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照冶從甬道另一頭趕到時,瞧見的正好是這一幕。盡管他只听見只字片語,也足夠他推測出真相,一把火在他心底燒得又狂又烈,恨不得親手宰了公孫怡。
要是太子萌生他意,順著她的話說,豈不是要逼死夕流!
「……本殿下可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何姑娘是都侍郎即將過門的發妻,又豈會與本殿下在此私會?這位姑娘,你含沙射影污蔑本殿下,本殿下是可以當場拿下你審問的!」慵懶嗓音到最後薄如利刃。
公孫怡瑟縮了下,沒料到太子竟會選擇幫何夕流說話,卻還是緊握著玉串,道︰「太子要審問有何不可?咱們可以到御前說個分明。」
難道是都府的丫鬟騙她?不是說了太子一直盯著夕流看,那就意味著對夕流有意了,不是嗎?她既給了太子機會,太子怎會撇清?不管怎樣,她必須要穩住陣腳才行,事已至此,她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也行,本殿下會讓你心服口服。」宇文仁攤開手,露出一條相似的玉串。「本殿下到母後的寢殿緬懷時,不慎丟失玉串,一路找出來,方巧看見何姑娘撿著了,她正要離開,是本殿下叫住她要她歸還玉串,她說她也在找玉串,還以為那是她自個兒掉的,事情就是如此,坤寧宮里的下人可以作證。」
「那是太子的人,自然是替太子說話。」公孫怡嚷嚷道。
「阿怡!」
公孫恆和何夕潮此時趕到,雖還不清楚來龍去脈,但光听公孫怡以下犯上的大膽言詞,就夠公孫恆膽戰心驚。
「大哥,夕流都要出閣了,還與太子在此私會,說什麼弄丟玉串,結果卻做出這般不光采的事,如今大伙都看見了,他們還有什麼好說的?」公孫怡面目猙獰了起來,握著玉串的手青筋畢露。
「放肆!」公孫恆怒斥,何夕潮更是沖向前,毫不客氣地賞了她一個巴掌,硬是將她打得跌坐在地。
「公孫怡,你是夕流的表姊,從小你倆就是最要好的,今日你卻這樣污哦夕流的清白,你到底是什麼居心?」
公孫怡嘴角逸出血來,抬眼怒瞪著何夕潮。「我說的都是真的!」
「夕流與太子根本不曾見過面,他們要如何私會?」何夕潮聲色俱厲地質問。
「誰說他們沒見過面?他們明明就在都家見過!」
「不過是一面之緣,你也好說嘴!」要不是公孫恆攔著,何夕潮真的想打爛她那張該死的嘴。姑娘家的清白如生命之重,她會不知道嗎?她知道,而且她就是要置夕流于死地,以往的姊妹情深根本都是假的!和夕流交好說不準不過是她有所圖罷了!
「一面之緣就能私訂終身了,不是嗎?何夕流就是這般朝三暮四的人,她一開始看上都大人,後來又想與大哥交好,現在都快出閣了卻還和太子私會,分明就是水性……」
啪的一聲,秦氏狠厲的一個巴掌硬是打掉她未盡的話語。「公孫恆,把你國公府的姑娘帶回去看管,別再讓我看見她!」
話落,秦氏走到何夕流面前,見她淚如雨下,抽出手絹給她拭臉。「不要哭,不要為這種人哭,以往是咱們眼瞎,可眼瞎也不過一回而已。走,咱們這就回去,不哭了。」喃著,她輕柔地挽著她。
何夕流無聲流著淚,耳朵嗡嗡作響,懷疑自己作了場惡夢……好可怕的夢,她的姊姊怎會如此待她?為什麼?
現場混亂著,公孫恆架起了公孫怡,路經都照冶身側時,公孫怡不死心地喊道︰「夕流不忠,她對不起你,她不該背著你胡來……」
都照冶瞧也沒瞧她一眼,只對著公孫恆道︰「我說過了,國公府有鬼,如果你們還不處理,那就別怨我動手。」
公孫恆臉色白中泛青,他作夢也沒想到會對夕流設套的會是她!
「國公府會好生處置,給何家一個交代。」
「不用,不須交代,從今以後,你我兩家互不相干!」何夕潮在那頭怒聲咆哮著,與秦氏一道將何夕流帶走。
公孫恆只能落寞地架著神色顛狂的公孫怡離開。
都照冶看著何夕流離去的身影,徐步走到宇文仁身邊,喚了聲。「殿下。」
「你消息倒靈通,來得真快。」宇文仁睨了他一眼。
「多謝殿下闢謠,保住內子名聲。」都照冶由衷道。
他一直以為設套的會是宇文仁,壓根沒想過公孫怡竟會在這當頭鬧出這一出,分明是要讓整個成國公府陪葬。
「應該的,本殿下可沒想過要傷她。」頓了頓,宇文仁深深地看著他。「何姑娘頗好,你可不能辜負她。」
都照冶神色不顯,內心疑惑不解。
不過是一面之緣罷了,宇文仁何以保她之外還分外關愛?
