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哪個姑娘家在親眼目睹男人將衣褲一件件卸下還能鎮定自若,如果有,肯定是裝的。
喬倚嫣以為自己裝得挺好。
蕭陌被她說服,肯「坦然」相對,那樣再好不過,盡管他的「坦然」有些矯枉過正般稍稍過頭,但也沒有不好,她受得起。
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具陽剛精壯的男性身軀,硬頸寬肩,勁臂窄腰,腿長而有力,柔暖燭光將他身上每一塊肌理映出明暗,所勾勒出來的線條優雅又充滿力度,強焊中透出韌勁。
直到他沉靜轉身,將背部完全展現,原還強作淡定、其實既羞又喜的她,月復部就像被狠狠揍了一拳,瞬間疼得她五官扭曲、額滲冷汗。
莫怪他不喜讓人踫觸。
莫怪之前硬蹭去幫他沐發,他反應會那麼大。
莫怪那時殘留在她指上的觸覺會那樣不平滑。
從身後看他,那身型更是虎背狼腰,但他整片背部布滿深淺不一的長條疤痕,疤痕層層疊疊交錯,有好幾道應是當時皮開肉綻得十分厲害,又沒有仔細照顧,留下的傷疤顯得格外猙獰,尤其是背央的那片肌膚,找不到一小處平坦,像被燒紅鐵塊烙過似的,形成凹凸不平的整大塊暗紅色。
喬倚嫣是听到嗚咽聲才曉得自己哭了。
可她有什麼資格哭?
是她要求要看,哭個什麼勁兒?
該哭的是那些欺負他的人,如今他是她罩的,這筆帳得仔細算。
「你不害臊,人家我、我都害臊了!」她輕聲嚷嚷,抄起榻上的大紅喜被撲過去。
蕭陌身上一暖,不僅肩上披著被子還連人帶被被喬倚嫣從身後抱住,方才听到的嗚咽哭泣彷佛是錯覺,但他知道不是。
她哭了,又感到難為情,才故意這樣鬧他。
「天氣還這麼冷,侯爺若凍破皮,妾身可要舍不得。」她鼻音略重,隔著被子,小臉在他背後蹭了蹭。
下一刻,蕭陌輕易掙開她的圈抱轉身面對她。
披著被子、散著發的他模樣看起來有點滑稽,但凝視彼此的兩人都不在意,只看到對方眼中的光,即便仍朦朦朧朧,也是真誠的意。
「……那是鞭傷。」凝望了好半晌,喬倚嫣率先開口,知道自己眼楮定然紅紅的,因為一直有溫燙的什麼威脅著要流出來。
她吸吸鼻子,揚唇。「除了鞭傷,還有烙痕,容妾身想想,嗯……若猜得不錯,應是鞭傷太過嚴重,皮開肉綻幾可見骨,如此流血不止,侯爺干脆讓人替你把傷口全烙得黏住,是嗎?」
他眉峰微擰,點了點頭。「……嗯。」
她對付著喉中無形的硬塊,深吸一口氣——
「妾身既已關注侯爺多年,對于當年景春蕭氏將你從族譜中除名一事,早就耳聞,更听說他們光逐你出家門還不夠,還要你領五十鞭當作‘剔肉還母、削骨還父’,從此斬斷血緣之親,視為陌路。」她語調有些不穩,頓了頓問︰「侯爺背上慘不忍睹的‘杰作’便是那樣來的?」
他深深看她,兩片薄唇最終磨出聲音來。「是我爹……是蕭侯爺命人打的。‘剔肉還母、削骨還父’……只是我親生阿娘在我十歲時便不幸病筆,這當眾‘剔肉還母’的名頭,也僅能恭請嫡母出面勉強擔著。」話中有絲嘲諷。
意思是他受鞭打時,蕭家那些人全在一旁看著呢!
喬倚嫣氣到一顆心直發抖。
蕭侯爺真是想把親生兒子活活打死,瞧蕭陌背上好幾道交疊的鞭痕,根本是幾鞭下來都落在同一處,足見當時被命令下手之人手段有多高明又多凶殘,真是蕭侯爺養的一條好狗啊!
到底是有什麼深仇大恨!
