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共枕多年,他竟不了解她是怎樣的人?皇後勾起一抹笑容,笑得哀切恍惚,眼底浮起深深悲涼。
「人證物證俱全,我還能說什麼?」
她的眼神中帶著三分嘲諷,臉上卻露出淡淡笑容,冷目對上惠妃、賢妃及淑妃。
「既然皇後不說,你們來說!」皇帝戴著扳指的手指向跪在地上的宮女。
她們面面相覷,好半晌,淑妃朝地上一個叫做紫雙的宮女點頭示意,她抬眼說道︰「回皇上,月前,皇後娘娘讓杜鵑到宜禧宮來送禮物,淑妃娘娘打開匣子,看見里面的兩套小衣裳很是喜歡,衣裳里頭還有一條繡著多子多福的帕子,繡工精致,不似出自旁人之手……」說著,紫雙悄悄地向德妃望去一眼,那一眼讓李萱心頭猛然一顫,不單是皇後娘娘,她們連千般小心、萬分仔細的母妃也要牽連進去?听見德妃就要牽涉其中,皇後急道︰「胡扯,小衣裳是司衣局做的,里面哪有帕子。」
那份禮為了怕人動手腳,她還讓信任的婢女杜鵑找來太醫,在送禮時,當著淑妃的面檢查過一遍又一遍才送過去,沒想到這樣還能作出文章?惠妃目含得意,插嘴道︰「姊姊何必激動?一個小小爆女豈敢胡亂誣蔑姊姊,何不先听她把話說完再下定論。」
皇帝雖未發話,那眼光卻是已經疑心于她,皇後心底注滿失望,多年夫妻到頭來竟然只剩下猜忌?「繼續說,我就不信凶手揪不出來,我的皇兒不能枉死。」
淑妃銳聲道,那口氣神情像厲鬼似的,滿懷怨恨望向皇後。
紫雙看一眼淑妃,低頭續道︰「淑妃娘娘看到上面的繡作時,曾說那應該是出自德妃娘娘之手,既然德妃娘娘如此盛意,豈能不接受。
因此將帕子納于懷中收著,沒想到才過幾天工夫,娘娘整個人就不對勁了,先是夜里難眠之後又見血,太醫開的藥喝過一碗又一碗,非但沒有半點效用,還讓娘娘全身疼痛不已,今兒個醒來,娘娘痛得忍耐不住,一下床便見、見了血……後來太醫來看過了說,孩子已經沒有了。」
惠妃似笑非笑走到杜鵑面前,問︰「是你把東西送進宜禧宮的?」
「稟娘娘,是奴婢送去的。」
「那匣子里果真如皇後娘娘所言,只有兩套衣服?沒有其他東西?」
「回娘娘……」杜鵑小心翼翼地向皇後望去一眼,那眼神有惶恐、有驚懼,也有著淡淡的歉意,好半晌,她低下頭回話道︰「那條多子多福帕,確實是在里頭的。」
杜鵑的回答在德妃和李萱心上投下大石,激出千重浪。
皇後心頭一凜,寒意上涌,嘴角帶上幾分譏誚,才多久哪,她手中權力才放出數日,身邊的人已遭收買……是她做人太失敗,還是趨炎附勢、攀權附貴是後宮人的生存本能?「娘娘,奴婢真的不知道那帕子有什麼不對,德妃娘娘經常往來慈禧宮,也不時送衣服繡件過來,奴婢以為那是皇後娘娘托德妃娘娘做的帕子,要給淑妃娘娘一個好兆頭,真的!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啊!」杜鵑對著惠妃、淑妃頻頻伏地磕頭,連聲喊冤。
德妃眼底挑起冰涼的笑意,帶著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事情發展至此,她哪還能不明白她們是要連自己也給網羅進去。
