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我幫你拿杯飲料?」一個梳著油頭、穿著三件式西裝的挺拔男子來到她面前。
她微怔,抬起眼瞼看著陌生男人,而他,正對著她笑。
「你很眼生,可以問一下你是……」
「在問女士的姓名前,你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吧?」她有點冷淡的回應。
他長得很體面,穿著也極富品味,應該是誰家的少爺吧。
「真抱歉,失禮了。」他從容的一笑,「我是伊武勝彥。」
由希微怔。伊武?他也姓伊武,難道是……不會吧?
「我是味噌老店一味庵的經理。」他笑視著她,「請問你是?」
「我是飛仙的葉山由希。」她說。
聞言,伊武勝彥微微瞪大了眼楮,驚訝的看著她。
「原來你是……真是幸會。」他眼神飄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
由希猜想……喔不,她幾乎可以確定他就是伊武英嗣同父異母的兄長,也就是一味庵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我可以坐下來跟葉山小姐聊兩句嗎?」他有禮的問。
她猶豫了一下,而就在她遲疑的同時,伊武英嗣找到了她——
「原來你在這里……」遠遠地,他就看見了她。
她身上穿著葉山美代年輕時請和服名師特別縫制的京友禪和服,花色華麗鮮艷,只需微微振袖,就彷佛一只色彩斑斕的蝴蝶般。
有個男人在跟她說話,而他只一眼就認出對方的身分。
他上前一步,主動打招呼,「勝彥哥,好久不見。」
伊武勝彥面帶微笑,眼神卻十分冷漠,「是好久不見了,最近好嗎?」
「托你的福。」伊武英嗣態度謙遜地說。
雖然得到正室的首肯而能入籍伊武家,但其實伊武英嗣待在伊武家的時間並不長。
他五歲時被父親帶回伊武家,到了上小學時就回到母親身邊。
「你陪葉山小姐來的嗎?」
「是的。」伊武英嗣關心問道︰「父親沒來嗎?」
「他得了重感冒,正在休養。」說完,伊武勝彥轉而看向由希,直白的問︰「葉山小姐,听說你拒絕了招贅之事?」
「咦?」這種事,是怎麼傳到他耳里去的?
「也是,」伊武勝彥挑眉一笑,「這對葉山小姐實在太失禮了,你跟令堂可是因為藝伎志津的介入才被迫離開葉山家的,現在卻要你招一個藝伎所生的私生子為婿,簡直不可思議……」
听見他這番話,由希不知怎地,覺得有些生氣。
神經再怎麼大條的人,也听得出他這些話是在羞辱伊武英嗣,而伊武他……她發現他臉上沒有太多的情緒。
她不知道他是逆來順受?還是不以為意?
「英嗣,我看你還是乖乖的、認分的當你的廚師,別妄想入籍葉山家了。」
這些話听在她這個不相干的人耳里都覺得生氣,更別說是當事人了。
可是,他為什麼不反擊呢?他可以告訴伊武勝彥她對他求婚的事啊。
這個笨蛋,他再不出聲,她可要替他出這口鳥氣了。
「伊武先生,其實我……」
「由希小姐。」伊武英嗣打斷了她,「糕餅老店自慢味的老板想跟你認識一下。」
她還沒反應過來,伊武英嗣已向伊武勝彥彎腰欠身。
「勝彥哥,失陪了。」語罷,他不著痕跡的拉住她的袖子將人帶走開。
「為什麼?」由希激動的跟在伊武英嗣後面,「你為什麼不讓我跟他說清楚?」
他停下腳步,「說什麼?」
「說我向你求婚,但你拒絕了我。」
他唇角一勾,「何必跟他說那些?」
看著他心平氣和、若無其事的樣子,由希反倒皺起眉頭,「這一點都不像你,你……你不是這種會乖乖站著挨打的人。」
「不然你要我怎樣?」
「你應該反擊啊。」
「他並沒說錯。」他十分平靜坦然地說︰「我確實是他父親的外遇對象生下來的小孩。」
他如此坦率承認,教她愣了一下。
「可是……」
「如果你問我想不想反擊,我會誠實的告訴你,我想。」他淡淡的說,「但是一旦我任性的那麼做了,只會讓我母親更站不住腳。」
他這麼一說,她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勝彥哥對我說那些話能讓他心里好過些,而我不反抗,我父親跟母親就不感到為難,何樂而不為?」
听見他這番話,由希覺得好難過。
他就是在這種待遇下長大的嗎?他又不能選擇父母。
「你是無辜的……」她難掩懊惱地說︰「你哥哥他不應該拿你出氣。」
聞言,他撇唇一笑。
「謝謝你替我抱不平,不過我並不在意。」似想起什麼,他頓了一下,才又說︰「其實志津阿姨當年就是看見我跟母親在伊武家的處境困難,才會想盡辦法讓自己扶正的。」
提及志津,由希沉默了。
如果當年她父母沒離異,那麼志津跟她的孩子就像現在的勝于跟伊武英嗣一樣。
他在伊武家受的委屈,志津一定全看在眼里吧?
