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由鬢角、額心泌出,黎絮詠因為剛剛听到的一切,忘了肚月復間傳來的痛楚,拿著手機,僵在原地。
她懷孕滿四個月,幾天前便隱隱感覺到肚子悶悶痛著,她沒去注意,卻在半夜被劇痛驚醒。
一醒來,腿間有一股濕意,她起身到浴室察看,發現那股濕潤並不是分泌物,而是鮮血!
妊娠期間出血是異常的,她心慌不已,想打電話給丈夫,接起來的卻是個女人。
現場的聲音很混亂,她听不出是在哪里,女人說她打錯了便掛斷,她不死心的又打了第二通。
槍響、丈夫的名字以及女人的示愛,讓她的心跳幾乎停止。
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會有槍聲?
那個親密喊著丈夫的女人是誰?
她怔了一會兒,告訴自己或許打錯電話了,沒想到最後傳來的那個「喂」字,打碎她內心的小小奢望。
她沒打錯,那是丈夫的手機,一確定,她卻沒勇氣多說一句話,匆匆結束通話,抱著手機說不出話。
她記得第一次發現丈夫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的那晚,簡承奕解釋過,那是為了工作,所以她釋懷了。
但剛剛听來的現場聲音,不免令她心驚膽跳,他到底在哪里?為什麼在那樣混亂的狀況下,還有女人對他熱情示愛?
回想著那一切,黎絮詠的思緒紛亂到無法思考,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丈夫的話,卻又擔心他的安危。
在混亂復雜的情緒下,肚月復間再次傳來陣痛,猛地拉回她的思緒,讓她不得不拋開一切,面對眼前的狀況。
這樣的痛不尋常,她很怕,怕孩子會有事,在極度的恐懼與劇痛下,她直接叫救護車,緊急進了醫院。
一個小時後,黎絮詠蒼白著臉望著醫生,驚恐地問︰「醫生,我的寶寶沒事吧?」
醫生凝重地看著她,許久才開口︰「簡太太,根據超音波顯示,寶寶已經停止在子宮里的活動,連心跳都測不到了。」
她隱約可以猜到醫生話里的意思,卻不敢妄自揣測。「這……是什麼意思?」
或許……或許不能由字面上解讀,或許……是她理解錯誤。
「簡太太,超音波檢查顯示寶寶沒有胎心、胎動了,綜合其他檢查,必須很遺憾地跟你說,寶寶已經胎死月復中了。」
黎絮詠愕然不已。「怎麼會……」
她顫著嗓,眼淚踉蹌滾了下來。「……死了?怎麼會這樣……」
醫生見她大受打擊,沉重地嘆了口氣。「在妊娠期,母親與孩子是生命共同體,不管心理或生理上,都要格外謹慎小心。」話落,他問︰「你最近工作壓力很大,或者情緒起伏很大嗎?」
從診斷結果看來,孩子的成長發展並沒有問題,只是上個月的產檢發現孕婦的孕吐狀況嚴重、瘦太多,他已經提醒簡太太要格外注意,卻沒想到悲劇還是發生了。
黎絮詠一顆心淒然地墜落谷底。
「所以……是我的問題……」她顫抖著,痛得無法呼吸。
懷孕後,她的確時時處在擔心、恐懼的情緒里。
在上一次產檢後,她盡量讓自己的心情平和,結果孩子還是留不住。
從沒想過,她會失去寶寶呀!
醫生蹙眉嘆了口氣。
「孕婦的情緒對胎兒影響很大,現在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們只能接受,你不要太責怪自己,或許是孩子與你無緣。如果可以,最好馬上進行引產手術。」
黎絮詠緊緊抓編了孕婦裝的布料,震撼地望著醫生。「是要……拿掉拿掉寶寶嗎?」
醫生同情地點了點頭。
「一般來說,死胎必須在兩個星期內娩出,留在子宮內太久沒有處理,會對母體產生不好的影響。等一下護士會安排你住院,之後我會給你栓劑,並施打催生點滴讓子宮頸張開、刺激子宮收縮,將孩子生下來。這個過程會很辛苦,可以請護士通知你的丈夫或家人。」
引產其實與生產差不多,對莫名其妙失去孩子的孕婦而言,家人的陪伴是最大的支持。
「生……生下來?」
「對,大于十二周就必須引產,利用藥劑催生,再生產,並不需要開刀。」
談話至此,黎絮詠快崩潰了。
她明明那麼愛著孩子,期待他的到來,但最後,她竟讓寶寶死在她的子宮里……
天哪!她是一個多麼不盡責的媽媽……
在她自我譴責時,護士幫她辦妥住院手續,她則利用這個空擋撥打丈夫的手機,卻轉入語音信箱。
一通又一通,制式的語音撞入耳膜,不斷回響,她在淚眼滂沱中,痛苦的、傷心的、孤獨的接受即將引產的事實。
「簡太太你放心,我會持續撥打簡先生的手機,一有消息我就會通知你。現在你需要足夠的體力準備引產,別再傷心了。」
見黎絮詠的丈夫沒陪在身邊,看過無數引產手術的護士也禁不住為她難過,聲音溫柔地安撫她。
黎絮詠強忍住淚,不得不面對現實,點了點頭,虛弱道︰「那就麻煩你了。」
進入病房後,醫生幫她上了栓劑,之後又施打催生點滴。
栓劑塞入沒多久,黎絮詠便覺得全身發冷,她不知道是心里絕望,或是栓劑開始作用,那種冷寒心徹骨,讓她渾身打著哆嗦。
然而她的苦難還沒有結束,大約一個多小時後,子宮收縮,她痛得度秒如年、生不如死。
當痛到了極限,她伸手想抓住丈夫溫厚的大手尋求力量,卻只抓到冰冷的空氣。
她在渾渾噩噩中幽幽地想,在她如此痛苦的時候,簡承奕在哪里?他為什麼不接手機?
