是吧?」
只是嘴上這麼說,她心里那真是萬馬奔騰。
誰能想得到呢,一覺睡醒,她就跑到了自己寫的一本書里,也不知道是哪個小天使干的好事,反正這世界給她的資訊就是,她遭了詛咒,讓她來體驗一下書中人物的喜怒哀樂。
是她的哪個人物設定惹惱了讀者?還是某個人物的人生被對方深切同情?
她不知道,反正她就被送進這本書里當一個注定短命,連出場機會都沒有,只有幾句話一筆帶過的路人。
她穿來的那一天正好是被老和尚批完命的時候,一切彷佛已經決定。
不過,被她用文字一筆帶過的人,在這書中的世界里,日子還是要一天一天過。
但是吧,隨著這一天一天過去,溫玲瓏覺得書里的世界崩得連她這親媽都認不出了,嚇得她不得不多次跟世界溝通確認,真的頂多活到二十歲就壽終正寢可以閃了,得到確定的答案後這才安下心來熬日子。
就這麼數著盼著的,今年她好歹到了二九年華,最多再熬兩年就解月兌了。
平時倒也還好,就是每年生病時她都很痛苦,非常不配合,不想喝藥想提前解月兌,但一直沒能實現,無論她怎麼找死總還是吊著一口氣。
想死不能死,真是比死還難受的一件事!
一想到這事溫玲瓏的心情頓時就不美麗了,手托著腮又習慣性走神了,直到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喝彩聲,把思緒飄遠的她拉回了現實。
哦,對,她今天是來茶樓听書品曲的,算是回京後的日常吧。
「少爺,要賞嗎?」小蠻問。
「賞什麼,我根本什麼都沒听到。」
「賞。」龍昭琰卻是吐了一個字給隨身侍衛。
馮劍出去撒錢打賞。
溫玲瓏不友善地盯著對方,「這是打臉嗎?」
龍昭琰瞥了她一眼,「我听了。」
「可你的侍從是從我的雅間出去的,代表打賞的就是我。我要賞自然就會讓人去打賞,哪里要你這樣越俎代庖,難道我缺那點打賞的銀子嗎?」
「你沒听。」他用她的話回答她。
溫玲瓏噎住,小蠻悄悄低下了頭。
「不對呀,你的侍從跑出去不就暴露你的位置了嗎?那你還躲在我這里干什麼?」溫玲瓏突然反應過來。
小蠻瞬間抬頭,也盯向了龍昭琰。
他沒回答,但溫玲瓏主僕已經知道答案了,覺得這就有些過分了啊。
到底是男女有別,若說之前他躲進來時不知她們的性別,可是後來他知道了,事情也解決了,卻沒有第一時間避嫌離開,這行為就有欠妥當。
馮劍打完了賞,從外面回來,「外面沒人了。」
他說的沒人當然不是說正經听曲听書的客人,而是說他們躲的那些人。
龍昭琰起身便走,一句告辭都沒說。
溫玲瓏倒也不在意他有沒有禮貌,反正她不認為他有禮貌這東西——她大概知道他是誰了,安王殿下,比當今聖上還要小的皇叔,那是被先皇當兒子養大的弟弟,長得過于俊美,一輩子也沒娶妻。
呃,這設定是出于她個人的惡趣味,當時想到的是歷史上有名的看殺衛玠,再說了人物太完美,實在是不好找對象啊,干脆就讓他獨自美麗好了。
總之,這位被她設定為高嶺之花的小皇叔,打了一輩子光棍,但整個京城的閨秀為他瘋狂的追星模式,一直困擾著他,好像她當時幾句話帶過的身體本尊的死因就是偶一見郎君,就此思念成疾,最後香消玉殞。
囧!溫玲瓏被自己回想起來的原書情節雷到了,這大約就叫——報應吧,她把對方寫成了個光棍,然後她穿越的這個角色因為他害相思病死了。
呸呸呸……她才不會因為這種病死呢,她又不是沒見識的古代深閨女子,她見過多少美男子,才不會因為一點美貌就害相思病呢。
而且,她在這活了十幾年,發現這個書中世界的架構真實而又成熟,一些她沒寫過的事情都自己補充完善了,沒有丁點遺漏,所以就算她最後會死,肯定也不是原來得相思病死的,不會這麼奇葩。
而且按照現在這個世界的發展趨勢,沒準兒這位被她倒楣寫成光棍的小皇叔最後也能娶個老婆回去呢。