宇文仁壓根不在意都照冶的毫無回應,逕自問︰「都侍郎,你認為本殿下要是登基,會成為一代仁君嗎?」
這話,都照冶更難接了。
宇文仁哼笑了聲,拍了拍他的肩後就逕自離去。
都照冶看著他的背影,濃眉蹙起。他自認為相當了解宇文仁,然而這一回他是全然讀不出他的思緒。
這一世的變化,縱然能改變走向,但不至于能改變一個人的性子吧?
他不怎麼確定,也沒打算糾結在這上頭,他現在只想抱著何夕流安慰她,他之所以不願告訴她公孫怡的惡行,是因為他怕她承受不住,卻沒想到公孫怡竟為了敗壞她的名聲,徹底壞了十多年的姊妹情。
夕流肯定會受不住,而他卻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她不流淚。
馬車從成國公府的角門而入,直到二門時才停下,先屏退了所有下人後,公孫恆毫不憐香惜玉,將公孫怡直接從馬車上拽了下來,一路拖到她的院子里,將所有的丫鬟都趕了出去。
公孫恆一把將她推到錦榻上,胸口因為怒氣而劇烈起伏著。
公孫怡的淚水已經干了,木然地坐在錦榻上。
公孫恆背對她著好半晌,才回頭問著︰「為什麼?」
她垂著眼,不發一語。
公孫恆驀地將錦榻邊的花瓶掃落在地,在靜謐的夜色里炸開教人膽戰心驚的碎裂聲,教她瑟縮了下。
「為什麼!」他怒不可遏地吼著。「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這麼做,要是太子對夕流有異心,順勢將她收了,這是在逼何家與咱們家決裂,是要讓何家支持太子!」
公孫怡听完,扯唇笑得陰冷,黑暗中,眼眸閃動著吊詭的光痕。「大哥,你為什麼就不想想,我這麼做是在挑起太子和都照冶之間的矛盾,反而可以促使都照冶表態支持八皇子,咱們得了一個都照冶,等于將錦衣衛的于懸和京衛的月下漭都拉進陣營,這不是一舉數得?你不過是沉溺兒女私情,全然不顧大局!」
「你在胡扯!你分明只是為了得到都照冶,你以為你瞞得過誰的眼!」公孫恆握緊了拳頭,青筋畢露。
都照冶已經警告過他兩次,可他壓根沒放在心上,因為他認為那是不可能的,國公府大房不可能會有人傷害夕流,他作夢也想不到最傷夕流的竟會是她!
「我想得到他有什麼不對?全都怪你無能!要不是你拖拖拉拉,何夕流會與他訂親?照我原本的計劃,都照冶就該和我一起,而你迎娶了何夕流,如此可以鞏固兩家感情又能得償所願,偏偏因為你的無能打亂了我的計劃!」
公孫怡像是魔怔了,秀麗的眸陰狠得教公孫恆心底發寒。
他直瞪著她半晌,突道︰「從杏花林下山時,給夕流的馬兒喂毒的人是你?」如果她打一開始就想得到都照冶,那麼那些發生過的意外,似乎都合理了。
「是!我就是要她死!我沒想到都照冶竟會跟著她跳下崖……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麼做!」她想過了,只要夕流死了,依她的家世,都照冶必然不會拒絕與國公府聯姻,但他竟然喜歡何夕流……為什麼?為什麼每個人都喜歡她!
「你瘋了!她是你的妹妹,你倆從小親如姊妹,你怎能狠得下心?」公孫恆怒不可遏地咆哮著,狠狠地踢倒一旁的圓桌,發出轟然巨響。
「呸!誰跟她親如姊妹?我討厭她……我從小就討厭她!有她在,爹娘就看不見我,就連你也看不見我!這是為什麼?我才是國公府的嫡女,為什麼你們都為了她冷落我!」
「既是這樣,你又為何要與她假裝姊妹情深!」
「因為只有這樣,你們才看得見我!」
公孫恆直瞅著因激動而面頰浮現異樣緋紅的妹妹,她發亂釵倒,哪里還找得到往日里的端莊秀雅,他突然覺得她好陌生,好可怕。
「阿怡,從沒有人虧待你,你是國公府的嫡女,你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舉凡我有的,你必然也有一份,你憑什麼自怨自艾,把一切的過錯都推到別人身上?你有沒有看到夕流的努力?
