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和若的埋怨讓魏老頭好笑又好氣,他覺得她像自個兒的小孫女似的,得不到糖吃就沒大沒小地扯著爺爺的袖子吵著買這要那的,不給就坐在地上踢腿撒潑。
「……與其被敗家子敗掉家產,還不如賣給我。你就剩下這個破酒坊了,要是有一天被敗家子夷為平地,你今日的堅持便成了笑話……」日後小酒坊的確被夷平了,上面蓋了莊子和魚塘,賣給一名江南富商。
「小酒坊沒了……」想到他不肯走正途的兒子們,魏老頭眼神一暗,苦澀地想著,他真留得住酒坊嗎?
又是一番討價還價,一老頭一姑娘吼來吼去的,吼得兩人喉嚨都疼,最後達成協議——賣了。
看到落款的讓渡契紙,臉上帶著笑意的夏和若終于松了一口氣,這是她重生後做得最有意義的事。
如果不生變化的話,她改變了魏老頭淒苦的一生,他們都有重來的機會,而不是被最親近的人擊倒,身心疲。
砰!
突然傳來重物落地聲。
高牆牆頭上莫名出現半個血手印,一個被血染污面龐的男人從牆頭落下,面朝下趴著,不知是死是活,一動也不動,身上流出的血很快染紅一地。
夏和若和魏老頭面面相覷,誰也不敢上前查看那人死了沒,就這麼站著當人柱。
只是不能真的不管地上的人呀!不論死活總要處理一下,不然一具「尸體」在那里也挺難收拾的。
魏老頭清清喉嚨,沒節操的開口。「現在你是東家了,該由你出面。」他指指她手上印泥未干的契紙,酒坊的新主人得說話了。
「為什麼是我?我只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懂人情世故。」不想踫「死人」的夏和若擰著鼻,一臉悲憤。
魏老頭樂呵呵的甩手。「誰叫你買下酒坊,這地方是你的了,我一個釀酒老頭不好插手。
「你……你欺負人……」好人沒好報,她本想幫助他,沒想到反而惹了一身腥。
要是人真死了,酒坊也開不成了,一群官差走來走去查案,查不出凶手便上封條,成了凶屋。
「就是欺負你怎樣?小小年紀不學好,卻來欺壓我老頭子,老天爺是長眼的,報應來了。」東家不好當,她要有自覺。
「你……」幸災樂禍。
「扶爺起來。」
兩人四只眼看向發出聲音的「男尸」,面色微變,以為是尸變,想著該不該奪門而出。
「還愣著干什麼?爺只是月兌力而已。」失血過多讓他渾身無力,稍一動彈便兩眼發黑。
咦?這一聲「爺」听來好耳熟,似乎是……
壯起膽子的夏和若往前一走,她用手推推一身髒污的男人,見他沒什麼動靜,又大膽了一些,將人面朝上翻正。
看過去,只覺很面熟,再把沾血的頭發從臉上撥開,更像了。
「怎麼是你,段玉聿!」
魏老頭瞪大眼。
段……玉聿,這不是長……呃,肯定是同名同姓,搞錯了,踩在雲端上的人怎麼會這副慘狀。
女子的聲音傳入耳中,意識不清的段玉聿睜開模糊的眼,看了好一會才輕佻的咧嘴一笑。「是你呀,小酒娘。」
「你被人追殺呀?」半截箭上都是血。
笑意一凝,他惡狠狠的瞪她。「還不扶我起來,想我死得徹底嗎?」
「喂!你求人的口氣好一點,我不一定要救你,你再擺出一副『我是大爺』的樣子試試,看我會不會見死不救。」嘴上說狠話的夏和若還是做不到狠下心,小臉一扳,故作凶惡地將人扶坐地上。
說實在的,以她的小身板是扶不動一個受傷的大男人的,能撐起他的上半身已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小酒娘,你最好趕緊把我扶進屋里,再把地上的血清一清,否則會惹來殺身之禍。」