所以,不用心虛。
小蠻瞧姑娘一臉糾結的模樣,沒敢多問,老實地站在一邊候著。
溫玲瓏伸手撓了撓頭,抿抿唇,想到自己多年不在京城,消息滯後,這剛回來也沒打听京城最近的風向,能讓小皇叔這樣東躲西藏,肯定是發生什麼事了。
她開口道︰「小蠻,你去打听打听,最近京里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好。」
小蠻先一步離開,雅間里只剩下了溫玲瓏一個人,她又伸了個懶腰,然後趿鞋下地,略整飭了一下衣襟,讓自己齊整些。
伸手模模發髻,感覺沒亂,小蠻也沒刻意提醒她,應該是沒問題的,便走到門邊左手挑起了竹簾,右手執扇負在背後從雅間走了出去。
他們溫家的男人個個都長得高大威猛,基因十分霸道,所以她就算是個女孩身高也足有一百七十幾公分,外貌不至于濃眉大眼過于男性化,只能說——英氣,對,就是顯得英氣,缺少女性化的柔軟。
她這樣的長相穿男裝時妝容上不需要做什麼修飾,穿女裝時反而需要做一些修飾。
總之,單從外形上來看,她的男裝扮相是沒有什麼破綻的,除非眼楮太利,就像剛剛不請自來的小皇叔他們。
溫玲瓏從樓上走下來的時候,大堂又是一陣喝彩聲,今天這個說書的故事說得不錯,反響很熱烈。
折扇輕搖,錦衣金冠,一副貴族子弟模樣的溫玲瓏閑庭信步般出了茶樓。
侯府的馬車就停在不遠處,車夫劉八是個中年壯漢,黑塔般的身軀,光是體型就令人震懾,這是家里專門挑出來給她用的。
這些年但凡她出門,都是劉八給她趕車,若是出遠門,自然還會有別的家丁僕從跟隨。
「少爺。」看到她漫步而來,劉八上前見禮。
溫玲瓏用扇在頭上遮了遮,看了眼天上的太陽,皺著眉說︰「這天兒可越來越熱了。」
「是啊。」劉八一邊說一邊替她打開車門。
溫玲瓏合上折扇,抬腳上車,閉目養神等小蠻回來。
出乎她意料的,小蠻很快就回來了,鑽進車廂的時候正用帕子擦汗。
「我又不著急,你跑什麼,瞧這一頭大汗的。」
「少爺,我打听清楚了。」
「哦?」溫玲瓏適時表示了好奇。
小蠻一臉興奮地說︰「听說陛下要給小皇叔定門親,小皇叔的條件只有一個,就是得他自己看中的。這導致京城里的閨閣千金可謂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但求小皇叔能看自己一眼,而最近小皇叔有時會到茶樓听書,所以……少爺您懂的。」
溫玲瓏幸災樂禍地笑了,也就是時代限制,姑娘們還是克制內斂的,這要是後世那瘋狂的追星時代,小皇叔的貞操堪憂啊。
其實,龍昭琰也無奈,他那麼說只是想敷衍一下皇帝大佷子。
畢竟大家閨秀都養在深閨少在人前走動,他要看見那得天時、地利、人和兼具才行,他也就能夠推托下去。
可他萬萬沒有料到,對他,或者對他妻子這個位置有意的女子和人家各展神通,意圖制造各種各樣的巧遇、偶遇,甚至艷遇……
溫玲瓏想像一下龍昭琰可能的遭遇,不禁笑得更歡,那可真是群魔亂舞,熱鬧紛呈啊。
「今兒也不算白出來,回了。」
另一邊,龍昭琰也讓人調查了溫玲瓏的身分。
「平遠侯家的姑娘?」他聲音透出驚訝。
馮劍點頭,說起這平遠侯家的姑娘,在勛貴圈也是個話題人物。
她滿月的時候被批命說活不過雙十年華,可巧著平遠侯家幾代就沒生過女孩,這一代好不容易有了個姑娘,卻還是個短命的,就使勁地寵,寵得小姑娘七歲就開始帶著丫鬟護院到處游山玩水,常年累月的不在家,美其名曰趁活著的時候多走走看看。
也有人說這是小姑娘擔心自己哪天突然一走,父母親人難受,這才借著游山玩水的由頭常年離家,這樣要是哪一天她真早走了,家里人也容易習慣家里缺了她這一口,不會太難受。