他和那個熱情表白的女人在一起嗎?
規律的陣痛讓她愈來愈痛苦,到最後根本無法思考,她覺得自己就快要死掉了,想抓住什麼,卻只能死命抓著床單尋求慰藉。
將近十個小時的折騰後,黎絮詠終于娩出胎兒,即便她虛弱得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還是執意要看寶寶。
她懷的是個兒子,四個月了已經成形……只是,是她的心理作用嗎?
總覺得那青白的小臉隱隱可見五官,像極了丈夫。
可心痛的是,孩子生出時已沒了呼吸與心跳,她抖著手由護士手中接過渾身冰冷的孩子,放聲大哭。
畢竟是待在她肚子里四個月的孩子,如今生下來,卻是這模樣,她的心像被人狠狠刨挖了一塊,不斷淌血。
護士在替她處理好產後的狼損狀況後,小心翼翼地問︰「簡太太,寶寶你想交由醫院處理,還是請葬儀社處理?」
母親處理死胎的態度有兩種,不是怕多看一眼就會崩潰,所以交由醫院處理,便是交給葬儀社。
哀傷地看著護士手中的孩子,黎絮詠虛弱地問︰「我可不可以……多抱他一會兒?」
看她一臉痛心,護士不忍地點了點頭。「好,我晚點再過來。」
「謝謝。」
她道了聲謝,萬般不舍地伸手拉拉好小好小的手,咽了嗓。「對不起……媽咪愛你……對不起!對不起……」
淚一點一滴落在孩子僵冷的臉蛋上,她心疼地想,孩子會怪她嗎?
如果丈夫知道孩子沒了,是會松一口氣,還是怪責她這個失職的媽媽呢?
想起丈夫,黎絮詠心底涌上濃濃的幽怨,如果不是他,她不會陷入情緒低潮,繼而害了孩子……
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到底在哪里?
*
景物瘋狂飛逝,引擎在耳邊咆哮,簡承奕卻覺得到醫院的半小時路程,像是一世紀般的漫長煎熬。
想著護士在語音信箱留下的訊息,他心髒狂跳,全身冰冷,不敢相信听到的事。
孩子胎死月復中,妻子做了引產手術?
他不知道引產手術是什麼,卻可以確定,孩子死了!
為什麼?詠詠和孩子發生了什麼事?
愈想他的心愈亂,內心的愧疚也愈深,在PUB發生槍戰後,他接到妻子的電話,卻沒與她說上話便掛斷了。
當時他想立刻回撥,但剛從楊淨那里得到破獲交易的關鍵消息,他不能功虧一簣,只好忍下。
一從楊淨身上得到消息,他立即將消息放給同儕,確定毒品偵查科已動用大批人力趕到他所說的地點後,他想起妻子,準備回撥才發現手機有無數通未接來電,還有幾通留言。
當下,他一顆心直往下沉,知道事情不妙。
他不管受傷的手還沒包扎,急瘋了來到醫院,問出妻子所在的病房,詢問護士孩子的遺體放置何處,才知道黎絮詠委請護士將孩子交由葬儀社代為處理。
听到護士所傳達的訊息,他喉間不斷冒出苦澀的難言滋味。
他明明知道妻子懷孕後身體變得不好,在當下就該找個機會回撥,但他卻拋下她,什麼都沒做。
妻子獨自面對如此無助、痛苦的時刻,可以承受嗎?是不是痛得苦不堪言?
她……一定很恨他吧?
腦中幽幽轉著這些想法,自覺是失職丈夫、父親的簡承奕心疼又懊悔,恨不得殺了自己。
他回過神才發現,護士等著他開口,于是急忙問︰「我太太沒事吧?寶寶被帶走了嗎?我可以看看寶寶嗎?」
由他著急的反應看來,似乎不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呀?護士感到納悶,但仍盡責地回答。
「是可以,只是寶寶已經……」
他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緊緊抑下內心的波動。「我知道,但我想看寶寶一面。」
他看起來很平靜,但微咽的語調卻泄漏了心情。
護士點了點頭。「中午前葬儀社會來帶走孩子,費用得請簡先生直接付給葬儀社的人。」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