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陸二老爺怎麼了?」
羅琉玉自制的九連弩是由她所喜愛的十字弓改制而來,她閑著沒事以牛筋為弦,桃木為弩身,弩機、弩弓,使用簡單,裝填時間長,比一般弓箭射程更遠、殺傷力更重,更重要的是命中率高,幾乎是箭不落空。
雖然她個人更偏愛十字弓,但攜帶不便,容易引人注目,因此她改造成更小型、連發的小弩,一次連發省得再填補,也可以更快擊殺威脅她性命的人或野獸,保全自身。
畢竟莊子就在山腳下,即使山勢不高,也有獸蹤出沒,她有備無患以防萬一,誰也不能預料下一次會發生什麼事。
譬如一向只會叫囂、手段卑劣的陸建生,他在別人眼中是叫得凶卻無膽的狗,只會依靠父兄、佷子的庇蔭才挺得直腰的軟骨男,居然有來無影、去無蹤的殺手級暗衛,這也太叫人匪夷所思了。
一個幾乎把家產掏空的人怎麼養得起重金禮聘的人物?
「我哪曉得,他又不是我親爹。」與她無關的人她不會分心去留神,那人的死活干她何事?
「我是想問他傷得那麼重,會不會有事?」再怎麼說還是他二叔,他沒法不擔憂。
「死不了。」頂多殘廢。
「婉娘……」
「請稱呼我陳娘子。」他是救了她,但不表示他能向她走近,他們倆之間相隔一條大海溝。
陸東承一滯,苦笑,「陸二老爺若對你懷恨在心,京里的水又深得很,到時的情況可能不是你應付得了,往後盡量迂回周旋,明哲保身。」
「你管好你自己就好,少來說教,這麼大的傷你要吃多少補品才補得回來?」她心疼她的銀子。
「我快好了……唔!」他傷口一疼,沒想到又裂開了。
羅琉玉佯裝一臉驚慌,眼中有歡快的笑意,「哎呀!真粗心,壓到你傷口了,看看,又流血了。」
陸東承無語問蒼天,她這黑手下得真狠……
「婉……陳娘子,可否告知陸二老爺的近況。」
「你想知道?」
「是。」
「不告訴你。」
「陳娘子……」他哭笑不得。
「還活著。」真可惜。
「然後呢?」活著有好跟不好兩種,像他人活著卻是個死人,無法活得光明磊落,妻小近在眼前卻不得相認,心中不知道多苦。
「听說腦子破了個洞,以後會時不時的發暈、抽痛,突地昏厥,兩腿腿骨也壓碎了,這輩子別想走路了。」這壞人貪婪歹毒,有此下場是大快人心,果然報應不爽,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
「腦破了個洞?」那人還能活嗎?
「沒錯!因果報應,誰也逃不過,好好的人不當非要當畜生,能撿回一條命,算他好運。」本來她還有更狠的,可惜沒用上。
犯了律法而未受制裁是她所不能容忍的,人力未及就由天來收,天理昭彰,萬惡不生。
「婉……陳娘子,陸二老爺都遭罪了,省點口舌不要給自己招氣受。」她的做法沒錯,人都欺上門了不能不反擊,可是得饒人處且饒人,他不希望她鬧出人命來。
她又在他傷口上壓了一下,「你以為他會放過我?」
「這……」他竟無法回答。
陸東承很想替二叔說兩句好話,保證同樣的事不會再犯,自家人哪來的隔夜仇,但是他說服不了自己,二叔當時的眼神和語氣充滿仇恨,他是真的想殺了婉娘,不論為財,或是真惱了她,那股殺意強烈到他都感受得到,也是因此他才會深深地憂心。
「這會兒他傷重得不能起身,這才沒找我尋仇,等他身子好一點了,肯定又會再來找麻煩。」那種厚顏無恥的人不會認錯,反而會找各種藉口推托罪過,認為全是別人的錯。
「那你準備如何接招,搬離此處?」遠離京城,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下來,待他查明無故遇刺的原由便去尋她,他不看重那些榮華富貴,此刻只想和自家妻兒相認團圓。
羅琉玉笑容古怪地睨了他一眼,「先殺了他。」
「啊!」他訝然。
「為絕後患,先下手為強。」等人來殺自己是傻子的行為,一次又一次的提心吊膽,防不勝防,還不如一勞永逸,人一死便一了百了,不用時時擔心殺手何時會破門而入,他們要忍受多久的死亡威脅。
「等等,你多想想,千萬不要胡來,殺人是要償命的!」陸東承嚇出一身冷汗,她的想法太偏激了。
「殺人不一定要自己動手,還有一招借刀殺人,久病床前無孝子,你以為他傷得那麼重,他的妻小願意把屎把尿,細心照顧他到咽氣?」要人死的方法有很多種,招招都能死得不知不覺。
譬如換了他的藥,讓他的傷勢加重,長久下來傷處潰爛,細菌、病毒、敗血癥還不找上門來,屆時就是藥石罔效。
還有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孩子會打洞,什麼樣的老子就有什麼的兒子,老子利欲薰心,貪圖他人銀兩,兒子會是敬父孝母的好貨嗎?
