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都家遣了官媒上門提親,當日就談妥了細節,在短短半個月內走完了六禮,將婚事定在兩個月後,滿京譯然。
市井里爭相走告,猜測這兩家人是怎麼搭上的,都家又是如何打動何首輔,終于點頭讓掌上明珠出閣,甚至還有人議論著是否兩人有了什麼不可告人的情事,才會教這樁婚事辦得如此急迫。
一時流言四起,兩家人倒無心理睬,只因近來京城因為大量流民的到來,接連發生幾件大事,硬是將兩家結親一事的流言給掩了下去。
皇上將流民一事交給太子宇文仁處理,京城外的流民派了官員前去安撫,一一安置,至于京城里的流民,一開始給了住所也給了差事,這事倒也辦得妥貼。
前幾日有流民闖入京中做出竊盜等惡事,所幸因為宇文仁反應極快,處理得當,讓流民有所依歸,一個個都順服起來,甚至還極為推崇宇文仁,讓他在民間的聲望突然水漲船高,皇上知情後龍心大悅,大開宮宴,三品以上的官員得攜眷入宮。
何夕流本是不想去的,可是去年她及笄時淑妃曾經送她一支釵,所以就順便進宮當面謝恩。
宮宴設在掌燈時分,午後,何夕流淨身沐浴完才開始著裝,她的妝扮並不過分艷麗,點到為止的秀姘裝束更顯出她的天生媚態,頭上的發釵不多,只簪了都照冶送的玉兔金步搖,手上戴著一串翡翠玉串。
打點好了,一家四口分別搭了兩輛馬車,一路朝皇宮而去。
到了宮門口得下馬車步行,偏巧的是,何夕流才剛下馬車,不遠處也有人下了馬車直直朝這頭走來。
「何夫人。」
一听見聲音,何夕流猛地抬眼,有些意外竟在宮門口遇到他。仔細想來,他們已經很多天沒見面了,都照也一身藏青色繡銀絲的常服襯得他身形高大,一雙清冷的黑眸睨來,教她莫名地嬌羞垂臉。
「都大人真是趕巧了,也是剛到?」秦氏這個丈母娘看女婿,真的是愈看愈有趣,愈看愈滿意。
「不,是在這兒等。」
秦氏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便把女兒推了過去。
小倆口很多天沒見到面,要成親的話還得要等到兩個月後,都照也肯定是等不及了,所以才在這里候著,哪怕能說上幾句話也好。
于是,秦氏很貼心地把後到的何彼和何夕潮擋了下來,讓小倆口能夠好好地說上幾話。
「找我有事?」何夕流垂著臉問。
「嗯。」
她垂著臉等下文,等了老半天他吭都不吭一聲,疑惑抬眼,就見他眉頭微蹙地看著自己。「怎麼了?我穿這樣……不好看嗎?」
「好看。」
「既然好看,你怎麼一副很不喜歡的樣子?」她挑的是粉藕色的流光蝶綃,裙面繡著蝶戲花,隨著她走動,布面上流光粼粼,彷佛蝶兒真的都快飛起來了。
「……沒事。」她的襦衫是敞領的,露出大片的雪膚凝脂,腰間只用了七彩條繩系著,更顯出不盈一握的腰肢,臉上淡妝輕掃,眉眼更顯迷離撫媚,儼然就像是哪棵桃花樹蹦出的桃花精。
真是教人不放心。
「沒事?沒事又說要找我,你到底要做什麼?」打謎語也犯不著如此吧。
「一會盡可能別跟太子踫面。」他淡聲道。
上回母親作壽,太子看她時的目光直到現在仍教他不舒服,太子是個極具野心之人,但凡是能利用的他絕不會放過,前些日胥凌回報太子派人暗暗查訪關于夕流的事,教他更生警覺,不能不防。
原以為她就要出閣,宮宴也許不會出席,今兒個他路過翰林院時和何夕潮聊上幾句,才知道她今天要到淑妃那里謝恩,于是他便在這里候著,好提醒她多長點心眼,別老是傻傻的。
何夕流賞給他一個白眼。「咱們王朝風氣再開放也不會允許男女同席,我要上哪去見太子?」
還以為他會說些甜言蜜語來著,誰知道竟說些瞎話,虧她還覺得難為情呢。
「小心為上。」
何夕流橫睨著他。「放心,就是我有心要見也見不到。」她眸光含星,嬌俏的嗔視,教他心底一陣蕩漾。「別用這神情與人說話。」
忍不住的,她又翻了個白眼,咬著唇橫嗔他一眼,卻見他俯,揚起寬袖假裝幫她調整釵飾,實際上,他的唇柔柔貼上她的,舌忝吮了下再輕嚼了口,教她瞠圓了眼,心像是快要跳出來一樣。
「是你不好。」他舌忝了舌忝唇,嗓音低啞。
她呆若木雞,腦袋一片空白,紅暈從臉頰一路紅到頸項,她簡直不敢相信他竟敢在這種地方如此大膽地親她……她爹娘就站在她的身後耶,他是很想被人打斷腿嗎!