李萱的手輕輕搭在德妃肩膀,手心間傳來的顫抖讓李萱明白德妃心中的憤恨,輕抿下唇,她揚起一雙清澈透亮的眼楮,直勾勾地望向淑、賢、惠三妃,未出口半句言語,卻讓接觸到李萱眼神的三人心底起了陣陣寒意,背脊一片透涼。
惠妃別開臉,一顆心怦怦亂跳。
不過是個丫頭,哪來這般威勢?定下心神,她怒問杜鵑,「你不知道,總有知道的人吧,難道在皇後身邊服侍的只有你?」
「稟娘娘,除奴婢之外還有一位海棠姊姊,她前幾日出宮為皇後娘娘辦事後,至今還沒有回來。」
海棠?李萱知道她,不過……她哪是替皇後娘娘辦事,她是家中母親溘然長逝,求了恩典,讓她回去為母親盡最後的孝道,難道,當中又有文章?李萱眉頭蹙緊,看著危機四伏的大廳,心頭卻忍不住冷笑。
突地,一名叫做玫瑰的宮女,伏地痛哭。
賢妃斜眉一望,玫瑰縮了縮肩膀,像是做出什麼重大決定似的,她跪爬到惠妃跟前,哀哀啼哭,說道︰「娘娘,海棠姊姊死了,是奴婢把她推進慈禧宮後面的荷塘。」
「什麼?好端端的,你為什麼要殺人?」
「是皇後娘娘的旨意,奴婢不敢不遵從,奴婢不動手,皇後娘娘會要了奴婢的性命呀。」
「快把話說清楚,否則就算皇後娘娘不要你的小命,皇上也容不得你。」
惠妃一雙美目落在皇後慘白的臉上,再悄悄地向皇帝瞥去一眼,只見皇帝臉色如無波古井,教人猜不透心思,不過她深信經歷過此事後,皇後和德妃再也翻不了身。
玫瑰回道︰「海棠姊姊奉皇後娘娘的命令到太醫院要來幾種藥材,回慈禧宮後,皇後娘娘便讓海棠姊姊把其他藥材全燒掉,只留下雪芝草,再命海棠姊姊在寢宮內將雪芝草研磨成粉,海棠姊姊磨得手心都腫起來了才磨好細粉。
可是沒隔幾天,皇後娘娘便命奴婢將海棠姊姊推入荷塘。」
說到這里,她聲淚俱下,殷殷哀啼,演技好得令李萱想為她拍手喝采。
「這種事你也敢做,你不知道人命關天?來人啊,快到後面荷塘撈人。」
賢妃出聲指派人。
一部完美無缺的劇本哪……听到這里,皇後的心墜入深谷,那麼多人、那麼多證據一環扣著一環,樁樁件件全指向自己,她再無解釋的空間。
抬眼,她緩緩望向淑妃,看見她噙著勝利的笑臉,這女人……夠狠也夠絕,竟舍得犧牲自己的孩子來成就這出戲。
賢妃向皇帝投去一眼,發現他擰眉深思,似乎面帶猶豫,便出言問︰「方太醫,這宮女說的話可是真,皇後確實派人過去取藥?」
「回娘娘,是的,此事下官記得特別清楚,因為皇後娘娘拿的藥帖是治療水痘的,可目前宮中並無傳出有人得到這個病,所以海棠姑娘取藥時,下官特別關注了一下。
而且取藥之事,太醫院都有記錄在冊,只要娘娘派人到太醫院取回冊子便可一目了然。」
「吳義,去太醫院取來冊子。」
賢妃發話讓身邊的太監去取,可頓了頓,她揚眉笑問︰「姊姊,還是派您身邊的王公公去取吧,免得被動手腳。」
皇後冷笑,說道︰「該動的手腳都已經動完,現在防這些細枝末節做什麼。」
賢妃不在意皇後的嘲諷,說道︰「既然如此,吳義你走一趟太醫院吧,快去快回,千萬別讓人誤解。」
「是,娘娘。」
吳義領命,快步前往太醫院。