只要找個能言善道的人從中加以挑撥,離間父子感情,一段時日後,當兒子的就巴不得父親早死,免得佔去他那一份財產,畢竟買藥也要花銀子……
羅琉玉自認沒有害人之意,可是她也不容許別人有心害她,如果那人不肯罷手,她只有全力反抗,讓對方無力使壞。
「咳、咳!女人家不好說些不雅字眼,那些……呃,是人家的家務事,兒子不願也可假手下人。」幸虧他胡子長得濃密,看不出面皮的漲紅。
「骨肉至親都不肯了,奴僕會用心?這件事先不提,說到兒女,我也有兒有女,要是他一派那個神出鬼沒的青衣人來,我的孩子那麼小,他們逃得過嗎?」為了他們,她沒有心軟的余地。
一想到故作老成的年哥兒,嬌軟可愛的蓮姐兒,為人父的護子心油然而生,這一刻的陸東承也有手刃二叔的心了。
「這事我來辦,你不要動手。」他虧欠他們太多太多,大丈夫自要頂天立地,撐起妻兒頭上一片天。
她一啐,瞧不起地看看他肩上的傷。「憑你?」
陸東承面色一訕,「我只是措手不及,沒想到他竟還有一名暗衛,他出現得快如閃電,當下只能如此了。」
「暗衛?」她暗暗一驚。
驚覺說漏嘴,他連忙轉移話題,「你那甘露水多給我一些才好得快,才幾滴而已,好得,不夠快。」
「休想。」羅琉玉戒備的盯著他,往後退兩步,護寶似的防著,唯恐他跳起來搶她的寶貝。
見她一副小氣地主的模樣,陸東承好笑之余又有點慶幸,終于蒙混過去了。「我的傷好了才能盡一臂之力,要不這半死不活的,若是再有人欺你們母弱子幼,我真要把命丟了。」
他這條命真的是撿回來的,被那青衣暗衛一劍穿過琵琶骨,命在旦夕,他都不曉得能不能活,劍一拔出,血流如柱,說是用噴的血泉一點也不為過。
危急之際,她又拿出上回見過的青花瓷瓶,往他嘴里滴了五滴,然後就怕他一次用完似的連忙收起,節省吝嗇的模樣彷佛是在割她的肉一般。
五滴甘露水一下喉,他的血果然止住了,傷口處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可是接下來就……沒了,他是死不了,但也沒法下床,病人似的躺在床上養傷,又重覆上一次的遭遇。
他想她若肯多給他幾滴,想必他的傷已好了一大半,甚至能跟沒事人一樣,連痕痕都找不到。
可是這個守財奴呀!死也不給,當命般的護著,只求他不死,其他一概不理,僅僅找了個鄉下大夫為他治傷。
在戰場上廝殺幾年下來,陸東承身上大大小小的新傷舊疤多不可數,可飲了羅琉玉的靈液後,那些原本的傷疤淡了許多,有些居然長出粉女敕如新生嬰兒的新肉。如果多喝一點,說不定就能一點痕跡也不留下。
可惜靈液真的不多,一天就只有兩滴而已,不管羅琉玉再怎麼使勁擠,那指尖就跟小氣的主子一般,沒有更多動靜,而她還要用來以備不時之需,還要每天滴一滴在浴桶里讓孩子浸泡,強身健體,存貨自是不多。
因此陸東承只能自求多福,兩人非親非故的,她肯用靈液救他已是大善,再要求太多可就過分了,這是救命靈藥,用一滴少一滴的,當然要省著用。
「不行,只剩下一些了,再讓你用就瓶底見空了,我還要留著一些以防萬一。」日後會發生什麼事沒人知曉,有備無患總是好的,不能全浪費在他一個人身上。
「打個商量,就幾滴,若還能有趁手的兵刃在手上,往後將軍府來的那些人,我一次能解決一大半,無須動用你那兩個下人。」那兩人簡直是人間大凶器,舉幾百斤的木頭如探囊取物般輕松。
那兩人從外表看來和常人無異,甚至是好欺負的那一種,既無一身橫肉又無橫眉豎眼的凶相,放在一群人當中根本不起眼,十八、九歲的二牛是男人,長得高壯些並不意外,起碼看著有些氣力,但是四喜……十四歲的小泵娘渾身上下沒三兩肉,一拳就能敲成肉餅的瘦弱,她哪來的力拔山河的怪力?
