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子鼓足了勁去辦事,兩天後的午間,樂不染跟著柴子去了官牙行。
到了地方,一個中年漢子已經等在門口了。
「陸三叔。」柴子打了聲招呼,又介紹樂不染。「三叔,這是我家小……我家小妹,小妹,這是陸叔。」
漢子一看就是和氣生財的精明人,笑咪咪的一張臉,凹進去的小眼很是明亮,看人專注,說起話來更讓人覺得誠懇得不摻任何水分。
樂不染微微頷首。
陸三叔笑呵呵的說道︰「小娘子,我家姓陸,排行第三,您叫我一聲陸三就成,前兒個柴子來過,說是您想要買宅子,我手頭上正好有幾間宅子要賣的,不如進來牙行,咱們慢慢分說?」
對于樂不染少女模樣卻挽著婦人髻,他沒半點好奇,誰家沒些事?他不是那些窮極無聊的婦道人家,靠說嘴過日子,對他來說賺錢才是正道,其他的都不重要。
樂不染點點頭。
陸三介紹了兩處宅子,一處在鬧區,兩進的宅子,柴家人不算多,綽綽有余了,只是價格不便宜,要價一百八十兩。
樂不染首先便否定了這一處,鬧市之中,太過鬧騰,雖說買東西或是辦事要便利一些,但是太過吵鬧,價格還貴。
陸三笑道︰「我也不建議小娘子選這一處,畢竟是住家,太過鬧騰住著也不舒心,你心再看這一處,這處宅子極好,四周住的都是耕讀人家,還靠近咱們縣里的藍田書院,住在書院旁,听著朗朗讀書聲,也是很不錯的。」
樂不染看了柴子一眼,有些心動,她去過柴子的房間,他幼年失學,可房間里都是自學的書籍,雖然沒幾冊,卻叫他翻得都起毛邊了,嗯,倘若他有意回書院去學習,她倒可以成全他。
「那這一處價錢如何?」
這屋主原是個行商,來到這里置了業,偶而來盤桓幾個月,倒也愜意,只是一年前患病,很快去世,子孫為了爭奪家,便打算把這間宅子賣了變現,現在因為賣不出去,家里開得不可開交,兄弟幾乎成了仇人。
陸三鼓吹道︰「要是您有意思,我就帶您去看看。」
「對方打算要費多少銀子?」
「要價二百兩,要我說這個價錢在顯城是高了的,我可以幫您去要個實誠的價錢,大概還有一些談判空間,不過我預估一百多兩還是跑不掉的。」
「那就先去瞅瞅吧。」
宅子在城南的雁子胡同。
樂不染首先看到的是外沿的風火牆,足足有丈八,刷著灰白,牆頭頂黑色瓦檐,看著低調又氣派。
門里頭,又是另一番景象。
繞過有著須彌座的照壁,有著三間房的一進門屋,兩面牆爬了開著紫色小花的藤草,月洞門隔開內外二進的廳堂、東西廂房和跨院,繞過游廊,它的三進院落不像典型的宅子往目字形方向,也就是縱形方向進一步的發展,是沿著橫向發展出去,自成一個院落。
三十來步深的庭院,鋪著細白石子的走道,面上用鵝卵石嵌成蓮花圖案,院落寬綽舒朗,中央有兩棵很有年頭的垂絲海棠樹以及也不知為什麼會交纏在一起的桃杏樹,樹下安著石桌和四具石墩。
這些花樹不是一年兩年能打理出來的,可以發覺是能工巧匠妙思,費了不少力氣的,只是許久沒人住,看著荒廢了不少。
她喜歡這間帶著低調樸實還有歲月痕跡的宅子,她相信女乃娘也會喜歡的。
「那就有勞陸三叔幫忙說合了。」
「小娘子好魄力,那我立即去找對方商量。」陸三心頭一喜,要是買賣順利,那他能拿的就更多了,他也不唆,送走樂不染兄妹,便著手辦事去了。
兄妹倆回到家,樂不染將要買的宅子靠近書院的事情和柴王氏母女說了,還道,等簽好約那天,也讓大家都去瞧瞧,要是覺得哪里不舒心,再請人來修繕。
柴王氏和勺娘听了點頭又搖頭。「哪需要這麼費功夫,小姐看中意的宅子肯定不會錯。」
樂不染莞爾一笑,「說完了這事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要提一提,柴子哥,你也該考慮回學堂進學了。」
眾人都怔住了。
「學堂?」
「我向陸三叔問過,藍田書院一旁就是崇儒學堂。」
柴子沒說話,他不是沒想過繼續進學之事,當初看見同學歡喜的去學堂讀書,他也羨慕過,只是生活逼迫,慢慢便撇開了那點念想,曾經的雄心壯志,早被生活給磨滅了……
