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瀾那日回府立刻修書一封交給親信,交代他務必要把信交到泉州刺史楊于之的手中,更再三叮囑,佔城稻種的事情事關重大,務必保密,絕不可以外泄一個字。
既然是雍瀾的親信,他自然明白事情的重要性,轉頭去了泉州。
三日回門歸寧是新人的大事,大部分人家在回門禮中不外乎備下一些布料、補品、各色果餅酒,都是給女方親家的,只是鳳氏根本稱不上正經主母,加上雍王府沒有長輩,所以沈瑯嬛也就自己看著辦了。
不想雍王府的總管江阮卻一早過來,他面白無須,聲音尖細,看著有些年紀,卻不失精明干練,一看便知是宮里出來的人。
「皇後娘娘說王爺和王妃年輕,哪懂得回門要怎麼準備,所以娘娘吩咐讓人準備了兩輛馬車的禮,讓王妃一並帶回娘家,只是王爺這邊準備的東西有些多,兩輛馬車有些裝不下,所以奴才用了四輛馬車。」
雍王府里使的下人多是宮里出來的嬤嬤內侍,沈瑯嬛是知道的,他們慣于人情世故,對于這些往來嫻熟于心,她當下點了點頭,但是這頭點下去才發現不對。
皇後娘娘……這般手筆,就算她經歷兩世也暗暗吃驚,不過是歸寧,竟然備了兩輛馬車的東西,還加上雍瀾的,人家會不會以為她太看得起鳳氏了?
沈瑯嬛不得不向著皇宮的方向行了鄭重的一禮。
上了馬車後,沈瑯嬛不禁跟雍瀾說,這禮備得太重了。
「那些東西不單只為了你的臉面,是讓沈家人知道你嫁給我沒有錯!」
他都這麼說了,沈瑯嬛也就把這件事略過不提。
這些日子只要她出門,雍湖鮮少打馬,都是跟她一同坐馬車,他的理由是,她是孕婦,需要人照顧。
三個丫頭加上瀟瀟都很無言,然而王爺和王妃彼此恩愛,她們樂見之余,只能默默吞下「不適任」的大帽子。
哪里知道王爺上車也就罷了,還一面向車夫囑咐要穩當些,莫顛著了王妃,又怕她坐車不舒服,自願的當起了人肉墊子。
沈瑯嬛看著,不禁微笑,重生後的她從未像這幾天這麼悠閑自在,她剛重生就得面對失去清白和朋友背叛的慘狀,回到沈家又陷在那個復雜的家中抽不開身,只能一個勁的往前沖,即便有閑暇也難以享受什麼悠閑自在。
如今她有了雍瀾,心里忽然就平靜了下來,她從來不知道兩人世界可以過成這般甜蜜。
兩人無言的相視而笑。
雍瀾見沈瑯嬛眼波流轉,心里又是一陣悸動,「我想吃涼茶。」
「你口渴了?」
「渴了。」雖然知道一杯茶也壓不下他對她的渴望,但這里沒有淨室,沒有冷水能清醒腦子和,只能喝杯涼茶聊勝于無。
沈瑯嬛一只女敕白的小手伸過來觸了觸他的臉頰。
「你的臉好紅,要是悶,去騎馬透透氣可好?我有百兒陪著,沒事的。」
雍瀾冷不防握住她的小手。
溫暖的感覺圍住她的手,但他覺得這個動作還是太危險,輕輕握了下就放開了。
沈瑯嬛臉上滾燙一片,看了眼面上看似風平浪靜,眼里卻全是對她的渴望的雍瀾,她忽然明白了,覺得有些對不住他,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健康的男人。
但是,她絕不是那種會因為自己懷孕,就給相公安排女人的人。
他要是因為這樣就忍不住勃發的,那就不配當她孩子的爹!
又走了一段路,終于到了沈府。
雍瀾扶著沈瑯嬛下馬車,到了沈府門口時,沈瑛已領了家人等在門口,雍瀾是王爺,這樣的排場一點都不為過。
沈瑯嬛下了馬車快步走到沈瑛面前作勢要拜,沈瑛趕緊扶住,對雍瀾喊了聲,「賢婿。」
雍瀾向沈瑛施了一禮,沈瑛坦然的受了,這才帶著眾人回屋里去。
理該不是今日回門卻待在沈府的沈綰從沈瑯嬛一下馬車就緊緊盯著她,她和一旁的沈仙、鳳氏有志一同的覺得梳了婦人發髻的沈瑯嬛似乎更加嬌媚了。
沈綰一看到沈瑯嬛的馬車後面還有四輛馬車,滿滿的竟全是禮品之類的東西,所有的女眷,包括沈素心在內都為之瞠目結舌。
誰家女兒回門會帶這麼多回門禮?