賢妃還不肯罷休,她走到慈禧宮宮女面前,由上往下俯視眾人,冷冷一笑說道︰「給你們個機會,說說看,近日皇後娘娘有什麼與平日不同的言行舉止?今天皇上在此,定是要替淑妃娘娘討回公道的,倘若你們夠聰明就別藏著掖著,若事後被徹查出來,別怨本宮不給你們一條活路走。」
這招高明,眼看皇後就要倒台了,她這時再撂出幾句狠話,那些膽小的、想保住項上人頭的哪還能不落井下石,換求平安。
「淑妃娘娘有孕的消息傳來,皇後娘娘氣得砸破一只青汝窯杯子。」
「皇後娘娘平日里對淑妃娘娘、賢妃娘娘、惠妃娘娘多有議論。」
「皇後娘娘與德妃娘娘經常關門密謀,說是要對付淑妃娘娘……」耳里听著宮女們爭先恐後的指控,李萱心頭一陣涼颼颼的。
這是樹倒猢猻散,還是這群人早已經離心離德,受人收買?她們一個個都是外院宮女,別說平日里見不到皇後的面,便是靠近慈禧宮三、五步也要被大宮女們喝聲制止,這樣的小人物竟能知道皇後娘娘砸破杯子、關門密謀?這場戲,演到這里太過了。
這般手段,李萱不信皇帝參悟不透,只是……為什麼他始終不發話?他是按兵不動還是為人欺蒙?他是否心意已定,不論誰對誰錯都要為淑妃月復中胎兒找到一個代罪羔羊?李萱暗自忖度,眼楮關注著情勢變化,心卻不斷盤算著下一步棋該怎麼走。
終于,賢妃派出去的吳義領著東西回來,冊子里面明明白白記著海棠去取回的藥,而不多久,海棠的尸首也從荷塘中被撈出來,罪證確鑿,所有人都等著皇帝發話。
看著海棠浮腫的身子,皇後面露哀戚,她是因為不肯幫著旁人害自己,才會受害的吧?皇帝沉吟片刻,方言道︰「皇後此舉著實令朕寒心,淑妃與你共侍朕多年,姊妹之情竟敵不過利益……」幾句話入耳,李萱听得心驚,皇上是打算將皇後娘娘拉下馬?他對淑妃的寵愛真有那麼深刻,深刻到願意為她犧牲結發妻子?事情發展至此,李萱再也無法冷靜細思,她向前幾步跪在皇帝跟前,凝聲道︰「皇上,萱兒有話要說。」
皇帝雙眉緊蹙,三道豎線立于眉心間,他緩了口氣問道︰「你有什麼話?」
「萱兒想問證人幾件事。」
皇帝沉默,灼灼的目光望向李萱,李萱亦直視著他,沒有半分退讓意圖,須臾,皇帝開口,「你問。」
李萱點點頭,走到杜鵑面前。
她在笑,可笑容里帶著寒冽,杜鵑忍不住渾身發抖。
「杜鵑,你說那條多子多福的帕子是德妃娘娘親手所繡?」
她的口氣沉穩似水,卻隱隱帶著嚇人的威信。
「是、是吧?宮里有此繡工的只有德妃娘娘。」
杜鵑忍不住結巴。
「所以你所言的只是臆測之詞?」
「應、應該沒錯。」
「我記得,你曾經夸獎本公主的繡品青出于藍勝于藍,怎麼又說宮里有此繡工的只有德妃娘娘?這可是前後矛盾啊。」
李萱未等杜鵑回話,又轉身對上玫瑰。
「你說皇後娘娘命海棠取藥、研磨藥粉,是你親眼所見,還是听海棠轉述的?」
「是奴婢親眼所見的。」
「什麼時候的事?」
「約莫十日前。」
「說謊!你上個月偷了皇後娘娘一支雲紋寶簪,娘娘雖未罰你,卻不許你再進內院一步,你怎麼可能听見皇後娘娘吩咐海棠做這等隱密之事,還是說……皇後娘娘打開大門到處嚷嚷,說她企圖用雪芝草謀害皇嗣,恰好被你听見?」
「奴、奴婢記錯了,是海棠姊姊轉述的。」
玫瑰瑟瑟發抖。