他不想連累她。
段玉聿的傷不重,主要是幾處箭傷,但是疲于奔命,未能及時上藥,他身體的負荷已到極點,尚未暈過去是求生意念太強,還沒安全前他不敢放松,始終硬撐著。
聞言、她臉色大變。「你的仇人?」
看她驚恐的神色,他忍不住大笑,但一笑又扯痛傷口,發出「嘶嘶」的痛呼。「小酒娘,你不會天真地認為我是因為想試人肉硬不硬,所以自個兒往身上插箭吧!」
「你……」見他面無血色,她咬著唇不敢把氣發出來,咕咕噥噥的叨念。「我不是小酒娘,我姓夏,請叫我夏姑娘。」
「夏姑娘……」段玉聿失笑的捉住她的藕臂。「以後有的是斗嘴的機會,快把我……藏起來。」
「誰跟你有以後,今日之後形同陌路。」她才不想惹禍上身。
盡管不願和他有任何接觸,但救人總好過害人,在魏老頭的幫助下,她將人扶起,讓他一只手臂環過她的肩,她一步一步擦著他走入酒坊旁的佣人房。
這屋子很久不住人了,滿是灰塵和霉味,夏和若先讓段玉聿坐在還算堅固的椅子上,跟魏老頭要了一桶水,稍微將屋內清理了一下,然後才把人扶上木板床躺好,蓋上有味道的被子。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暫時只能這樣打發了。
而屋外的魏老頭正用大掃帚把沙土掃在斑斑血跡上頭,又把血手印擦掉,掩去有人來過的痕跡。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好以身相許……」段玉聿嘴巴不正經,知道夏和若一心想和他撇清關系,內心的惡趣味又冒出頭,出言調笑。
夏和若一听跳得老遠,一張臉白得像紙。「不用、不用,施恩不望報,你記得離我遠一點就是報恩。」
她好不容易重活了一回,怎能因被某人波及而化為烏有,任何危險都要避免。
「可我不是不知禮數的人,一定要報。」有仇不報難為人,有恩不還不是人,她救了他是事實。
此時的段玉聿還有心思想著,真是有緣,孽緣,若是長英在的話,肯定會跳腳的說「怎麼又是她,陰魂不散」。
其實夏和若也在想,真是太不幸了,都已經到了城外,為什麼還會踫見他?而且還莫名其妙地把人救了。
是她上輩子沒燒高香嗎?這才引來一連串的詭異事件,讓她的重生之路充滿不平靜和驚險。
「我是家有閨訓的小戶千金,不能隨便和男人有什麼牽扯。」當她好騙嗎?她好歹是活過兩世的人。
夏和若在面對外人時,膽子總小上那麼一點點,裹足不前,但是遇上段玉聿時,她的怯色好像一下子不見了,不但敢和他侃侃而談,還能大小聲對嗆,似乎是知道擁有白光的人不會傷害她。
「我是隨便的男人嗎?」他挑眉,神情帶了一抹戲謔。
「你怎麼會不隨便?那天闖進我家庫房的人是不是你?你把酒全給搬光了。」她一直懷疑是他,但不敢確定,誰會半夜三更闖入他人宅子搬酒,簡直太荒謬了。
當時滿是醉意,時而清醒、時而迷糊的夏和若感覺自己被抱起,她恍恍惚惚的_睜開眼,隱約看見段玉聿好看的側臉。
但她醉得太厲害了,以為自己看見幻相,一沾床便沉沉睡去,一直睡到日正當中才醒來,頭疼地想不起發生什麼事。
等人稍微舒爽時,她方瞧見梳妝台上多了一張一百兩銀票,銀票底下壓了一張素花箋,上面龍飛鳳舞的寫下一行字——
買酒錢。
她一驚,連忙帶同樣宿醉的幽草到荒僻的庫房I看,她們忙了一夜才裝好的酒壇子一個也沒留下,空無一物……