幾日前也才回過門的沈綰,連一車的禮都湊不齊,崔繼善甚至連陪她回門都沒有,據說與朋友聚會喝醉酒醒不來,這才誤了沈綰的歸寧時間。
不只沈家的小娘子們頻頻回頭看那馬車上的回門禮,就連鳳氏的眼楮也沒少往那里飄。
但是沈瑯嬛回門之前,沈瑛已經嚴厲的叮囑過鳳氏千萬不可造次,所以即便看見那麼多東西,她也謹守本分的站在那,一點饞相都沒露出來。
沈瑯嬛輕笑,卻是向沈瑛說道︰「皇後娘娘為了女兒今日回門,特意準備了兩車的回門禮,另外兩車是王爺備下的。」
听說還有皇後備的禮,沈瑛肅然作揖。「你若進宮,替父親多謝娘娘費心了。」
見沈瑛這般作態,沈仙只是撇撇嘴,暗唾這些個富貴也不過是借她使而已,等她進了東宮,等太子登上大寶,沈瑯嬛的榮華和這些排場都只會是過眼雲煙。
席開一桌的家宴看著和樂融融,沈瑛與雍瀾推杯換盞,倒像尋常人家翁婿對話。
陪坐的沈雲駒和沈雲驊這回也不敢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了,沈雲駒甚至躲避雍瀾不經意諷過的眼神,光听著他說話的聲音心里就一跳一跳的。
上回被人蓋布袋痛接的事情,沈雲駒透過種種關系查了出來,就是雍瀾讓人干的,甚至那閑差也是被他擼掉的。閑差沒了就沒了,憑他沈相公子的身分還缺稱心快意的事做嗎?
可惜沈雲駒的腦洞開得太大,從那件事以後,不論他借父親勢還是走親戚關系,再也找不到什麼正經差事,沈瑛也索性撤手不管了。
一些狐朋狗友沒半個能幫襯的,日子一久他們的嘴臉也露了出來,開口閉口就是要錢,沈雲駒氣得把自己關在家里,又覺得悶,遇上也閑得發慌的沈雲驊,被弟弟一唆使,哥兒倆結伴出去尋歡作樂,通宵達旦夜不歸家,忘了今夕是何夕。
玩樂嘛,哪個紈褲不這麼打發時間,可哥兒倆還惹是生非,把沈相家的「名聲」發揚光大到極致,讓沈瑛屢遭同僚訕笑,臉色越發的鐵青難看。
倒是沈雲驤一改之前的頹廢,一襲竹青直裰,頭綰士子方巾,落落大方的向雍瀾敬酒。「祝王爺和三娘白頭偕老,永浴愛河!」
「好,借大舅兄吉言!」
雍瀾的酒杯與沈雲驤的酒杯清脆相撞,然後兩人都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雍瀾又勘了一杯,「這一杯要敬大舅兄明年開春會試掄元,殿試奪魁!」
「好說好說!」沈雲驤見沈瑯嬛容光煥發,又見雍瀾真心當他是舅兄,也算認同了這個妹婿,言語間多了親昵。
可這樣的親近看在沈雲駒兄弟眼里只覺憋屈,多灌了幾杯酒,不想卻招來沈瑛的怒眼。
沈瑯嬛欣慰的看著對酌的兩人,而沈素心也問了兩句,問她在王府可住得慣?服侍的人盡不盡心?還偷偷問了她管家權是不是捏在手里?
沈瑯嬛一直以為她這大姊走的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路線,不想如今也能關心到點子上,一邊覺得好笑溫暖,一邊又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感,一一回答了。
倒是鳳氏知道自己在這位爺面前討不了什麼好,除了屢屢勸酒挾菜也沒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
她怵啊,這個雍王爺,不只鼓吹老爺把她放逐到莊子去,還把二郎的差事給弄沒了,本來以為那不過是個雞肋般的差事,可有可無,哪里知道最氣人的是,之後想找個新差事,連老爺的面子都使不開,她想了又想才恍然大悟,背後不就是有這位王爺在操作嗎?