「我年紀大了,不適合再回學堂去,會被人笑話的。」
「求舉沒什麼年紀大不大的,你レ十大歲,學海無涯,識字充實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和聰明,凡事就怕無心,再說,就算不往科舉的路上走,樂子哥將來要替妹妹管理莊子田地,總不能讓個戶給看輕了去。勺娘姊要有可依靠的娘家,將來要是盤了鋪子做上生意。我也需要足夠強大的人可以依靠,你覺得這個家誰來當這人最合適?」樂不染殷殷引誘。
柴子環顧一屋子的女人,所有的茫然和遲疑瞬間消散,他用力拍胸崩。「我來!」
樂不染滿意的點頭,果然她沒有看走眼。
她想把外頭的事情交給柴子去負責,就她這些日子的觀察,柴子是個有擔當的男人,只是時運不濟,他要是能立起來,對柴家的經濟會有一定程度上的幫助,再有,她一個女人一下又是房又是田的買,還要買莊子呢,她不想因為這件事招來樂家那些豺狼虎豹的覬覦,生出別的事來,把柴子哥拉進來,他是男人,算得上是柴家當家作主的,也理直氣壯些。
何況將來的莊子、田地、水塘、果樹只會多不會少,她得趁機將柴子哥訓練成能獨當一面的人才。
陸三的行動力極強,不到兩天便讓人捎話來,說是和對方談成了,約了中午在牙行簽約。
樂不染領著柴家人去看了宅子。
柴王氏自打在門口看見長長的圍牆、繞過影壁進屋後,驚嘆聲就沒歇過,母女倆逐個去看了屋子,滿意的直點頭,一個說前後有兩個水井,將來不用再去外面取水,家里要吃水、洗滌方便多了,听說城南的集市也在這附近;一個說屋里有著臨窗大炕,光線充足,坐在上頭做針線,再也不吃力了,放在心上沒說的是,要是她的廷哥兒也能住在這樣的地方,該有多好。
既然大家都高興,轉到牙行的時候,房東也到了,在牙人的見證下,房東和樂不染痛快的簽了約,付了一百五十兩的銀子。
說實在,以一百五十兩成交還真讓她有幾分詫異,陸三能砍掉對方四分之一的價錢,可見有多賣力的要促成這樁生意,這陸三是個能干的,因此,她又有了新的想法。
「小娘子爽快,那麼就有勞哪位跟我到衙門去辦交割登記?」
「柴子哥,就勞駕你和陸三叔跑一趟了。」樂不染道。
柴子自是當仁不讓。
「另外,我還要偏勞陸三叔一件事。」樂不染木著臉,把買了宅子之後,反覆琢磨很久的事說了出來,「我要辦女戶。」
柴王氏和勺娘、柴子都齊齊抽了一口氣,就連陸三也多看了樂不染好幾眼,一臉的不確定和不贊同。「小娘子,這可不是玩笑,您可慎重考慮過了?」
女戶是什麼?
便是戶籍里沒有男丁,女人做了戶長,但凡這樣的人家要是有個兒子還好,等兒子長大成人,也就和大家一樣了,若不幸連個兒子也沒有,只好招贅婿。
這贅婿嘛,能有什麼好的?任憑你花容月貌,本領通天,哪個好男人不到走投無路,肯入贅?
她年紀這麼輕,別一時想偏了,一輩子可就難了。
柴王氏把她拖到一旁,循循勸導,想改變她的想法。
自從四小姐來到家里,她想做什麼,柴王氏從來不曾有過意見,但是女戶……小姐才幾歲,還不滿十八,就這樣斷絕了自己的婚姻之路,說什麼她都不贊成!
樂不染知道女乃娘擔心憂愁的是什麼,要是旁人的意見,她大可一笑置之,但女乃娘是對她有恩的長輩,要沒有她,又哪來現在的自己,對柴王氏,她得把事情掰開來分析給她听。
「女乃娘,您是知道樂家人有多惡形惡狀,小染在您這活得那麼好,如今能買房置產,您猜樂家人會不會藉機來找事?」
柴王氏一想到樂老太太的嘴臉,還想掙扎。「就算那家人得了消息來找碴,不還有你柴子哥在,再不濟,女乃娘這條老命跟他們拚了!」
樂不染溫柔又堅定的搖頭。「女乃娘,不值得,除非我們能離開縣城,讓他們找不到我,要不然大家同住在一個縣城里,有心要找一個人,就算我們從柳巷搬到了雁子胡同,也不是個難事。」
包現實的是買宅置地不可能靜悄悄的暗著來,什麼動靜都沒有,樂家人早晚要知道的,所以她也沒打算要藏著掩著,她要立了女戶,她就是獨立的人了,誰能挾著親恩從她嘴邊搶食?
