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娘子,不好了,陸家的人又來了,陸二老爺帶著一群人來勢洶洶的到了莊子前,指名道姓要找娘子,這次人數眾多,是上回的兩倍,現在是二牛和四喜在擋著,可我們應付得了嗎?」三桐急匆匆來報。
二牛、四喜是直性子的人,腦子不靈光卻有股傻勁,誰給他們吃飽飯就听誰的,在遇到羅琉玉後,兩人一根筋的認定她為主,誰來收買都雷打不動。
面對黑壓壓的一票陸家眾人,兄妹倆面無懼色,一人抱著一根腰粗的橫木擋在最前端,在主子沒點頭前,誰也不能擅進莊子。
為了以防陸家人時不時的騷擾,羅琉玉花了百兩銀子砌了牆將整座莊子圍了起來,牆高兩丈,前後院各留一道門,平時是閂上的,農忙時才會開啟前門,讓耿家人進出。
不過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羅琉玉為了有備無患,一開春便讓人上山砍了不少樹木,她讓人特別挑選餅,每一棵都比成年人粗壯,長度足有兩個男人的身長,滿滿的百來根樹干堆積如山,就在莊子內的入口處。利用地形優勢,有不長眼的人來了就滾上一根,一次壓倒整排人,宛若打保齡球,誰也跑不掉。
此刻力氣大的二牛、四喜丟起巨木來是一丟一個準,絕不失手,兩人甚至還玩上癮了。
當陸家的人遠遠一出現,他們兩尊門神也不用人吆喝,自個抱起巨木往門口一站,頓時有萬夫莫敵的氣勢。
本想直接入莊的陸建生見狀,心中亦有忌憚,他怕被木頭擊中,那巨木有多重呀,壓在身上只怕不死也去掉半條命。
所以他往後站了站,讓侍衛們在前面擋著,這一次他學聰明了,沒有帶中看不中用的家丁來,而是讓侍衛跟過來,這些侍衛可是小有身手,還怕奈何不了幾個老弱婦孺?
只不過陸家表面看著風光,又有「虎威將軍」的封號,名聲是有了,封賜卻不多,再加上無人在朝為官,其實家底並不厚,甚至是毫無積蓄。
說到底,虎威將軍只是虛名,沒有俸祿,掛個牌匾是昭顯朝廷對戰亡將士的恩澤,沒什麼優質的優待。陸家二房習慣了大手大腳花錢,看上什麼就買,別人有的,他們也要有一份,穿要穿好、吃要吃好,一出門前呼後擁,打賞下人也十分大方,一派大戶人家的作風,半點不輸人,可是每個人都在灑銀子,誰來賺錢?
自從陳婉娘離開後,他們才驚覺手邊能用的銀子越來越少。
餅去陳婉娘還會拿點私房貼補,他們不覺得銀子少了,一缺花用就從她的嫁妝鋪子拿銀子,或是直接賣掉鋪子,就又有銀錢人帳,可她一走,連帶著把僅剩的幾間鋪子也帶走。
羅琉玉很機伶,一離開陸家,就將鋪子內的掌櫃、伙計全辭了,把鋪面全租出去,而且為防陸家人伸手討銀子,一口氣租兩年約,降一成價讓對方一次繳清。
換言之,鋪子兩年內沒有租金可拿,他們若想動歪主意是白費功夫,人家有租約在手想大搖大擺的訛詐是不可能的。
上一回來的是賈氏,那時手頭並不緊,還能好商好量,被二牛、四喜的蠻力嚇著,罵罵咧咧,灰頭土臉的走了,雖然還有後續的小動作,但也不敢太過分。
有過一次的教訓後,陸建生帶了更多的人來,企圖以人多勢眾嚇嚇小毖婦,讓她吐出銀子來,任自己予取予求。
在看到門口只有兩個人時,他的膽量更足了,十來個侍衛還不能將人打倒,那就該回鄉下種田了。
「喘口氣,別大驚小敝,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世上沒過不去的坎,不要沒事先嚇死自己,不過是來客,需要這樣如臨大敵嗎?」膽識太差,還要再磨練磨練。
「是,娘子說的是。」三桐重重地吸了口氣,把心底的慌壓下,對于主子的鎮定,她還逛相當佩服。
「跟我去瞧瞧。」她真不信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敢作妖,干脆讓他瞧瞧「農婦」的斤兩。
別人有張良計,她有過牆梯。
「等等。」
手臂忽地被拉住,眉頭微挑的羅琉玉先看向那只黝黑大掌,再往上瞅一眼手掌的主人。
那一臉落腮松真是讓人看不順眼,越看越嫌棄,半張臉都是胡子能看嗎?太傷眼了。
別給她逮到機會,哪一天把他的胡子全剃了,在光溜溜的下巴寫上「蠢」字。
「放手。」真當她是泥捏的土人?她要去教訓人,他來插什麼手?
