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小娘子 第2章(1)
作者︰春野櫻

稍晚,齊浩天來到春風澡堂,一進門就下意識尋找某張面孔,遍尋不著,他不免有些失落。

「這麼晚才來?」春姨走了過來,瞥見他像是在找什麼人,瞬間意會過來,說道︰「爾沫今晚沒當值,已經休息了。」

「是嗎?」被春姨識破,他也沒遮掩或解釋,率直地便認了。

「爾沫那丫頭很容易認真的,你可別害她。」

雖說他已在春風澡堂出入了好些日子,但春姨對他還是沒有太多的了解及認識,他從不說自己來自哪里、是做什麼的,更甭提他的出身及背景,他來去如風,無法捉模,絕不是一個可以跟他認真的男人。

「說什麼呢,我怎麼害她了?」齊浩天嘻皮笑臉的說。

「齊爺是個明白人,咱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春姨正色道,「爾沫雖然是在我這兒做事,但她是個干淨清白的姑娘,我也不希望她一輩子都窩在這兒,若有機緣,我希望能讓她離開澡堂,找個好人家嫁了也好,另尋高就也行,總之……不要把她當成不正經的姑娘就是。」

他斂起笑意,眼底有著對春姨的崇敬及佩服。「春姨,你真是個好人。」

春姨定定地看著他,蹙眉輕嘆,「我只是個歷盡滄桑的女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他說,「我絕不是那樣看她的,只是覺得她很有趣,很逗。」

「那就好。」春姨展眉一笑,「她就住在後面的小柴房里,如果你要她來伺候,我就把她喚起來,不過你得給雙倍價錢。」

齊浩天干脆爽快地答應了,「好。」

春姨點頭,立刻差人去小柴房將爾沫喚醒。

雖已和衣睡下,但爾沫還瞪著兩只眼楮,思考著未來。

今天幫春姨跑腿去買了金貴肉包後,春姨也賞了她一顆,她吃完之後只有一個感想,她家的包子比金貴肉包要好吃八百倍!

而這樣的體悟也給了她一個創業的靈感,那就是賣包子。

不過她現在身上沒幾個閑錢,想創業是有難度的,別說是店面了,就連買生財器具都是問題。

不管怎麼樣,先攢夠一筆錢是當務之急。

「小沫。」突然,門外傳來君姊的聲音,「小沫,醒醒。」

爾沫立即翻身起來,「君姊,什麼事?」

知道她還醒著,君姊聲音微微上揚,「有客人給雙倍錢要你伺候。」

「咦?」爾沫不由得一愣,想不到有人指名要她侍浴,她什麼時候變成澡堂紅牌了?她下了床,打開門,問道︰「雙倍價錢是什麼意思?」

「春姨拿一份,你拿一份。」君姊說。

聞言,爾沫驚喜地瞪大眼楮,「我可以獨拿一份?」

「沒錯。」君姊點點頭。

她才剛想著要賺更多錢,就有人付雙倍價錢要她服務了?老天爺是听到她的心聲了嗎?

「好,我這就去!」說著,她邁開大步就跑。

君姊沖著她身後喊道︰「是松浴,別跑錯了!」

「好!」爾沫元氣十足地應了一聲。

來到松浴的門前,爾沫敲了敲門。「客官,我進來了。」說完,她走進浴間。

當她看見坐在那兒等著她來服務的人竟是齊浩天,她先是一愣,然後立刻板起臉孔。「是你?」

「是我。」見著了她,齊浩天不知怎地忍不住笑意,一顆心莫名的歡愉。

是的,今兒一整天,他總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哼!」爾沫不滿地轉身就要走。

「喂!你去哪兒?」

「找別人來伺候你。」她背對著他,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樂意。

「我不要別人,就要你。」

「可我不要。」她的聲音听得出火氣。

「我加一倍價。」

「不要!」

「兩倍!」

「不……要!」兩倍?可惡,這真是太誘人了。

「你實在太貪心了,那……三倍!」他就不信有銀子解決不了的事情。

三倍?真的嗎?他是哪根筋不對勁,居然願意花三倍的錢要她服務?慢著,他這般無所不用其極,該不是對她有什麼不軌企圖吧?