柴王氏被樂不染的一番話說得無言以對。「但是你的一輩子還那麼長……這可怎麼辦?」
「女乃娘,嫁不嫁人有什麼重要的?要是嫁到不貼心的夫婿,凡事更得自己來,不嫁人不用侍候公婆,沒有難相處的姑叔,勾心斗角的妯娌,一個人有什麼不好?這世間,又有多少真正相敬如賓的夫妻?咱們只看眼前,還沒到的事情,往後再說吧。」防人之心不可無,做另一手防備沒什麼不好。
其實她也知道這個時代不一樣,女人別說出門是個大問題,女人的價值也無法在工作中體現出來,經商、掌管生意更是離經叛道,嫁人生子才是完整的一生,所以她需要柴子哥在外為她奔走,自己只在背後拿主意,還不都是為了避開不必要的風險,一部分和現實妥協。
柴王氏就算心里著急,卻是長嘆了口氣,不再勸說了。
大東朝允許女子再嫁,無論守寡、和離,甚至休棄的女子都行,對女子尚且寬容,更不用說鰥夫再娶了,小姐是那樣被夫家見棄,合該更有個良人伴她一生才是。
她們說話並沒有刻意避著陸三,見她倆談完了話,趕緊把話題岔開,「那這女戶,小娘子還要辦不?」
「辦!」樂不染點頭道。
「我辦事,小娘子放心,我听柴兄弟說您還有意賣田?」
「是有這想法。」
「那您可是找對人了,這平遙縣不管城內城外的田地,沒有我不知道的,您想要,我都能替您找到合意的。」陸三大包大攪的拍胸脯,語意巴結。
「這許多事都勞您去跑腿了,哪有什麼信不過您的地方,既然您有門路,最好是找莊子能連著田地,不拘多少,一兩百畝都可以,至于詳細的情形,就讓柴子哥跟您談,咱們家的田地以後幫歸我大哥管理,這事,他說什麼是什麼,我就不再摻和了。」
她對田地的知識都還是從書本里來的,哪里及得上柴子哥和真正種地的農人。
一旦買了田地,那些佃戶里一定不缺種田高手,到時候,她得用則用,不得用就去找,總能找到合她意的人。
柴子踉著陸三去了衙門交割房契、立戶,又給了衙門的文書一兩銀子,將全家的戶籍都轉到城南來,柴王氏則是領著樂不染和勺娘回家。
至于陸三的仲介費用也沒少給,樂得他笑逐顏開。
回到家,柴王氏徑自往後院的灶間走去,「買房是喜事,我來給你們做大 肉、肉燒筍干,替小姐慶祝慶祝。」
樂不染一听柴王氏這麼說,想到肉燒筍干的滋味,嘴里頓時有些饞了。
這里的荀干是毛筍尖,已經長得半大,甚至快有成竹大小的那種筍子,別看已經快要長成,可荀尖還可以吃,而且荀節特別長,切成塊後放進壇子里,淘上燒開放涼的水和鹽,不能有半點油星水分,放上七天,要是天氣熱時間更短,就是下飯的酸荀塊片,用來做各種美食,更是美味中的美味。
柴王氏最擅長腌漬各式的泡菜,小紅蘿卜和黃瓜條白菜萵苣,經她的手一弄,都是上好的泡料,柴家一年到頭桌上不中斷的泡菜,都出自她的手筆。
大則肉就是最注重刀工、火候的獅子頭。
獅子頭費工,沒有等閑功夫真的做不來,這時候的人可沒有絞肉機幫忙,要把肉變成肉末可得一刀一刀慢慢來,細切粗斬,揉成丸子的獅子頭放油鍋干煎後,將所有的佐料放進砂鍋,再用文火炖上小半時辰。
「我去給娘打下手。」勺娘回屋子要換下外出服去灶間幫忙。
等糙米飯開始沸騰散發出米飯特有的香味,紅燒的筍干香氣也彌漫出來時,就听見門外有人叫喚。
某個等吃飯的閑人當仁不讓的出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