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陌驀地張眼,見喬倚嫣就屈膝坐在榻邊矮上,手肘抵著膝頭,兩手支頓,眯眸近近盯他。
耙情從昨夜到今日這般陰陽怪氣待他,就為這事?
他先是一愣,心里突然發急。「本侯沒有不要你!」作勢欲起。
「別亂動!藥力還沒行完呢。」一聲嬌喝令他頓住,再次伏回榻上。
似乎他沖口而出的那一喊讓喬倚嫣心情美好起來,她重新擺好他滴血的手,表情有些笑意。「侯爺一開始是不樂意的,無奈敵不過妾身的執拗,幸得皇上有求于我,侯爺要再想向皇上請旨休妻,怕是不能夠。」
他瞪視她,鼻翼歙張。「本侯沒有要休妻。」一字字皆重音。
喬倚嫣抿唇一笑,見他指尖滴出的血轉成殷紅,表示藥力又逼出部分陳痾,她細心為他拔針,邊道︰「今日黑血轉紅的速度更快了,妾身估模著不出十日,侯爺體內的病灶定能盡除,屆時大功告成,便也無後顧之憂。」
身上的銀針皆除下,她仍舊不讓他起身,用熱呼呼的厚布煨暖他背部之後,她在他背上抹著薄薄一層香膏,那氣味像融合著許多花香,淡淡的很好聞。
不過一開始蕭陌頗抗拒,覺得他一個大男人,夜夜灸藥引血過後都得抹香,一早醒來香氣彷佛滲進膚底,令他時時刻刻、隱隱約約都能捕捉到那股香氣。
後來他不肯了,她卻道——
「這香膏具奇效,用在侯爺身上再好不過,所謂行百里者半于九十,侯爺如若不肯,那前頭的努力全成白費功夫,這可如何是好?」
……還能如何?只能他乖乖就範。
只是本以為那香膏的奇效是針對他體內病灶,如今看來……似乎不是?
「皇上昨夜欲月兌我衣,是為察看我背上傷痕。」他扭頭看向正徒手替他推拿的喬倚嫣,那香膏經她特殊手法推勻開來,灼感滲膚入骨。
「嗯。」她不甚在意哼了聲,兩手貼著他的背膚徐徐挪移。
「你用特制的香膏把我背上疤痕弄淡了,它的奇效與我的病灶無關。」他聲音略悶。
「我的身體不好看,之前已明白告訴過你。」
喬倚嫣十指略頓,與他對上眼。「侯爺以為妾身為你淡癥去痕,是嫌棄侯爺不好看?」
見他沉默,她輕訝挑眉,隨即咯咯笑了一陣,把蕭陌嚴肅的面容都笑出淡赭。
好不容易穩下,她兩手未停,清清喉頭道︰「妾身為侯爺除去痕痕,是因為這些傷口當
時沒仔細照料,許多都復原得不好,尤其是背央這一大片還留恪痕,肌理相連間必然影響到其他肌群活動。
「香膏主在活血生肌,加上我奇岩谷獨門的重理推拿,如此使在侯爺身上,是為了讓你行動更敏捷,能不受舊傷糾結的疤痕牽扯,可以更自在地控馬,可以將手中銀槍和長刀使得更流暢,若遇危急,可以更輕松護住自己。」眨眸又笑——
「候爺是一家之主嘛,侯爺大好了,妾身才能跟著好,你是我的大樹呢,大樹底下好乘涼,我總得把這棵樹的根整葉全都顧好……等等!等等!不準動啊!整套推拿得一鼓作氣才見效,你敢亂動妾身跟你沒完!」
她是要怎麼跟他沒完?蕭陌其實挺想知道,他甚至覺得……「她要跟他沒完」這樣的話,听進耳中竟十分受用。
但為了不毀她的用心,他還是再度伏好,喉結暗自上下顫動。
好一會兒,他艱難地蹭出話——
「那時欲說服你退親,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夠好……雖受皇上抬愛,位高權重,天朝各家大族對我卻是看不上眼的,更不會將家中閨秀輕許,你許給我,表面或許光鮮亮麗,卻一輩子都要受人背後議論,如今踏進帝京這是非之地,煩心事怕是阻不了,說到底是我拖累了你。」
他一邊耳垂忽地遭人輕咬一口,渾身陡凜,本能欲起,又听她嬌斥不準他動。
推拿的小手未停,女子嗓音慵懶,嬌軟哼笑。「既然被侯爺拖累,那侯爺是不是該講述一下事情緣由,讓妾身就算栽了跟頭也當只明白鬼?」
喬倚嫣主要是在打趣他,略帶試探意味,卻未認真期望他會道出些什麼來。
「好。」他竟然應承。
「嗄?」被驚著的她險些收手破功。