李萱微微點頭,狀似笑著同意她的話。
「確定?」
「是,奴婢確定。」
這樣前後矛盾的證詞,豈能取信于皇上?如果至此,皇上仍然決定加罪于皇後娘娘,那麼只有一個理由——他非這麼做不可。
不管是為著心疼淑妃或其他理由。
如果她猜得沒錯,如果今日事定要有人出頭,如果……李萱攥緊拳頭,做出決定。
她放過玫瑰,走到太醫面前。
「方太醫,請教你,雪芝草要怎麼用來治水痘?」
「將雪芝草磨成粉,和蛋清抹于面上,可助痘疤結痂月兌落。」
「請教方太醫,除此之外是不是也可以消去臉上的傷疤。」
「是。」
「謝謝方太醫賜教。」
李萱轉身面向皇帝,躬身跪地,「還望皇上恕罪,此事原是萱兒的錯,請別遷怒到皇後娘娘和德妃娘娘身上。」
皇帝訝然問︰「為什麼是你的錯?」
「那日萱兒身上帶了傷,想向太醫院要雪芝草除疤,可又不想將事情擴大,讓皇後娘娘擔心,便央求海棠去太醫院要了水痘的藥帖。
海棠對萱兒極好,想也不想便答應下來,還幫著萱兒將藥草磨成粉,那幾日我臉上、手上都敷著厚厚的一層粉,也許是那時候繡多子多福帕子時,給落在上頭的。
萱兒並不知道雪芝草會毒害孕婦,此事全是萱兒的無心之過,才會導致淑妃娘娘滑胎,請皇上治罪。」
「胡扯,你需要雪芝草為什麼不讓身邊的宮女去取,卻讓皇後娘娘身邊的海棠去做?」
淑妃指著她,怒不可遏。
今天這場鬧得轟轟烈烈,她要釣的是大魚,不是李萱這只小蝦,她摻和什麼!她想死還不容易,皇後一倒,馬上就輪到她,自己本就沒打算讓李萱嫁進靖親王府。
李萱淡淡一笑,這場戲不就是在比胡扯,看誰扯得凶、扯得真、扯得掩人耳目嗎?
「那日海棠奉皇後娘娘的命,帶幾匹綢緞到安禧宮給萱兒,一進門見到萱兒全身是傷,嚇了一大跳。
萱兒此事本就是瞞著母妃她們的,怕若是讓海棠回慈禧宮,肯定三兩下就讓皇後娘娘給問出真相。
平日里,萱兒已經讓皇後娘娘和母妃操太多心,實在不願意再讓她們擔心,索性讓雪雁走一趟慈禧宮,說是留海棠在屋里幫著繡一幅屏風,哪知道萱兒會陰錯陽差惹下這等大事。」
她們越是要把事情往陰謀里算,她就越是要弄成不經意。
「你為什麼會全身是傷?」
皇帝問。
「這……不過是同月屏姊姊玩樂,一不小心摔了。」
她向站在淑妃身後的周月屏瞟去一眼,眼見自己被點名,周月屏一驚,嚇得低下頭去。
不必解釋,光是這個擺明心虛的動作,就已經惹得皇帝蹙眉。
「至于玫瑰……」她淡哂說道︰「我不確定是不是因為她偷了皇後娘娘的寶簪之事,被海棠戳破而心生怨怒,進而謀害人命,還是有誰給她好處,要她害死海棠進而說謊串供,或許皇上可以派人查查玫瑰的住處,說不定會找出一些線索。」
語畢,她秀美的臉龐笑出幾分溫柔,可看在淑妃眼里卻像見了閻王,臉色原本就蒼白的淑妃全身氣得發抖,惠妃、賢妃繃著臉,神情嚴肅。
李萱明白自己已經扳回一城,至于接下來要怎樣評判,端看皇帝的決定了。
她一動也不動地跪在地上,風靜,裙若凝雲不動。
慢慢地,皇帝淡定無波的眼底流露出一絲贊色,這孩子……皇後沒有白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