主子怪,養的下人也怪,就連三桐手底下也有點功夫,婉娘是上哪兒買到這一個個能人,她的運氣是逆天的好,叫人好生佩服和羨慕她的好運道。
不過若羅琉玉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肯定啐他一臉,一開始她想買的並非是二牛、四喜,而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嬤嬤好幫她照顧孩子,還有兩個嬌滴滴的小娘子,看著賞心悅目,一個侍候她,一個打雜,可是都快成交了,突然冒出一個咬著饅頭喊餓的四喜。
她自己明明餓得走不動,還分出半個鏝頭給同樣面黃肌的二牛,兩人一邊挨打一邊往嘴里塞東西,看得她于心不忍。
于是她惻隱之心一起便開價買下了,不過她那時的銀子不多,只能買兩個,再多就負荷不起了,只好忍痛割舍原先看中的嬤嬤和小娘子。
至于三桐是搭頭,只要兩百文,別看她此時活蹦亂跳的,羅琉玉剛見到她的時候,她身上沒一塊好肉,只剩一口氣拖著,身染怪病沒得醫,只有等死的分。
當時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捉住羅琉玉的足踩不放,羅琉玉掙月兌不開,只好把她也帶回府,死馬當活馬醫。
那時候的靈液不多,也就用了三滴,誰知人就活了,還不到三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見狀,羅琉玉更加珍惜得來不易的靈液,不輕易給人用,也就幾個親近的人有此福氣,其他人,她一滴也舍不得給。
「你真能以一敵十?」看他健碩的臂肌,她微帶懷疑的問,不想找個中看不中用的。
「像陸家這樣的下人,再來三十個也不成問題。」才幾年而已,府中訓練有素,能上陣殺敵的侍衛都成了養肥的豬,由著人宰殺,陸東承不無唏噓,也有幾分痛心,他父兄還在的時候,滿府皆兵,晨起練拳,虎虎生風,隨便拉一個出來都是精兵。
只是曾幾何時,以武治家的陸家逐漸敗落,真正有血性的下人都跟著主家上戰場,十之八九回不來了,而剩余的也失去將門的氣節,個個得過且過,仗勢欺人,再無往日的傲氣。
「那青衣人呢?」羅流玉心有余俘,若非她過去一時興起想弄個改造版的十字弓玩玩,只怕那把劍都愛刺進她頸項了。
一瞬間,臨死那麼近,她真是不爽,前世已經死過一回,她可是很愛惜現在的這條小命。
經此一事,羅琉玉決定一有空閑便多做幾把九連弩,或是研制升級版的十二連發、二十四連發,到時莊子內人手一把,只要惡人一來就連發掃射,她不想打造一支軍隊,但最少要有自保能力。
一提到青衣暗衛,陸東承吞了活蚯蚓般面有難色,「平分秋色吧!」
「可你還受傷了。」她指出不爭的事實。
陸東承黑眸一閃幽光,「這是意外。」
「技不如人就直說,用不著自我安慰,如果平日勤加鍛鏈,武藝高強,又怎會輕易中劍?」
雖說他是為了救她而傷,但她忍不住打擊他,多一分準備也就多一份保障,高樓非一日促成,也得打底、填石、抹泥、砌磚……一步步漸成高樓。
「我承認是疏忽了,沒料到他會出其不意向你攻擊。」他原本是擔心二叔的傷勢,這才走神,誰知受傷的二叔竟會有暗衛,還派他來刺殺手無寸鐵的婦道人家。
令他詫異的是二叔背後明顯有人,更重要的是他認出那暗衛的來處,才會震撼不已。
每一位皇子在年滿十歲之後都會有自己的暗衛,用以保護他們的安全,其中六皇子的暗衛身著青衣。
一想到有皇子介入其中,陸東承的臉色就好不起來,他不想往壞處想,可是心里卻不斷往下墜。
他一直不解自己為何會遭到親信的背叛,還被追殺,但是今日這青衣人的出現似乎給了他一條線索,一旦和皇子扯上關系都不單純,為什麼二叔身邊會有六皇子的人?他們在圖謀什麼?