爾沫猛地一轉身,狠狠地瞪著他,「你到底要干麼?」

齊浩天頓了下,吶吶地回道︰「沒干麼,只是要你伺候。」

「不過就是在屏風後面遞皂角、浴巾或深衣,你有必要花三倍價錢買我的伺候嗎?」她質疑的瞅著他。

「我買的是開心。」他說,「到澡堂來洗澡,圖的不就是開心舒暢嗎?」

爾沫眉心一蹙,表情更為不解。

齊浩天點點頭,「你很有趣,很逗,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好玩的丫頭。」

她實在很無言,她自認對他不是太友善,他問什麼,她都是隨口敷衍,而他居然覺得她有趣好玩?他是有被虐狂的傾向嗎?

「只是好玩,沒別的企圖?」她嚴厲地盯著他。

「這可是春姨的地盤,我能在她地盤上撒野嗎?」

說的也是,春姨在崇安縣城可也是有點能耐的人,再說了,澡堂里那麼多人,諒他也不敢造次。

想到自己那未竟的夢想,她決定賺這筆天外飛來的外快。

「好,我賺。」她說著,手掌一攤,「先給錢。」

齊浩天也不羅唆,取出荷包,從里面拿出三兩銀子交到她手中,然後彎唇一笑,「可以了吧?」

「嗯!」爾沫滿意的點點頭,將銀子收好後,開始伺候他寬衣。

說是伺候寬衣,但其實是她站在屏風後頭,接過客人月兌下的衣褲,妥善地掛好。

有些客人會將換下的衣褲交由澡堂清洗,澡堂也會負責保管客人事先寄放的干淨衣物,齊浩天就是這樣的,他在澡堂有個專屬的櫃子,里面擺放著的都是他的衣物。

屏風另一邊,齊浩天慢條斯理的月兌去衣物並交給她。

燭光一照,屏風上顯現出他精實的身形,爾沫不自覺倒抽了一口氣,又突地想起她不小心模到「小齊三」的事情,雖然這些畫面只是快速的閃過,但她又覺得胃袋翻攪了起來。

為免自己又吐了一地,她努力將那畫面自腦中抹去。

這時,齊浩天又開始跟她聊天了,「丫頭,你真的抓過很多褲襠里的東西?」

爾沫的腦袋轟的一響,滿頭滿臉的熱,她氣呼呼地道︰「要你管!」

「我只是好奇,是什麼樣的機緣讓你有那麼多機會可以……」

「你再繼續說,我就走了。」她語帶威脅地打斷道,「我說到做到喔!」

她的反應讓他覺得有趣極了。

這是他第一次不是為了打探消息來到澡堂,說得更精確一點,他是為了她而來。

在他入浴的過程中,他不斷找話題跟她聊,有時她會置若罔聞,相應不理,有時會隨便敷衍他兩句,有時則氣呼呼的回嗆他,有時又伶牙俐齒地跟他抬杠。

他從來不知道洗澡也能洗得這麼歡樂、這麼熱鬧、這麼……總之,他洗了一個通體舒暢的熱水澡,也洗去了因查案而緊繃的情緒。

著裝完畢,齊浩天神清氣爽地走出浴間,低聲哼著稍早在無雙院听姑娘吟唱的曲兒,突然,他听見早他一步離開浴間的爾沫的聲音——

「放手,不要踫我!」

他心一震,直覺朝著聲源快步走去,來到了共浴澡間門口。

正要回去休息的爾沫行經共浴澡間外時,被酒醉的客人攔住去路,還抓著她的手,硬要抱她,她氣憤又害怕的瞪大了眼,使盡全力抵抗。

見狀,齊浩天的胸口莫名騰起一把火,他幾個箭步上前,一手扣住了那醉客的手腕。

那醉客雖然個子不及他高,體型卻是他的兩倍大,可被他這麼一扣,竟立即松開了手,還疼得哇哇直叫,「唉呀,不……別……快放開我,臭小子!」這一疼,醉客酒醒了一半,惱羞成怒地對神情冷肅的他怒罵。