人都有私心,尤其是一個母親,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志津明知會傷到另一對母女也毫不猶豫。
「話說回來,勝彥哥的動作還真快……」他話鋒一轉,笑睇著她,「他在跟你搭訕吧?」
她蹙眉輕哼,「他才不是我的菜呢。」
「哈哈,想不到我們兄弟倆都被同一個女人打槍。」他爽朗的自嘲。
「被拒絕的人可是我。」她有點負氣地說︰「也對,比起剛才那位繪里香小姐,我年紀是大了一點。」
伊武英嗣微頓,點點頭道︰「唔,你確實是大她很多很多。」
由希秀眉一橫,懊惱的瞪著他,「男人果然都喜歡年輕的女人吧?」
「你該不是在吃醋吧?」他笑覷著她。
「絕對不是。」她把臉一別,不想承認她的確有些不高興。
「繪里香未成年耶。」他不禁失笑,「我對那種小鬼一點興趣也沒有。」
「未……欸?」她驚訝的看著他,「她未成年」
怎麼可能?她看起來明明有二十出頭了。
「她只是個急著想長大,總是在假裝大人的小鬼。」他深深的注視著她,唇角揚起一抹迷人的笑意,「我喜歡成熟的女人,最好是大我一點點。」
迎上他彷佛會放電的眸子,她心頭一陣悸動。
別過頭,她故作不在意,「我才不信。」
听見他噗哧一笑,她猛地轉頭瞪他,「你笑什麼?」
「你鬧別扭的時候還真可愛……」他說。
聞言,她胸口一熱,羞惱地瞪著他,「閉嘴。」
「江島,魚漿打好了嗎?」
「好了。」
「快拿過來。對了,楓之間的客人不吃蟹,記得把蟹換掉。」
「換成什麼?」
「換成你的頭!自己想。」
「呃……那個……那換成扇貝好嗎?」
廚房里,依舊上演著同樣的戲碼——菜一道道的出,女服務生們排在廚房外等著取餐並送到客人手上。
由希因為暫代祖母的大老板娘之職,不必再做客房服務,但只算得上是初級生的她,還是得到場學習。
廚師們像是飛來飛去的蜜蜂,也像是轉來轉去的陀螺般忙碌著,教她看得眼花撩亂。
然而看著看著,不知怎地,她的眼楮里竟只剩下伊武英嗣一個人。
一個月了……一個月前,她從沒想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
她怨了十二年,心里也曾有過一些壞念頭,但這短短的一個月,一切都改變了。
她諒解了當年要求母親與父親離婚的祖母,原諒了為了維護自己孩子的利益而不惜傷害她們母女倆的志津,也接受了這間位在雪路盡頭的……她的家。
是什麼讓她轉了心念?是患了絕癥的祖母衷心懺悔了?還是那個等著她說愛他的男人?
「這位小姐……」
突然,一張面孔出現在由希眼前,教她嚇了一跳。「嗄」
是伊武英嗣。不知什麼時候,他來到想得出神的她面前。
「這種時候,你居然能神游太虛?」他語帶促狹。
「我……我只是在想……」
她還沒說完,他彎腰欺近了她,唇角一勾,使壞的一笑,「你在看我吧?」
「胡說什麼!」她漲紅了臉,羞惱的瞪著他。
「我母親說得沒錯,你一定會愛上我的。」他說得很有自信。
「你在說什麼夢話?」她秀眉一豎,氣呼呼地推開他,「我要去忙了,再見。」說罷,她飛也似的逃開了。
數日後,三扇屋——
「相親?」伊武英嗣剛塞進嘴巴里的糯米丸子差點噴出來。
勝于合掌向他道歉,「對不起,你父親一直拜托我,所以我就答應了。」
「可是……」他簡直不敢相信。「我都已經答應大老板娘要入贅葉山家,怎麼可以跑去跟別人相親?」
「唉∼」勝于一嘆,「這我也沒辦法,你父親不知從哪里听說由希拒絕招你為婿的事情,老實說……他好像有點生氣呢。」
「您沒跟他解釋嗎?」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親的性情,他哪听得了什麼解釋。」勝于的語氣充滿無奈,「抱歉,你就走一趟,對方是喜久樓戶冢家的三小姐,今年二十五歲。」
伊武英嗣擰著眉,板著臉,不發一語。
「英嗣,你……你就去露個臉吧。」勝于央求著他,「拜托了。」
雖然心里十分不樂意,但見母親已答應父親,而父親又已答應對方,他實在不好拒絕。
反正不過是吃頓飯,又不是真的要結婚,他就別讓母親為難了。
「什麼時候?」他松口問。
見狀,勝于松了一口氣的笑了,「這個星期五七點,在鶴來料亭。」
「嗯,我會準時到的。」說罷,他語帶警告的看著母親,「下不為例。」
勝于合掌,一臉感激,「放心,不會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