這人到底是哪里不對勁?大庭廣眾之下竟如此放縱……
瞧她逐漸回神,羞惱的神情煞是迷人,眼波流轉,春光瀲灩,教他恨不得當場將她擄走。
「到底說夠了沒?」何夕潮在那頭喊著,要不是娘擋著,他早就去拖人了。
「不說了,我要走了。」何夕流臉還熱燙燙的,轉過身去不理他。
「怎麼臉紅成這樣?」秦氏見她臉上像是染上一層粉紅,就連頸項都是,狐疑的問。
「沒事,有點熱。」她呵呵干笑著,回頭再偷偷地瞪他一眼,然後她瞧見他眉眼柔和地笑了,在這天色將暗之際,俊魅如妖。
她心間狠顫了下,眨都不敢眨一下,怕是出現幻覺。
他笑了……真的笑了!
不自覺的,她抿著唇笑得萬分嬌媚,然後眼前突然暗了下來,因為她大哥這個大個兒擋住她的視線。
「跟娘往那邊走,還杵在這兒做什麼?一個姑娘家還沒出閣,跟人家眉目傳情做什麼?」何夕潮脾氣很大地數落著。
何夕流嗔他一眼,跺著腳跟秦氏往另一頭走了。
回頭,何夕潮與何彼神色陰森森地看著恢復面無表情的都照冶,牙癢癢的,恨不得撲向前咬下他一塊肉。
「岳丈,大哥。」他朝兩人作揖。
「我呸,誰是你大哥!」何夕潮毫不客氣地哼他一口。
無恥之徒,拐他妹子還敢跟他稱兄道弟……不要臉!
何彼則是直接無視他,大步朝前走去。
都照冶不以為忤,加快腳步跟在兩人身後,他想有些事還是防患未然,總得先跟他們說一聲較妥。
過了儀門,宮女將秦氏引到淑妃的延澤宮,路經御花園,東側是女眷所在,男眷則在西側,中間隔著御千池,像是楚河漢界般地隔開兩方。
到了延澤宮,宮女入內通報,兩人隨即被請進正殿里。
進殿後就見淑妃坐在上首,小秦氏和公孫怡就坐在下首處,也不知道說到什麼,三人笑成一團。
「給淑妃娘娘請安。」何夕流跟在秦氏身後一道福禮請安。
「不用多禮,趕緊過來。」淑妃朝她倆招了招手,宮女趕忙再遞上兩個繡墩,挨在小秦氏和公孫怡身旁。
淑妃朝身旁的宮女使了個眼神,宮女隨即進了暖閣取出一只木匣,交到何夕流手上。
「你就要成親了,這是我給你添妝的。」
何夕流趕忙起身道謝。「謝淑妃娘娘,要是不知情的,會以為臣女是特地進宮給娘娘討嫁妝的呢。」能在宮中得榮寵的娘娘,沒一個是好惹的,但是淑妃不一樣,她就像是自己的親姑姑一樣,有時就連她也不懂身旁的人怎能都如此疼愛自己。
淑妃聞言笑得合不攏嘴。「你這丫頭就是嘴甜逗趣,難怪你何氏族親誰都疼你入骨。」
她是打從心底喜歡何夕流,也曾經想過讓她當兒子的皇子妃,可惜皇上曾經答允過何首輔不讓她嫁入皇室,她也只能作罷。
「那是因為族親里太缺女孩兒了,我就佔了這份便宜。」她佯裝無奈地嘆了口氣。
淑妃笑得更樂了,拉著她到身旁說些體己話,問了些關于都照冶的事,最終才道︰「他要是敢欺你,盡管跟我說,我幫你整治他。」
「娘娘,他待我很好的。」她難掩羞意地道,俏臉像染上一層胭脂,顧盼流轉間盡是風流。
淑妃微眯起眼,直嘆道︰「真是長得太好,白白便宜了都照冶。」都怪皇上,當初為何要答應何首輔,要不夕流早成了她的媳婦了,到時生下來的孫兒孫女肯定都像她這般擁有渾然天成的美。
何夕流抿嘴笑了笑,眸若含星,讓淑妃再次扼腕不已。
「娘娘,時候差不多了,該前往御花園了。」身旁的大宮女提醒著。
「知道了。」淑妃起身,拍了拍她的手。「夕流,出閣後要是得閑了,就常到我這兒走走。」
「好,屆時就到娘娘這里再多搜刮一些好東西。」她打趣道。
「行,有本事,你就盡管搬,給我留點到時候給媳婦的體己就行。」
一行人打趣笑鬧地往外走去,淑妃搭了軟轎前往,大小秦氏走在前頭,何夕流很自然的和公孫怡並肩走在一道。
「阿怡。」她喊著,不知為何帶了幾分情怯。