「蕭家為何要那樣待你?」其中因由被掩得甚深,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他薄冷俊唇一勾,似笑非笑,恍惚還滲出些軟意。
「喬大小姐身為喬氏大商主事,還有什麼查不出來?御史台那些言官們扣在我頭上的罪狀條條分明,幾乎傳遍天朝各地,說書客們都能拿我的事寫上好幾折說書段子,你沒听說過嗎?」
「誰理那些個全身上下僅余一張嘴的御史大夫們嘴碎什麼?」她啐了聲。「我就問,到底出什麼事?你愛說便說,我听著,你若不想說,那……那也不打緊,反正是他們欺負你,山水有相逢,往後遇上,落進我手里,總也能替你討回公道。」
蕭陌瞪著她,又是那種被她驚到的愣怔神情,心口卻是鼓得急了,熱血流竄。
喬倚嫣咬咬唇,兀自沉吟著,道︰「……嗯,你體內那個形成多年的病灶,看來應是當年那一頓毒打留下的病根,已足足十余年的瘀氣屯積,幸好……幸好一切還來得及,只要嗯……我想想……埋針灸藥是一定要的,還要配合穴位推拿、藥洗藥浴……啊,對了!藥補更不能少,吃進肚里的東西比什麼都緊要,嗯……然後還能……哇啊!」
這會兒,換喬倚嫣被驚得愣怔,因為蕭陌突如其來探臂將她抱住,重重壓進懷里。
背脊挺得再直,她的腦門也僅能構著他的鎖骨部位,此際被他鎖進臂彎,她驚得不禁微弓身、側顏埋在他胸懷里,直迫她耳鼓的是他一聲又一聲重擊的心音。
震驚過後,她倏然揚首,直直對上他斂垂的目光。
那般眼神幽暗至深參透力量,把她看得頸後汗毛悄悄豎起,一顆心更是抖得都快跳出喉頭。
「你、你這是……怎麼了?」這應是他頭一回主動抱她吧?喬倚嫣腦袋瓜熱烘烘。
「你的那些診治……可否延至明晚再開始?」蕭陌嗓音仍舊沉靜,靜到都有山雨欲來的氛圍。
「啊?」喬倚嫣當真被問得一愣又一愣。「今晚不開始嗎?那、那時候還不算晚,就寢實也太早了些,那……那今晚……咱們要干什麼?」
她看到男人彷佛有些忍俊不住的神情,接著唇角淺牽,對她綻出非常清俊的一抹弧。
她立時被迷得亂七八糟,雙腮暈紅,才覺膝蓋有些發軟,人已被打橫抱起。
「就做洞房花燭夜該做的事吧。」蕭陌臉也是紅的,只是膚色較深,紅得不那麼明顯。
「嗔?噢……」老天!她手腳都不知擺哪里才好啊!
「第一次」成親的洞房花燭夜,蕭陌正值大病昏迷,喬倚嫣是在跟他身上的病魔搏斗中度過那一夜。
「第二次」成親的洞房花燭夜,妹有情、郎無意,強扭的瓜不甜,喬倚嫣沒想對蕭陌使強,總覺得相處在一塊兒,日久生情,會等到瓜熟蒂落的甜美時候,但,事情的發展令人措手不及,這一晚,他們真的洞房了。
她被放落在紅榻上,昂藏立在榻邊的男人將肩頭上的喜被扯下來拋置榻內,她手心生汗,十指微微揪緊鋪在軟墊上的紅綢,忍不住不去看他,但揚睫睞了眼,頰面的紅潮一下子漫到耳根。
還說自己是醫者,他是病家,兩人是醫病必系,她絕不會對他心猿意馬……她剛剛給他掛保證的事,完全守不住。
蕭陌也在看她,那雙深幽如子夜的黑眸將她牢牢鎖定,她鼓起勇氣再次抬頭,咬咬唇想著該說點什麼,他優美精壯的身軀在此刻傾近,朝她迫來。
「我們……那個嗯……」喬倚嫣心頭微驚,本能往後一挪,結果下一刻就發現自己被他壓在身下。
……
她不清楚最後是如何靜止下來,也許中間曾哭暈過去也不一定,但蕭陌一直哄著她,她隱約是知道的。
「嫣兒……嫣兒……別怕……別害怕我……」
沒有!