總之,這就是個在外到處野的丫頭,就算身邊總跟著一位兄弟叔伯照看,那也鐵定是個野丫頭,如今在京里能看到她,還是因為平遠侯老夫人七十大壽,她做為唯一的孫女專程趕回來祝壽。
要說為什麼沒人懷疑這批命的準確性,那是因為給溫家姑娘批命的是保國寺的妙空老方丈,他老人家不輕易開口,批命必準。
那是個神仙似的人物,神龍見首難見尾,想踫到他老人家那也是要講緣分的,機緣不到一面難求。
也因為注定短命,溫玲瓏這位平遠侯府唯一的千嬌百寵的姑娘是根本沒打算嫁出去,世家大族的當家主母也不會把目光落到她身上。
短命,活不過二十?龍昭琰微微皺了下頭,看她的精神面貌,一點兒都不像是個體弱的,不受拘束,隨心所欲倒是真的,看著就是個隨興慣了的主兒,估計女誡庭訓溫家直接就沒叫她學。
這完全是打算任由她自在,寵慣到底了,倒也符合平遠侯府武將之家的風格。
六月初六,平遠侯老夫人七十大壽,道賀之人,絡繹不絕,府門前車水馬龍。
這麼熱的天氣,又沒有空調,溫玲瓏是不願意動彈的,但做為主家唯一的女孩,她不得不負責接待來賀人家未出閣的姑娘們。
事實上,她跟這些京城閨秀們那真是一點兒都不熟啊,不過差事推托不掉,那就只能掛著職業微笑臉去迎賓。
嚴格來說,這也算是溫玲瓏正式在京城上流社會亮相,這讓諸位來賀的主母們都心情復雜。
她們一點兒也不懷疑溫家不把溫玲瓏嫁出去的決定有多堅定,只是不明白怎麼又大張旗鼓地將她推到了社交場合中。
照以往的經驗來看,不是應該一直冷淡地應對下去嗎?
其實,溫玲瓏本人也弄不明白家里長輩們心里是怎麼想的,她眼瞅著就要到人生盡頭了,而且基本都在外游山玩水,常年不在京城,交友什麼的似乎也沒必要。
不明白歸不明白,但執行還是得執行的,反正這一天半日的,友誼的小船想搭建起來那也是不可能的任務啊。
今天溫玲瓏打扮得很符合她高門大戶勛貴之女的身分,茜紅衫子水色長裙,梳了一個飛仙髻,兩側高鬟上各箍一只純金雕花小發箍,底部發髻上簪了一對金色花釵,耳上無,腕間戴的也是兩對金燦燦的手鐲,抬手落腕之際金鐲互撞,發出清脆的聲響,腰間佩了香囊絲絛點綴,倒是沒有再添加金飾玉器,但華貴氣質已經滿溢而出。
若不是她那早夭的批命,這樣一個家世背景,容貌氣質又都出眾的女子肯定是大戶人家中意的結親對象,可惜……
「姑娘,水。」瞅著空檔,小蠻趕緊遞了盞水過去。
溫玲瓏一邊拭汗,一邊將水幾口喝完。
小蠻將空了的水盞放到一旁丫鬟的托盤上,自己也拿了帕子幫姑娘拭汗,「天氣太熱,姑娘要不要歇一歇?」
「我倒是想啊,可來的客人絡繹不絕的,也沒法歇啊。」說到這里,溫玲瓏就忍不住有些犯嘀咕,「小蠻,咱們家這次有請這麼多客人嗎?」
小蠻搖頭,「雖是老夫人的七十整壽,但咱們府向來是不喜張揚的,也只給交好的人家下了帖子。」
「那怎麼人這麼多?」
小蠻往跟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說︰「听說小皇叔今天會來。」
溫玲瓏悟了,果然是藍顏禍水啊,這人估模著跟她八字大抵是不合的,一次兩次的都不讓她痛快。
模出一把檀香小扇驅熱,溫玲瓏有些恨恨地說︰「也不知這幫人想什麼呢,他來了也是男客,不可能讓他進內宅的。就他那身分,咱們老夫人也受不住他一拜。」
小蠻想笑又及時憋住了。
「他這到底是來給咱們老夫人賀壽還是來添亂的?想相親也別把場子安排在咱們家啊,多鬧騰。」溫玲瓏碎碎念。
身分尊貴,輩分還高,再加上顏值爆表,簡直是不給別人留活路。
貴不可言,也高不可攀,這種人真是不知道要拿什麼人來配他了,這怎麼能怪她當初直接讓他獨自美麗,完全是命運的召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