爾沫驚訝地看著站在她面前的齊浩天,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

這是她第一次認真的、清楚的看著他的背,他個子高大,肩背寬厚,莫名讓她感到安心。

要是不認識他、沒听過他說話,光是看這背影的話,她會覺得他是個正直、果敢、人品端正且讓人覺得有安全感的男人……

「你這肥佬,想找姑娘上窯子去!」齊浩天將那醉客的手一扭,他立即腿軟地倒在地上,他這才滿意地放開手,冷聲警告道︰「這兒是春姨的地方,你在這兒鬧事,我齊三第一個不饒你。」

醉客嚇到了,好不容易爬起身就要跑。

「慢著!」齊浩天沉聲一喝叫住了他。

那醉客也听話的停下腳步,轉過頭來,臉上有幾分敬畏。

齊浩天神情冷肅地看著他,一字一字清楚地道︰「記住這姑娘的臉,她叫爾沫,以後見著她,有多遠閃多遠。」

醉客怯怯地看著爾沫,然後點了點頭。

「快滾!」齊浩天再一喝,那醉客便腳底抹油地跑了。

齊浩天轉過身來,一臉正經地注視著她,簡直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你沒事吧?」他問。

她搖搖頭,小小聲地回道︰「沒……沒事。」

老天爺,這不是英雄救美,什麼才是英雄救美?她得承認,他那酷帥的樣子讓她的小心髒怦怦怦怦直跳,這一瞬間,他全身彷佛閃著金光,讓她有些暈眩。

「姑娘家還是別在這種地方干活得好。」他正經八百地道,「盡避是澡堂,免不了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