蕭陌像沒有留意到她的震驚,自顧自地說下去——
「當年我遭景春蕭氏除族譜,趕出家門,主要起因在于我當時的一個貼身服侍的婢子身上。她名叫靈兒,年紀小小就來到我身邊服侍,而我是她的小鮑子,比她還小兩歲……」
喬倚嫣腦海中驀地浮現底下好手為她探回的消息,記起那一干言官對他的抨擊——罵他「有辱門楣」、「穢亂宗族」等等之類。
她見事一向快狠準,遂問︰「這位靈兒姑娘可是被景春蕭氏的誰看上了?」
他平視的目光略顯空洞,彷佛沒有落點,沉靜道︰「事發的那年,身為蕭氏庶長子的我那時一十四歲,靈兒十六,由我嫡母所出的嫡子弟弟蕭陽那時剛滿十三,他幾次想從我身邊要走靈兒,我硬扛著沒有答應……」他鼻息略濃,眉目沉沉,思緒被拉回那一段灰澀過往——
「上元節那日,我因與蕭陽起了沖突被罰閉門思過,靈兒去灶房替我取晚膳。許久不見回來,等到月上樹梢了我才驚覺不對,顧不得罰,立時沖出去尋人。我……我找了許久,可一切皆晚了,靈兒在蕭陽惡意安排下被我當時正醉酒的父親蕭侯爺相中,拘在書房里整整兩個時辰,就像……就像當年我阿娘那樣,只因生得一張好皮相,誰還管你是不是個人……在他眼中,全是泄怒的玩意兒,全部都是……」
他口中的「他」意指何人,喬倚嫣心知肚明。
兩手持續在他的琵琶骨間揉移,她盡可能平心靜氣地問︰「後來呢?靈兒姑娘可是像你阿娘那樣,成了新候爺的侍妾?」
「嗯……」他斂眉垂目,神態淡淡。「靈兒成了蕭候爺的房里人,但我知道,她喜愛的另有其人。」
「喚?那妾身可否猜猜……靈兒姑娘喜愛的那一個原來是侯爺你嗎?」她略浮夸揚聲問,試圖沖淡沉郁的氛圍,未料卻引出他岔了氣的一陣干咳。
蕭陌再次扭頭暗她。「我與靈兒之間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侯爺淡定啊,不是就不是。」喬倚嫣無辜眨眸,唇角翹起。
「靈兒她……就像親人那般,她是老羅總管的獨生閨女兒,羅叔與我阿娘是同鄉,當年差不多是同時候進了蕭侯爺的府第作事,各簽下二十年賣身契,我娘拿羅叔當親大哥對待,羅叔一家如同我的親人,只是羅嬸去得早,靈兒不到七歲就沒了娘,我阿娘對那女娃兒自是萬分憐惜……」他眉睫微斂,淡淡陰影落下,嗓聲略嘲弄——
「有時會想,靈兒被蕭侯爺所辱,之後還得顧及羅叔,不得不走上我阿娘的老路,而我娘親不用活著目睹這一切,像是這可笑世道里還殘存著一點點憐憫。」
喬倚嫣內心一糾,問道︰「靈兒姑娘的心上人是誰?是蕭侯府里的人嗎?」
蕭陌搖搖頭。「……是一名貨郎。靈兒很喜愛他,他們兩情相悅。靈兒被蕭侯爺收房後,一日哭著偷偷來求我,她想再見那貨郎一面,好好做個了斷……」
「侯爺幫了靈兒姑娘的忙,安排他們倆見面,結果此事最後演變成你被蕭氏逐出家門,是不?」她雙手徐徐收勢。
蕭陌沒有否認,輕道︰「是我思慮不周,亦太過天真,未察嫡母何氏與蕭陽一直命人盯著……靈兒那日與貨郎在我所安排的馬車內話別後,貨郎下車離去,我親自駕馬車帶著哭得泣不成聲的靈兒回府,尚未進城就被蕭陽帶人團團圍住,連人帶馬車拖回蕭侯府。」
大功告成。
收手。
喬倚嫣摩挲一雙玉掌,輕輕吐出一口氣,宛若嘆息——
「看來是這樣了,侯爺最後被誣陷與自己爹親的侍妾有染,兩人還駕馬車勞城郊外偷情,欸……莫怪會有‘穢亂宗室’的罵名。那靈兒姑娘呢?你被趕出家門,老羅叔眼下也跟著你,那她……」不妙的感覺爬滿心頭。
背上的綿軟小手一撤,蕭陌既覺松了口氣又覺戀戀不舍,每回皆如此矛盾。
他翻身坐起,任由喬倚嫣攤開一件寬大中衣披在他肩上。
他低聲道︰「靈兒與我被分開審問,後來她認了。」
「認了?」喬倚嫣柳眉飛挑,眸心陡湛,一下子明白過來。「打蛇打七寸,靈兒姑娘是被掐住要害了,這要害不是老羅叔的話便只能是那位貨郎哥哥,她被蕭家人拿來對付你,她不覺對不住你嗎?」
喬大當家聰敏過人,提及這些陳年往事竟令他省了不少口舌。