不,還有一口大缸。
見狀兩人都驚出一身冷汗,連忙離開庫房,許久不再提起,也冷了釀酒的心情,擔心會出事。
因此她更下定決心要買個屬于自己的酒坊,有個釀酒的好去處,能光明正大的釀酒,她不用提心吊膽自個兒的秘密會被人得知,也不怕盜酒賊來無影、去無蹤的進出。
一想到那夜的事,夏和若不禁面上一熱,沒出嫁的黃花大閨女被個男人抱在懷里,任誰都要面紅耳赤。
幸好段玉聿的傷讓他的敏銳不如往昔,未發覺她的異狀。
「你說呢?」他不言明,讓她貓爪撓心似的瞎猜。
夏和若小嘴一抿。「我猜就是你,一個隨便的人,不管人家願不願意,拿了就走,形同匪類。」
他想笑,想繼續逗著她取樂,可傷處一抽一抽的痛,讓他眉頭一擰。「是或不是都不重要,你該在意的是我的傷,這箭再不取出來,恐怕一會兒我就沒命和你爭辯。」
夏和若小臉白了白,指尖輕顫。「你……你不會要我幫你拔箭吧?」
「這里除了你還有誰?」他別無選擇。
「我叫魏老頭來……」
她剛要提足往外跑,玉白的皓腕突被捉住,力道之大,竟有點鑽心的疼。
「不,我只信你。」黑瞳幽深如墨,盯得人心頭發顫。
「我……我不敢……」看了一眼猙獰的傷口,她的臉更白了,幾乎全無血色,冷意一陣陣竄上身子。
段玉聿聲一冷,用僅剩的力氣將人拉近,她的臉和他相距不到一寸,溫熱的氣息噴向臉上。「不敢也得敢,我可是把命交到你手上,你不幫我,我只有死路一條。」
「段玉聿,你不能強人所難。」她怕極了,萬一他沒活成,她豈不是成了殺人凶手。他笑了。「你是第一個敢連名帶姓喊我的人,連我父……小酒娘,膽子不小。」
他父皇、皇兄兩代帝王都不曾喊過他的名字,一個小二十四的喚著,一個直接稱呼他的封號,好像他的名字並不存在。
「我姓夏。」她不厭煩的糾正。
「做不做?」他沒耐性和她兜圈子。
他突地一喝,嚇了一跳的夏和若想都沒想。「做。」
她是真的嚇到了,白得嚇人的臉色還沒恢復,等到她發現自己答應了什麼,又一臉懊悔不已,想要反悔。
「我怎麼說,你怎麼做。」真可笑,在生死存亡之際,他身邊居然只有一個她,再無他人。
當時他與手下走出林子,追兵追至,為了將追兵引開,千夜、長英留下來與人纏斗,而他則繞著林子邊緣,走向幾里外不到十戶人家的小村落。
在所有的房屋中,他獨獨挑上獨自建在山腳下的小作坊,主要是牆夠高,足以掩蔽他的身影。
誰知千山萬水中,她竟然也在。
「我不……」
沒讓她開口,段玉聿習慣性下達指令。「把箭頭往外推,倒勾的地方一口氣推出,不要停。」
「我……我沒力氣……」箭在肉里,她哪辦得到。
「我幫你。」
他面不改色的捉住她的手,以掌心抵住斷箭處,厚實的雙手往後一拉,細女敕的小手按住斷箭推進……
一聲悶哼,豆大的汗珠自段玉聿額頭滴落。
「再來。」箭頭一定要取出。
「你……你不疼嗎?」夏和若咬著下唇,替他覺得疼。
「疼。」
「那你……」她很想替他擦擦汗。
「繼續。」不能白疼。
「我不會……」她囁嚅地說著。
段玉聿語氣粗重。「捉緊箭頭用力拔出來就行。」
「喔。」看著沾滿血的箭頭,她慌亂又恐懼,但她知道要一股作氣,若是沒能一次就成,對傷口的傷害越大。
全身發抖的夏和若把唇都咬破了,她全神貫注在「拔」這件事上,十分認真的兩手一握……
噗的一聲。
「啊!血噴出來了……」好……好多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