公孫怡朝她一笑。「近來可好?知道你待嫁就不去煩你了,一些出嫁前要繡的繡件可都繡好了?」
「正在繡呢,沒那麼快。」
「慢慢繡吧,要是趕不及,你府里有繡娘可以幫你。」
「不了,我想自己繡。」她的繡工也不差,只是家人不喜歡她做些太傷眼力的活,空了幾年有點手生了。
公孫怡瞧著她發上的金步搖,目光緩緩落在她手腕上的那串翡翠玉串。「這玉串不是你何家的傳家寶嗎?以往從沒見你戴過。」
「想說難得進宮便戴了。」其實是因為這串翡翠玉串和她頭上金步搖的那只玉兔質地接近,都是上等好玉,就當湊成一套。
「質地清透,水頭飽滿,果真是上品。」公孫怡夸了一句。
她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麼以往總是無話不說的兩人,她現在卻生出一股搭不上話的異樣,像是心間里深藏著什麼,抵觸著。
公孫怡不覺有異,一路上與她有一句沒一句地交談,說的全都是近來京里的趣事,自然也提到了流民的事。
何夕流靜靜听著,眉頭微微攢著。
對了,已經是這個時候了,近來忙著婚嫁,倒是把朝堂上的大事忘了。
今兒個皇上龍心大悅,開了宮宴,可說是為了褒揚太子將流民處置極好,事實上約莫兩三個月後,流民突然在京城里橫行,偷盜搶拐樣樣來,細查之後才知道,太子原是好意讓流民在因業寺里做些零工,誰知道幾個負責看管流民的小官員竟從中克扣了流民的月餉,最終逼得流民不得不偷盜為生。
皇上知道後震怒得將太子禁足東宮,自己也氣得快去了半條命,更糟的是不久後,有兩名皇子趁機起兵造反,眾人才知道有些流民分明就是皇子們麾下兵將喬裝的,里應外合地打進宮中,所幸有太子鎮壓,並因此重掌實權。
太子有此結果,正是都照冶獻計,他讓太子得回權勢、穩坐江山,才會成了肱股大臣,一步步踏上權力的巔峰。
八皇子最終也被栽贓造反,終身被圈禁在宮中……
打她重活一世之後,她把這些事都忘了,可是即便她想起來,她能說嗎?再者,這一世與前世有些許不同,說不準,八皇子也不見得會落得圈禁的下場。
「夕流,你在想什麼?」
「嗄?」她猛地回神,就見公孫怡正抓著自己的手。
「我叫你好幾聲都沒回神,究竟是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公孫怡放開她。「我要跟你說,已經到了,你要先去逛園子還是先入席?」
何夕流想了下,道︰「先逛園子好了,方才過來時我瞧御千池里有子午蓮正開著,還帶著香氣,我想過去瞧瞧。」
「那先跟母親她們說一聲再過去。」
何夕流應了聲,跟在公孫怡的身後,可是走沒兩步,她習慣性地往手腕一抓,驚覺翡翠玉串竟然不見了。
「怎了?」听她喊了聲,公孫怡忙回頭。
「我的玉串不見了。」她臉色慘白地道。
「怎會?剛剛不是還在?」
「我也不知道……」她吶吶地道。
她剛剛在想事情,想得太出神,壓根沒注意玉串掉了。這串玉串其實不怎麼合她的手圍,她怕掉了所以才會習慣性地抓手腕,卻沒想到還是掉了,可是掉在哪兒,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別擔心,咱們往回頭走,肯定找得著,你等一下。」公孫怡接過她手中的木匣子遞給宮女送到秦氏那兒,再跟宮女要了盞燈籠。「走,提個燈籠看得比較仔細。」
「阿怡,謝謝你。」
「說什麼謝,趕緊找吧,要是真找不到就跟姑姑說一聲,她會差人找的。」公孫怡安撫著她,一路往回走,藉著燈沿路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