「你一個婦道人家不好出面,人家來意不善,還是緊閉門戶不予理會的好。」
若沒人搭理,鬧一鬧他們自會走人,莊子附近有不少富貴人家的別院,鬧得太凶也會招來非議。
陸東承不想和親二叔正面撕破臉,終究是叔佷一場,看在他是死去父親的兄弟分上,他不會鬧得與之決裂,頂多不相往來,各過各的日子,但他也擔心被熟人認出來。
這些年他的變化不大,除了長壯些,個子高了兩寸,大致上仍是昔日那個陸二少爺,文質彬彬被一身血性取代了而已。
「男女授受不親,你想毀我名節以達到今生無以為報,只得以身相許的目的?」她語氣有點沖。
他是想以身相許,自家媳婦還需要客氣嗎?只是……
陸東承眼露無奈的松開手,「何必和胸無點墨的三流人士一般見識,莊子往北十里是定南王府的別院,再過去是國舅爺的溫泉莊子,還有李尚書、大理寺卿汪大人的夫人也在城外置產,離此不遠……」
他言下之意,許多高官貴人都有私產在周遭,陸建生若還要臉,想鬧也鬧不起來,除非他不想在京城立足了。
「你要我悶聲挨打,眼睜睜看人往我頭上踩?」她要做的到,前一世就不會被同事笑稱是火爆檢察官。
羅琉玉是麼女,在眾人的寵愛下脾氣不是很好,走驕縱小鮑主路線,只有在查案子時才稍微收斂。
當初她剛來時,對陳婉娘的生平全然不了解,所以她低調做人,慢慢地模索出在這世間的生存之道,以及弄清這朝代的律法。
等她適應了這里的生活,融入了這陌生的世界,壓抑的本性就漸漸地顯露出來。
「我是說息事寧人,忍一時好過意氣用事,不要忘了你還有兩個孩子。」她能沖動行事,但孩子呢?不能因一時的任性而危及他們。
「所以這是機會教育,人家都打到門口了,我還要忍氣吞聲到幾時?我是陳婉娘,不是母陸家的媳婦。」她和離了,是自由身,這些陸家人休想再抬出長輩架子來壓她。
一說完,她扭頭往外走,陸東承想拉都來不及。
三桐急忙地跟上去,手上多了一把砍柴刀。以「你呀!真叫人放不下心……」嘴角一勾,男人緊跟著追上去。
來到莊子門口,可見雙方人數十分懸殊,不過幾十個人對上屈指可數的幾人,那氣勢還是不差一絲半毫。
羅琉玉這邊個個凶色懾人,一副豁出去要把人砍成內泥的架勢,震得陸建生的人不敢上前。
誰都不想死,沒瞧見人家的眼神多凶悍嗎?活月兌月兌是山上的母老虎下山來,她不張口則已,虎嘴一張是會咬死人的!家有老小的人都得三思而行,主家給的月銀又不高。
「佷媳婦,咱們是一家人,別自己人打自己人,多難看,平白給人看笑話。」見羅琉玉出來,陸建生擺出一張和善笑臉,想瓦解小熬人的防心,在他看來,這佷媳婦好擺平得很,嚇唬嚇唬兩句還怕成不了事。
「陸二老爺,你腦子是抽風了還是被牛蹄子踩過,不靈光了?我和你陸家早就不相干了,你來攀什麼親、拉什麼戚?呸你的一家人!往臉上貼金也當不了菩薩。」這人不要臉,那她也不用裝好人。
羅琉玉說話的當頭,三桐已經搬出一張非常有氣勢的太師椅,羅琉玉贊許的看了她一眼,架勢十足的坐下,這一坐竟頗有幾分山大王的匪氣,讓自以為胸有成竹的陸建生膽子一凜。
這是怎麼回事?以前連大氣都不敢吭的女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居然一臉冷戾地直視他,眼中透著嘲弄和蔑意。當日她把休書甩到他臉上時,他還以為對方是被逼急了狗急跳牆,難道他一直看錯她了,這才是她的本性?
「呵呵……瞧你說得生疏,不也喊了我二叔好些年了,咱們別為了一點小事而起沖突,年哥兒、蓮姐兒還是姓陸,是我那沒福氣的佷子僅留的兩條血脈。」她想斷干淨沒那麼容易,兩個孩子一日姓陸,終身是陸家人,血緣是切不斷的。
「你也知道你是二叔,是長輩,可你做了什麼?人要缺德諸事不順,壞事做多了連鬼都嫌,你想長命富貴就多做善事,少點算計。」
被人當龜孫子數落一番,陸建生臉色有些陰沉,「佷媳婦,做人要懂得審時度勢,別把架子抬得太高,小心沒梯子下來,我也是看在已故佷子的分上,來看看你們娘仨過得好不好。」
「已故佷子」陸東承听到這話眉頭皴了一下,他看到妻子的冷笑和二叔面上的虛情假意,心里並不好受,都是他最親近的人,卻因為他的「死」而分崩離析、惡言相向。
陸東承和羅琉玉不同,他和陸建生在一個屋檐下共同生活很多年,那時的二叔尚未成家,會給他買好吃的糖葫蘆,帶他去玩,也會陪他在書房里練字,亦父亦兄。
這份叔佷情誼是抹滅不了的,他也曾想過日後好好孝順二叔,只是物換星移,人心易變,父兄一不在,二叔就變了,變得貪婪好財,有極大的野心,他娘一過世就迫不及待地想接手府中中饋,把持著銀錢大肆揮霍,對他的妻兒趕盡殺絕。
「離了將軍府,我們如魚得水,這個回答你可滿意?」這陸建生根本是黃鼠狼拜年,還當她看不出來嗎?