「我需要活計,我得生活。」她在這兒人生地不熟,又沒有任何支援,相較之下,春風澡堂還算是個安全的地方。

「在澡堂干活,難免給人一種可以隨意冒犯的錯覺。」他不是看輕她的工作,只是陳述事實。

「澡堂好過你去的那種地方吧?」爾沫以為他看輕她的工作,有點懊惱,但她可沒忘記他剛才救了她的英姿,口氣及臉色倒不是太差。

「我去的那種地方?」齊浩天愣了一下才意會過來她指的是什麼,不由得笑了。「丫頭,那種地方就算男人只是意婬你,都得付錢,這兒可沒有。」

「我也沒打算一輩子待在這兒,等我攢夠了錢,我就要自己做生意了。」她挺起胸膛,滿懷壯志。

「噢?」他好奇地問道︰「什麼生意?」

「賣肉包子。」

聞言,齊浩天定定地看著她,當今世道時興「胸大即美」,若女子從事的是特定又特別的行業,但不想明說,也都說是賣肉包。

她說她是從深山里來的,可能不知道城里的人說的肉包子另有其意,而他也當然知道她說的賣肉包子是指那種吃了會飽的肉包子。

可即使如此,他還是忍不住想逗逗她,故意促狹地道︰「你的包子太小,現在時興大且飽滿。」

爾沫沒听出他的話中之意,一臉嚴肅地道︰「我會做大一點、滿一點,料好實在。」

聞言,他更想笑了,不過他怒力憋住笑意,問道︰「拿什麼塞?」

「什麼都行。」她說,「我的包子皮薄餡多又美味,肯定能賣錢。」

「皮薄餡多又美味……哈哈哈!」他再也忍不住地大笑出聲。

他的反應讓爾沫有點氣惱,「你笑什麼?這有什麼好笑的?」

「你……」齊浩天欺近她,兩只眼楮定定地盯著她的臉,似笑非笑地道,「當真不知道肉包子的另一種意思嗎?」

她不解地微歪著頭。

「肉包子指的是……」他的視線迅速地往下一掃,又回到她臉上,「女人的胸。」

爾沫陡地瞪大雙眼,兩頰一陣火熱,再想到他方才快速地掃了她的小胸部一眼,她氣急敗壞地把手中的布巾往他臉上丟去。

齊浩天沒來得及閃開,被砸個正著,但是他並沒有生氣,因為他的心思只專注在她那嬌羞慍惱的臉上。

「臭流氓!」她氣得用力一跺腳,一個轉身就跑了。

看著她氣沖沖離去的身影,又想起剛才她那認真的模樣,他再次爽朗大笑,「爾沫,你這丫頭實在太好玩了。」

掌燈時分,一名客人進到春風澡堂,正是江三郎。

江三郎是澡堂的常客,他自稱是走商,專賣一些女人的胭脂水粉及雜貨,他經常往返各地,但待在崇安的時間頗長。

每當他自其他地方回來,總會給春姨及在澡堂做事的姑娘們帶上一點小禮物或特產,是個很平易近人又大方爽朗客人,春姨跟其他姑娘們亦十分歡迎他。

見他進來,正當值的爾沫立刻上前招呼,「江爺,你回來了?」

她約莫十天前才听春姨說過江三郎到臨水辦事去了,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回崇安了。

「是呀。」他笑視著她,「一回崇安,我就迫不及待來春風澡堂看你們了。」說著,他將手里的一盒餅遞給她。「路上買的,給你還有其他姑娘們嘗嘗。」

「謝謝江爺。」她接下伴手禮,誠心地道謝。

她第一次接待江三郎是在兩個月前,因為她是生面孔,江三郎便多問了她幾句,得知她是孤身來到崇安,立刻露出了同情憐憫的表情。

小丫頭,真是難為你了,人生地不熟又沒得依靠,大哥我真是很同情你,要是有什麼困難,盡避跟大哥說,知道嗎?

她還記得他那天跟她說了這些話,語氣非常誠懇,眼神非常溫柔又溫暖。

之後他每次來,只要她當班,他一定會跟她多聊幾句,對她相當關心,她在澡堂里也算見過形形色色的客人,但像他這麼客氣、真誠又親切的實在不多。

「江爺今天還是要共浴池嗎?」她問。

「嗯,老樣子,大哥我啊,就是喜歡熱鬧。」江三郎回道。

爾沫將寫上號碼的木牌遞給他,正要再開口,瞥見剛踏進澡堂大門的齊三,她微微一頓,將視線收回。

「江爺,君姊在那兒招呼著,有什麼需要只管跟君姊說。」她笑容可掬地道。

「我是老客人了,明白的。」江三郎說完,便往里面走去了。

江三郎前腳剛走,齊浩天便來到櫃台前,見台面上擱著一盒餅,他眼神一閃,然後涼涼地問︰「是剛才那位客人給的?」

爾沫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點點頭。

不為別的,只因她還在氣他先前的肉包子玩笑。

齊浩天沉吟須臾,一本正經地看著她,「丫頭,你涉世未深,真要好好提防殷勤的陌生人。」

「嗄?」她不以為然地秀眉一擰,她涉世未深?她只是不小心困在這十七歲的身軀里,可實際上已經是二十五歲的女人了呢!再說了……「江爺是個好人,是個像大哥一樣的好客人,比起他,不正經的你才更可疑。」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慎重其事地道,「那種看起來是好人的壞人,最壞。」

她不搭腔,一臉「我不想听你胡說八道」的表情。

齊浩天的表情更加嚴肅凝沉,「丫頭,小心別讓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謝謝你的關心。」她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心領了。」

見她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他濃眉一擰,兩只黑眸深深地注視著她,「我是真的關心你,不是虛情假意、逢場作戲的那種。」

迎上他的目光,她心頭一悸。

從她見到他以來,他總是說些不正經、似是而非,教人不知該不該信的話,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這麼堅定凝肅的表情,她得承認,她有點小小的驚嚇。

「知、知道了。」她吶吶地道。

听到她的回答,齊浩天松了一口氣,又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他伸出手,用兩根手指夾了她鼻尖一下,「這才乖。」

她覺得生氣,卻又不由自主的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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