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的時候沒有知會任何人,沒想到一到莊子,莊頭卻等在堂屋門前了。
原來佃農們知道莊子和田地都換了新東家後很是擔心,畢竟,對那些地主來說只是地契換了個人這麼簡單,可對他們這些靠田地生活的佃農們來講,田地就是他們的根本、他們的一切,新東家要是有個什麼動靜,就夠他們喝一壺的了,身為莊頭,自然得來看一看,探一探新主子的想法,回去也才好和大家商量應對。
只是,他們還真多想了,樂不染知道所有的田地都是佃出去的,所以她暫時沒有要變動的意思。
她告訴看起來一臉老實又曬得黝黝的莊頭,「既然這一片田地以前都是由你照看,那就照舊,至于往後會不會加租?我保證五年內都不會加租,但這前提是你們安分勤懇,如果有人偷懶耍滑,從中取巧,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方才莊頭看到樂不染是買主的時候是有些不以為然的,年輕得過頭了,這樣的孩子,是家里的大人作主給她買的產業吧?
老實講,他還真的一點信心也沒有,擔心她沒經驗,把好好的田地給糟蹋了,但是喝過茶,樂不染便讓他帶著她與柴子去後山。
她方才過來的時候,沿著鄉間小道大致看了下田地,黃澄澄的稻穗已經垂得很低,即將可以收割,基本上只是稻子收成後出產多少的問題,她想先去看後山上有些什麼。
莊頭發現她不是隨便閑逛過去而已,爬上小山腰後,她也不怕髒,蹲下來抓把土,在手指捻揉,問山上多種些什麼果樹,知道稀疏種了幾株梅林,還有野白杏、紅桃、黃李,此刻黃李已經過了采收期,但是杏子和紅桃正結實系縈的掛在樹梢上,金黃杏子表面那抹暈紅,還有桃子那香甜多汁的果肉都讓人垂涎不已。
她隨手摘了顆桃子,擦也不擦就往嘴里放,那香甜的果汁和果肉充盈在口腔里,見柴子和莊頭都盯著她看,不好意思了一下。「好吃,你們也摘來嘗嘗吧。」
莊頭有些錯愕,以前的地主可吝嗇小氣了,山上的果子就算成熟掉到地上也不許他們莊子里的孩子撿拾,這位……卻讓他自己摘來吃?
他小心翼翼的挑揀了一顆,謹慎的捏在手心里,想一會兒可以帶回家給孩子們嗜嗜。
樂不染也不知看穿他的心意還是什麼的。「莊叔,一會兒你就讓幾個人把這些果子采收了,收拾後都抬到莊子去。」
莊頭點頭稱是。
樂不染三兩下吃完桃子,眼尖的發現除了這些果樹,山上還有不少烏柏子樹雜在果樹之間。
在現代,因為女乃女乃對植物的熱忱,沒少听她老人家叨念的,所以山上草藥沒有她不認識的。
為了確認,她隨手往低矮的樹叢上一抓,手掌里便是灰灰白白的一小把,咦,還真是這寶貝哩。
「哎呀,我當這是什麼,原來是草籽!」莊頭和柴子都好奇的湊過來看,看清之後卻大失所望。
樂不染卻一副撿到寶的神色。「這可是好東西,人家有大名的,叫烏柏子。」
用搗杵將烏柏子仁搗出油來,倒進油燈里再放進兩根燈草,便是青油燈,烏柏子榨完油後留下的渣可以用來壅田,是挺好的堆肥。
莊頭心里有數,看來待會兒不只要讓人來摘果子,這有大名的草籽也得讓人打下來才是。
從山上下來,到了池塘邊,看見一方池塘,密密麻麻長了許多菱角葉,看過去綠油油一片。
這時候也正是菱角的采收期,但因為產權易主的關系,莊頭沒敢讓人來采收,佃戶也叮嚀家里的小子不許靠近池塘摘女敕菱角當零嘴吃。