沒有沒有!
她從未怕他,他是她喬家的大恩人,是她年少時候已然留心的人兒,一直偷偷打探他的事、偷偷關注的,她怎可能怕他,她……她是如少女般傻傻心儀他。
不僅心儀,如今還有滿滿心疼。
被翻紅浪後,一切徐徐緩下,慵懶與靜謐悄悄漫開,不知何時松月兌綁帶的床帷垂落下來,將他們圍在獨屬于兩人的小小天地里。
外頭夜更深了,紅燭也已燃燼,蕭陌仍可看見女子圓潤肩頭以及背部清肌上的薄薄瑩光。
她背對他側臥不動,身子隨呼吸緩緩起伏,但他知道她是醒著的,不肯轉過來看他,是因為她害羞了。
蕭陌發現一事,男女間的事若用說的,喬倚嫣可以沒臉沒皮說得人臉紅耳熱,別人遭她言語上戲,節節敗退了,她更是急起直追,但事情要是反過來,換成被調戲、被覬覦的人發狠「回擊」回去,她就開始手足無措。
她非常小女人,羽睫如蝶棲,顫顫地一直不敢看他,淚像珍珠,一顆顆彷佛滲進他心里。
他將大紅喜被拉上來蓋住她的肩頭,在她耳後啞聲吐息——
「還好嗎?」
女子巧肩微地瑟縮,像被他的聲音撩得發顫似的。「……嗯。」
蕭陌靜了好一會兒道︰「事到如今,咱們這個親是結定了,我記得新嫁娘得三朝回門,上次成親沒回成,這一次總要隨你回去拜見喬家長輩。」
此話一出果然有動靜,喬倚嫣在被窩里轉過身,一大把烏亮發絲襯得她的臉容格外小。
她眸底閃亮亮,螓首蹭著枕子猛點。「好!好啊!老早就想帶侯爺回一趟喬家,只是北方冬天時候著實太冷,我家老祖宗還有我爹眼下都在鄰近帝京的喬家玉湖別業過冬,這次奉召回京,侯爺撥個空隨妾身回門探望家里人,可好?」
「好。」無絲毫遲滯。
他目光在她布滿歡喜的小臉上梭巡,忽又察覺一件事,他這媳婦兒似乎太容易討好。
喬倚嫣自是藏不住歡喜。
常言道,「女追男隔層紗」,她是在追求蕭陌沒錯,可她不確定自個兒是否將他追到手了,但至少蕭陌願意認了這門親,還主動跟她提及新娘子回門的事呢,他對「喬家姑爺」這個身分顯然不排斥。
「你、你干什麼?」蕭陌一把攔住拖著被子打算滾下榻的人兒。
「小室里備著熱水,用不著喚芳姑姑或素心她們過來,我們……我們這樣……她們見著要多不好意思,我去弄盆熱水給侯爺……」
「是你在不好意思吧?」蕭陌被她的說法弄得直挑眉。「嘴上說得霸氣,說自己絕不會心猿意馬,真要你看,你卻把臉往枕頭堆和棉被窩里埋。」
他語調慢騰騰,引起的無形火焰卻騰騰地燒紅喬倚嫣全身上下,差不多連腳趾頭都紅了。
「妾身哪里是……才沒有——」她氣虛得很,突然連人帶被讓他給打橫抱起,打斷她硬著頭皮欲要自辯的話。
蕭陌二話不說直接將人帶進側間小室。
他先將她放落在矮堯上,浴桶中滿滿的水到此時僅留余溫,他舀出好幾木杓自行沖洗干淨,跟著把擱在爐上保溫的一大鐵鑊熱水全數舀進浴桶中,這下子水位回到約七分滿的位置,溫度偏熱,但絕對適合用來舒緩被過度折騰的肌筋。
喬倚嫣看著男人的一舉一動,精壯的身軀做任何動作都那樣漂亮好看,好看到令她臉紅心跳又心花朵朵開。
哼,她才不糾結有沒有追求到他。
他的心即便還不是她的,人也已經是她的了。
噢,光想著他是她的,就忍不住竊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