蕭陌淡淡牽唇。「即便覺得對不住,但事情已難挽回,當年我被家法鞭打的那一頓換到
羅叔的賣身契,是羅叔帶走傷重的我,靈兒許是覺得身邊已了無牽掛,最後投湖而亡。」
房中一靜。
好一會兒才听喬倚嫣嘆道︰「欸,這景春蕭氏果然欺負人。」
背靠床柱,已月兌鞋上榻的她干脆抱膝而坐,注視著坐在榻內的蕭陌,問︰「侯爺今夜肯對妾身嚴明當年的事發經過,是擔心妾身踏進帝京如羊羔入狼群,會被壞心眼的人給吞了去嗎?」
蕭陌古銅峻龐在一室燭光照明中紅了紅。
「醫治清怡長公主一事,我本不想你出頭,那樣太惹眼,但仔細再想,嫣兒到底不適合低調過活,先不說你自個兒,你既已嫁我為妻,與我這樣的人扯上干系,在這帝京城內便不可能低調度日,加上你跟皇上開出的那兩個條件,待明日聖旨發至,定遠侯府必受萬眾矚目。」
喬倚嫣下巴擱在膝頭上,菱唇開開,笑露貝齒。
她對榮威帝開出的兩條件——
其一,醫治期間,清怡長公主需移駕定遠侯府小住,她喬倚嫣不入內廷看診。
其二,皇親國戚、世家大族若求她喬倚嫣診治,先去皇上那兒請聖旨來。
「妾身向皇上求得的恩典,恰是咱們定遠侯府的大樹,能避暑乘涼還能遮風擋雨,侯爺莫非不知?」
「……我知。」蕭陌頷首,忽見對角床柱邊的她改坐為躺,還懶貓伸腰般伸展軀體,然後……朝他這頭滾將過來。
她滾了一圈再一圈,把腦袋瓜滾到他盤坐的大腿上才止勢。
流泉般的青絲非常理所當然地散了他半身,她略揚潔顎沖著他笑。「那侯爺知道些什麼?妾身洗耳恭听。」
蕭陌心跳與氣息皆不穩,身體某部位因她的親近變得沉重灼硬,她替他灸藥引血、推拿
背部時,他勉強還能壓制,此刻軟玉溫香在懷,他禁不住哀她的發、她的臉,大掌在她玉頸上來回輕挲,感受她的細膩脆弱還有頸側那明顯動了情的脈動。
他緩而輕啞道︰「你不入內廷看診,避開後宮那些貴人們,如此便避掉不少麻煩。清怡長公主住進我定遠侯府治臉傷,你要的是名,用最短的時間在帝京揚名立萬……我信你定有本事治好清怡長公主,然此事一成,必然轟動帝京,屆時會有很多人求你出手,可有皇上擋在前頭,那些人就讓皇上去頭疼。」
她側臥,一臂環上他的腰,額面抵著他堅硬的月復部直笑。「侯爺與我心有靈犀呢,妾身想什麼,你知,我真歡……啊!」身子驀地被他托高納入臂彎里,他像在抱襁褓中的女圭女圭那樣擁著她。
男人目光深深,攏著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知曉的東西。
喬倚嫣心頭發軟,抬手撫模他稜角分明的面龐,柔聲略啞——
「侯爺將過往之事坦然相告,是想讓我心里先有個底,哪天在勳貴圈子里遇上景春蕭氏那邊的人才好對付,是不?你怕我吃虧呢。」
蕭陌沒有直接答話,卻道︰「你想玩,那就玩,想做什麼,就做,只是……別弄傷自己,真遇勞棘手之事杠不住,就推到本侯身上,天朝的勳貴們或者瞧不起我一個世族大家的棄子,但絕不敢小覷「定遠侯」這三字代表的權勢,何況還有天子的偏愛。」
瞧,這根本是仗著有權有勢有偏愛,要她盡情橫行啊!
喬倚嫣一雙藕臂攬住他脖頸,渾圓胸房隔著一層衣料貼緊他的果胸,直接吻上他的嘴。
辱齒纏綿,往來繾綣,她菱唇揚笑,貼著他的嘴彷佛無意識般細聲昵喃——
「這樣就很好,沒有……沒有喜愛也沒關系,我來喜愛你就好,你願待我好,就很好,我也會待你很好很好,我們也能像親人那樣……那樣就足夠……」
蕭陌隱隱感到哪里不對,心口漲得難受,但他沒能想明白,因懷里擁著一團火,直直燒進他四肢百骸。
這一夜,他被人強勢推倒,嘗到前所未有的滋味。
他家這位誓言「不去他麾下,只願在他身下」的侯爺夫人徹底「造反」了,玉腿一跨,壓他落底,在他身上放縱馳騁了好一番,令他非常又非常的「夫綱不振」,卻也讓他扎扎實實體會到——
魂飛九霄淨景清……
是何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