摘菱角要乘坐的不是小舢舨,是木制的大圓桶,又叫菱桶。
一般的采菱人都是匍匍在桶邊,把菱角采收在圓桶里。
「小姐就別下去了,池子里都是爛泥巴。」
有過山上的經驗,莊頭不以為他勸得住這位特立獨行的小姐,但是義務上,還是得說上一說,要是有個什麼意外,他可是承擔不起。
對樂不染來說,菱角可是好東西,吃法多不說,鮮老生熟皆是美味,尤其生菱角可以當水果吃,煮熟後也可以拿來當作主食。
比如菱角燜飯、菱角燒肉、菱角蓮藕粥,都好吃得緊。
她也從善如流,沒有堅持非要下池子,到了田埂邊,只吩咐莊頭在田地邊上挖幾個漚肥坑,告訴他秋糧收割後拾完穗子,將來翻地翻出來的草根千萬別扔,挖出來的草根扔到漚肥坑里,曬成干草再燒成灰,這樣的草木灰加上家家戶戶吃剩的餿水餿食,河塘里的淤積黑泥,全混在一起發酵,二十天左右翻動一次,堆放幾個月便能成為地里最好的肥料。
她還說如果莊子上的人家有雞糞、人肥,碾碎的蝦蟹殼末,都可以收過來,放進里頭。
最後再加上曬到鈣化的動物骨頭調配成的黑金肥料,地肥了,種什麼都高產量。
她不是農業專家,可她上輩子的姥姥家就有一大片上好的水田,她童年時,每年七、八月總要回姥姥和姥爺家過暑假,等著吃割稻點心,跟著堂弟妹們不玩成個泥小子絕不回家。
對莊頭來說,新東家要的草木灰他能理解,他們向來施肥除草時,拔草也是不燒的,等曬干後燒成灰,灑在地里,用來養肥土地。
淤積黑泥,餿水餿食都不是問題,但是東家最後說要雞糞、人肥,鄉里人誰都把雞糞、人肥當寶,稀釋了用來澆地,誰願意把這拿出來呢?
像是知道他的難處,樂不染看看遠處再看看自己腳下,心里已經有了主意。
她把想法告訴了莊頭。
莊頭最後不可思議的走了。
樂不染模模自己的臉,抬頭望著柴子。「我怎麼覺得他看我的眼光,好像我是瘋子似的?」
沒想到,柴子也是一張和莊頭一模一樣的臉。
她跺了下腳。「哎呀,我一會兒說給柴子哥你听,你就不會覺得我亂花錢了。」
家禽的糞便還稱斤論兩的買了,外人當然會想這不是錢太多還能怎麼了?
柴子看著她難得橋俏的模樣,有些不自在,慢慢的點頭,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莊子。
莊子的廚娘已經燒了一桌的菜,這可是新東家頭一次來巡視田地,說什麼也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整治這頓飯,要是東家吃得喜歡,她這廚娘的飯碗就能繼續穩穩的捧著,要是不入口心意……她不敢往後面去想了。
飯菜有湯有肉,都是莊子里自家出產的,地里跑的雞,池塘里的活魚,新鮮的蔬菜,山里拔的菌子,還有一大盆煮好還冒著香氣的菱角。
吃過飯,樂不染掏出帕子,里頭包裹著方才在外頭從香椒樹上摘的椒子,在茶葉里加上幾粒香椒子,那味道滿口清香,精神一下就上來了。
樂不染完全沒想到她這樣的喝茶方式,莊頭喝過一遭後,廣為宣傳,竟在莊子里流行了起來,尤其人疲憊,精神不振的時候喝上一杯椒子茶,不僅可以生津止渴,也不再有昏昏欲睡的感覺,成了夏天莊戶必備的涼茶。
飯吃了,茶喝了,樂不染見莊頭吆喝著下面的人把許多竹籮筐搬進來,杏、桃、菱角、烏柏子一簍簍堆得門前幾乎要滿出來,只能擺到曬谷場去。
樂不染還真沒想到會這麼多,她就一輛牛車,哪載得了這許多?