四郎本來就是在家吃閑飯的,如今又多了個二郎,一個兒子不成材,鳳氏本不覺得有什麼,誰家沒一兩個只想玩樂的孩子?但是連二郎也自暴自棄了起來後,她的臉面啊……
為了這兩個短命鬼,老爺每天沒好臉色,一宿一宿的歇在書房,下人都在暗地嘲笑她失寵了,他們娘兒幾個過的是水深火熱。
這個歸寧宴,她便叮囑兒子女兒千萬不要得罪雍瀾,只要不開罪雍瀾,萬事就好說,所以她放低姿態,一派的溫婉賢淑。
沈管是個受不了氣的,她這回回來,被鳳氏耳提面命,心里已經不服氣,又看見母親那低聲下氣的樣子,難道她真的要向這個從前壓根不放在眼底的人屈服?
包讓人忌妒的是,雍瀾把沈瑯嬛當眼珠子似的護著,從進門到落坐,他的手始終沒有離開沈瑯嬛的腰,她在雍瀾的眼中看到了愛還有寵溺。
她一直以為沈瑯嬛的親事和她相差無幾,都是為了彌補她們落水被人看光了身子、落人話柄的行為,當初她還大力嘲笑過沈瑯嬛,如今卻發現是她想差了。
想想那沈瑯嬛上無公婆,畢竟公婆住在皇宮,輕易不得見,下無妯娌,妯娌又一個個隔著高牆,沈瑯嬛嫁過去就當家作主,淨享福。
再想想她自己,忠懿侯府那一大家子除了讓她看不起,一個個的嘴臉都是沖著她的嫁妝來的,簡直令人煩不勝煩。
因為想得出神,手下的筷子便不自覺的輾著魚肉出氣,這種有失禮儀的小家子氣行為,讓看得眼皮直跳的沈瑛直接攆人。
「四娘你胃口不好,就下去歇著吧。」
沈綰又羞又怒,要是讓婆家人知道她在姊妹的歸寧宴中被攆下桌,不冷嘲熱諷羞死她才怪!
她還沒動作,坐在她身邊的沈仙卻也因為菜肴一道道的端上來,只覺得心口犯堵,那些山珍海味擺在眼前勾得她胃里翻騰起來,竟然干嘔了聲。
沈瑯嬛其實並不關注沈仙,但是那聲干嘔實在太明顯,明顯得所有人的眼光都往她投了過來。
沈仙可是將來的太子良娣,如今是鳳氏心頭上的寶,一點點差錯都不能有,便關心的問道︰「這是怎麼了?」
沈仙用絲帕掩住口鼻,不再去聞那些飯菜的味道,強忍著向鳳氏道︰「我沒事。」
遺憾的是她才說完自己沒事,又接連嘔了兩聲,這下哪里還像沒事?
「趕快去請大夫來,二娘的身子現在可矜貴了,不能有任何差錯!」鳳氏哪里還坐得住。
「娘,不要大題小作……」沈仙一移開帕子,剛想說話,又聞到油膩的味道,雖然馬上掩住口鼻,可到底又彎著身子嘔了聲。
這下就連完全沒有經驗的沈素心和沈雲驤都瞧出不對勁來了。
「既然二娘不舒服,還是回房歇息吧。」沈瑯嬛淡聲說道。
沒能好好吃頓回門宴,就被接二連三的事給攪了,沈瑯嬛也有些食不下咽了。
鳳氏領著沈仙喊了沈綰離開了正廳。
沈瑛有些尷尬的開口,「大家不要客氣,挾菜吃,二娘讓她歇會應該就沒事了。」
回門宴草草的散了,沈瑯嬛帶著雍瀾回自己的院子休息,也不過離開幾日,當她再踏入石斛院卻有種陌生的感覺。
「王妃,為什麼奴婢覺得二娘子像是有喜的樣子?」百兒憋了很久,待沈瑯嬛一坐下才敢開口,可這一開口又發現自己失言,連忙掩住嘴。
沈瑯嬛本來覺得不相干,但一轉念就道︰「百兒,你去和那些舊時姊妹敘一敘吧,不然,我們下午就要回了,往後可能沒什麼見面的機會了。」
百兒自然知道她們家王妃這是要她去打探消息,歡快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