還有,他父兄的死是不是……
他不敢往下想,越想越驚駭。
如果連不知情的他都容不下,父親和兄長又怎麼逃得過,二叔他……又在當中扮演什麼角色,他是在父兄死後才和六皇子走得近,或是早就勾結在一起?
隱隱約約的,陸東承眼中泛起紅絲,里面藏著苦澀和鋒利,他曾經非常想知曉自己為何非死不可,如今他卻希望自己什麼也不曉得。
「說到那名暗衛,想不到陸建生身邊有這樣的人手。」當初仍身在陸家時,她可沒听說過府中有這號人物,要不陸建生早用來對付她了。
「也許他覺得有需要便養一個。」他知道這話太牽強,糊弄不了聰明人,可又無法明言。
連他自個都不明了的事,又如何向她解釋,等他查明白了,或許還能有個答案。
只是,這事情能解決嗎?
「你看我幾歲了?」她指向自己
「二十一歲。」他不假思索。
她十五歲嫁給他,十六生子,他再清楚不過了。
聞言,羅琉玉眉頭微微一動,原本她是要打趣他,可他回答得太果斷,就連她也是靠猜測,可他卻毫不遲疑的說出。
于謹之到底是誰,此人實在可疑,有待觀察。
「我還以為你當我是四歲呢。」
他失笑,「四歲的是蓮姐兒。」
「既然不是四歲,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會相信你的滿口鬼話?」她冷諷,嘲笑他編得太蹩腳,連四歲孩子都不信。
被潑了一桶冷水的陸東承暗暗發苦,「這件事你不用管,我會處理。」
「你處理得了嗎?」她不屑的一瞟他肩上的傷。
「多兩滴甘露水的話……」他意有所指。
「想都別想。」她飛快地捂住腰間,顯而易見的那瓷瓶就放在腰袋里了。
「想想兩個孩子,如果我能好起來,他們是不是就少了一些危險?」他以兒女的安危來說服她。
羅琉玉神情掙扎。
「就兩滴,不用多,直接滴在傷口處。」他將衣襟拉開,露出要好不好、仍不時冒出血絲的左肩。
此時的兩人都未意會到男女有別,只有陸東承知情兩人是夫妻,但對沒有原主記憶的羅琉玉而言,他不過是她隨手救回來的男人,一個趕不走、死皮賴臉的米蟲。
兩個人獨處已經是不應該,還果裎相見,但有現代靈魂的羅琉玉見慣了,不以為意,沒想過這會名節受損。
「真的兩滴就好?」她一臉心疼的樣子。
「就兩滴。」他語氣誠懇。
心痛了好一會兒,羅琉玉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取出青花瓷瓶。「下次再受傷別來找我。」
她還想有下次?這女人的嘴呀!不能說兩句好听話嗎……
驀地,陸東承的目光盯著妻子高高噘起的嫣紅小口,涎液一吞,下月復莫名地熱起來,腦海中浮現兩人僅有幾次的魚水之歡。
那時,她會嬌羞地喊他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