莊頭搓著手,「這些東西小姐過目後小的就讓人搬上車,給姑娘送到府里去,小的這也能跟著小姐好認一認路,往後要給小姐送東西就不至于迷路。」
听莊頭把殷勤十分的合理化,樂不染妙目彎成兩彎小小月亮。「這樣吧,各色果子挑個幾簍,莊子里的佃戶都嘗嘗鮮,其他的我帶回家,菱角嘛,給一簍吃了新鮮就行,剩下的,就全歸莊子大家了。」
她發現這里的佃戶生活都不算好,這莊子如今易主,這些佃農也就是她的人,她有責任照拂自己的人。
菱角看著有幾百斤之多,因為是季節性的東西,在市面上價格都還不錯,幾畝地的收益看著不多,但是這些要是歸了佃戶,分攤後貼補家用,賺點小財也是好的。
莊頭和站在外頭沒敢進來的佃農們都激動了,大家嚷著要來給樂不染硫頭,樂不染擺手。
「田地的活兒都要靠大家了,收成多,我也不會少了大家的好處,菱角就當作我給家里各個小子、小泵娘們的見面禮就是。」
佃農們感激的說著好話。
私下,樂不染多給了莊頭兩簍果子、菱角,他是莊頭,理該得的比旁人多一點,而且,只是吃食,還真算不上什麼。
往回走的回程路上,牛車搖搖晃晃的,後頭跟著莊子里的幾輛騾車。
她攤開帕子,紫紫紅紅的刺泡兒和果實熟透了的拐棗,是柴子打後山給她摘的,權充飯後水果也不賴。
「咱們縣里有路廁的吧?」
柴子見小泵娘一口一口吃得香甜,車趕得更起勁了,卻忽然听到她這麼一提,以為她急著想去解手。
女孩子嘛,不方便的事情多著,出門連上個茅廁都不方便,更別提更多的限制了,這也是為什麼女子能不出門就不出門的原因之一。
柴子有些臉紅,揚起鞭子就往牛的上揮。「你忍忍啊,我讓黃牛跑快一點,咱們一
會兒就進城,你就可以解手了。」
樂不染知道柴子想歪了,搖頭。「我的意思是柴子哥是土生土長的縣城人,知道縣城有不少路廁吧?」
她這是想把關于人肥的事掰碎了說給柴子听。
柴子恍然大悟,是自己誤會小姐了,小尷尬之余放慢了老黃牛的腳步,讓自己專注在路廁的問題上。
「有的,雖然比不上都城五十步一個茅廁,方便看守城門的士兵和達官貴人使用。」
至于城內居民也能在指定的地點使用廁所,避免造成環境污染,產生瘟疫。
他畢竟讀過書,書冊里對帝都的繁華描繪讓他一心向往,可是也只是向往而已,平遙縣再大也就是個縣城,與帝都的方便性是無法比較的。
樂不染所謂的「路廁」,也就是縣城里建于道路旁的廁所,也形同現代的公廁,只是大多簡陋骯髒,基本上是一個坑兩塊磚,三尺土牆,要不就是木板圍四邊,撞住路人的眼光,女廁嘛,就更加簡陋了,就擺個木桶,然後在木桶里面放石灰或者草木灰以供方便。
農村的糞便很好處理,要不直接澆灌田地,要不直接排到豬圈,可縣城里怎麼辦?排不出去,又跑不掉,于是有了糞夫每天背著糞簍,專門收集糞便,再專倒一處。
這樣的活兒臭氣沖天,工錢又少得可憐,除非真的活不下去,一般人絕不會去攬這樣的活來做,是以衙門對這些人肥也十分的頭痛。
「小姐不會是想……」把主意打到糞夫的頭上,向糞夫買糞……吧?
「柴子哥一點就通,咱們多雇幾個人,負責收集人肥,再多付那些糞夫一些勞力錢,糞肥也有了去處,一舉兩得的事,糞夫應該很樂意把那些看似沒有用處的人肥賣給我們。」整個縣城的人肥要是都歸了她,往後田地的出產也就不用擔心了。
「到底是誰跟你說這些的?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她的聰慧已經遠遠超過一般女子,那高員外到底有多麼目光如豆,憑什麼休棄這麼美好的姑娘?
那個聲名狼藉的高老頭根本配不上小姐!
活該他如今後院失火,家宅不寧,那日听聞十幾房的姨娘、小妾為了兩個從揚州來的瘦馬鬧得不可開交,互相擾臉抓頭發,打架打到大街上來,僕人婆子勸阻不了,也干脆做壁上觀,直到高員外聞訊從外頭匆匆趕回來,氣得心肝肺都疼,一口老血堵在胸口,氣了個絕倒。
只是本來就慘淡的名聲經過後院女人這番鬧騰,就連一絲遮羞布的名聲也沒有了。
年老體衰的高員外更無從得知,這場鬧劇不過是開始,以前是多麼左擁右抱的享盡人間艷福,從那天開始,每日就過得多麼水深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