「一個刁蠻任性的姑娘不可能得到族親的疼惜,就算追捧也不過是礙于面子情,夕流深知自己只要踏出府就代表何家的門面,所以她凡事力求得體有度,這麼做不是要人夸她,她要的是人家夸何家,所以她努力不懈,盡可能地將事事做到盡善盡美,你明明都看在眼里,卻因為自卑而遷怒他人,你和公孫忻有什麼兩樣!」
「別拿公孫忻那個笨蛋與我相比,她天生就是個蠢蛋,活該早死。」
「你!」一道靈光閃過,公孫恆忽地明白了什麼。「你從以往就在挑撥阿忻,是你拿她當槍使,讓她去厭惡夕流,故意讓她在春宴上說出那些話,你甚至嫁禍她……我問你,春日和阿忻是怎麼死的?」
春日是服毒死的,死態睜獰,阿忻則是在柴房里上吊,當時認為她畏罪自殺,可如今……他知道他錯了。
公孫怡揚起臉,笑得愉悅。「丫鬟為了主子而死不是天經地義的?至于公孫忻……她當然是蠢死的,恐怕她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啪的一聲,十足十的力道,打掉了她臉上可惡的笑意,也打掉這十幾年的兄妹情分。
公孫怡捂著赤辣麻痛的頰,感覺血水從嘴里逸出,她面無表情地揚起臉,問︰「瞧,你對我哪有什麼情分?我想要什麼,要是不自己搶,誰能給我?」
「你……你怎能變成這樣?從沒有人虧待你,是你自個兒嫉妒夕流,是你自己作踐自己,你甚至連人心都沒了!你害死了春日,就連自己的族妹都沒放過……公孫怡,你還算是人嗎!」多可怕的人,如果連他都沒有看出破綻,夕流又怎可能察覺?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們不能給我的,我自個兒想辦法,我又沒礙著你,你憑什麼教訓我?」
「就為了得到你要的,你視人命為草芥……一個都照冶值得你這麼做?」
「值得!」她想也不想地道,眸光迷離,像是憶起過往。「是我先見到他的,是我先喜歡他的,偏偏何夕流就是要跟我搶……你也別把她想得太好,她也是有心機的,否則她怎會與都婧交好?可恨的是她明明跟我說她放棄了,我心想只要撮合她與你,讓你倆訂親的事傳出去,為了顧及名聲,她勢必要應下這門親事的,誰知道你們沒成事,而她也反悔了!」
當初春宴上,她是故意在桂圓紅棗茶里摻了果酒,故意想讓何夕流在一干姑娘家面前丟臉難堪,藉此將公孫忻那件事掩過去,然而最終何夕流竟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這中間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可是在常寧縣的莊子前遇到都照冶時,她就知道她必須下狠手,否則她永遠得不到她想要的。
「阿怡,人心是不能強求的!」
「誰說不能?」她惱聲反駁。「我一切都算計好了,只要所有的人都能照我的意思去做,我定能得到他,可是……趙英華那個蠢蛋,她卻是反其道而行,她蠢得以為何夕流落水讓都照冶去救,便能藉此壞她的名聲,然後在眾人面前裝可憐,眾人就會同情她,相信她……結果,就是因為那個蠢蛋,才會讓都照冶與她定了親!」
那當下她多想要掐死趙英華,尤其她瞧見都照冶一路抱著何夕流進自己的院子,她就知道這步棋一點用處都沒有了。
公孫恆痛苦地閉了閉眼。「誰都無法把人當木偶一樣操縱!你該看清楚了,都照冶是真心喜歡夕流,就算今天沒有夕流,他也看不上你,因為在常寧縣時他就暗示過我是你做的事,他早就把你的計謀算計看在眼里了!」
「不可能!」誰都沒有發現,他又怎會察覺?「還是……他對我有意,所以一直注意著我?」
「你清醒一點!他不會喜歡你,他甚至會為了夕流讓你生不如死!打從他隨夕流墜崖時,你就該知道,他眼里只有夕流!」
「不是!不是的!只要沒有何夕流,他就會喜歡我!」她神色顛狂,長指刮過冷硬的地板,硬生生折斷。「況且何夕流肯定無法懷上孩子,她甚至還會壞了身子。」
她無意中得知夕流的體質,便尋了桂圓紅棗茶哄她喝,要她日日喝,何夕流要是無法懷住孩子,都照冶休妻是早晚的事,又或許會早早就死,卻不會有人知道她是怎麼死的。
「……你在胡說什麼?你怎會蠢得以為在你做了那麼多之後,都照冶還會非要你不可?何況當你算計夕流,甚至引人圍觀假造她與太子私會之事,不只是都照冶,就連何家也會徹底與國公府斷了往來,八皇子將來少了一只臂膀難登大位,都是你的錯!」
她驀然抬眼,眸底一片猩紅。「誰的錯?都是你們的錯,是你們讓我變成這個樣子……既然我好不了,那就大伙一起死!」憑什麼她過得這麼痛苦,他們都能嘻笑度日?不公平!既然她痛,大伙一起痛,要死就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