「那很好呀!佷媳婦是天之寵兒,逢凶化吉,做什麼事都如有神助,順順當當的,讓人看了都想來沾沾福。」這女人還想過得比他們好,作夢!
「陸二老爺你這般惺惺作態叫人看了作惡,你少擺出‘我是大善人’的嘴臉,假得讓人想吐兩口唾液,你現形吧!蝦蟆精,我看穿你的本體了。」羅琉玉出言嘲諷,毫不留情。
見陸建生氣得青筋浮動,兩眼突出,像極了青蛙。他從未受過如此對待,尤其是來自小輩的羞辱,「你不要給你點顏色就開染房,陸家好歹是官宦人家,你已經是小老百姓了,憑什麼跟我斗?」
「人間自有公道,這京城好歹是天子腳下,朗朗干坤之下,你想血洗我這莊子?」羅琉玉看了看圍在陸建生身邊的粗壯漢子,再瞧瞧自家勢單力薄的幾只小貓,她都覺得此事不能善了,不拿出真本事不行。
听到「血洗」兩字,縱是膽子再大,陸建生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他是要求財,不是要殺人,真要大開殺戒他還沒那個膽。
「哎呀!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別把二叔的善意給扭曲了,咱們先進屋再好好聊……」
「免了,你的人品我信不過,有什麼破家滅門的事在這兒提便是,我可不會傻得引狼入室,誰知道你會不會把人斬草除根、毀尸滅跡……」她刻意說得很大聲,空曠的田地回聲很大,將她的聲音傳得老遠。
盡避離這兒最近的莊子也有四、五里遠,但不乏看熱鬧的人,今日鬧這麼大動靜,好幾戶人家都派人來看情況了,不過沒靠近,遠遠地看著。
「陳氏,你爹已經不是太傅,無娘家可依靠,你還敢猖狂?」這不受重視的元配嫡女能嫁入陸家是她的福分,竟還如此大逆不道?
一听他喚自己「陳氏」,羅琉玉還愣了一下,不知道是指她,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我爹不是太傅,但我奉公守法,並不怕誰,倒是你沾了佷子的光在這兒耀武揚威的,小心壞事做盡,哪日就得了報應。」
「陳婉娘,你放肆!」被戳了痛腳,陸建生暴跳如雷。
「陸建生,現在到底是誰放肆?你這小人在我面前叫囂什麼,以前被你們當包子捏的陳婉娘已經死了,你想仗著長輩身分使喚我,那是自找沒臉,我現在不是陸家人,和你陸家一點關系也沒有。」好在她當機立斷和離了,要是拖拖拉拉,只怕命都沒了。
「你……」
羅琉玉不耐煩的揮揮手,「說說你又想干什麼,不要轉幾個彎還在原地踏步,我還有事要忙。」
陸建生哪容得她出言不遜,當他是蟲子看的輕蔑樣,但是一想到此行的目的,硬將熊熊怒火往下壓,「說來我也是給你送銀子來的,二叔听說你種了一季冬小麥……」
「不賣。」她一口回絕。
陸建生眼神一沉,臉上仍笑得如彌勒佛,兩眼眯成一條線,「你听听無妨,又不是不給你銀子,買賣不成仁義在,你收了麥子不賣,要吃到何時?這得有幾千石吧,光是莊子上的人吃上兩年也吃不完。」
「是呀!賣誰不是賣,你打算出多少錢買一石?」價錢合理,她也不介意有人收,反正也是要賣錢。
「一兩。」他伸手比出「一」,自認已經給得很高了,婦道人家沒見識,哪曉得糧食的價格。
「陸二老爺這是跟我說笑嗎?一石麥子能磨出近百斤的面粉,一斤面粉二十文,你用一
兩銀子訛我,太不厚道了。」這還是去年的價,今年又不一樣了,他找冤大頭是找錯人了。
南米北麥,菌方種米、北方產麥,偏偏今年南澇北旱,兩地遭災,收成都不好,糧食嚴重短缺,糧食販子天南地北的收糧,快急白頭發了。
羅琉玉也是幸運,種什麼都賺,先前的稻子趕上豐收,除了自用和繳糧稅外,大賺了一百多兩,她也省下飆漲的糧價,不用買米。
京城的田地稅是一年一收,因此只需繳一次糧稅,剩下的不管種什麼都不用再繳稅,這是皇上的德政。
也就是說,油菜花、冬小麥全是賺的,扣掉種子錢和給耿家的糧食,光是種地就能賺進好幾百兩。
誰想得到種地也能致富,遇到對的時機就是財源滾滾,泥土也能變黃金,五十畝的出產是江南米鄉兩百畝良田的兩季收成,比鋪子兩年的租金還要多上兩成,正好舒緩她經濟上的窘迫。
東北大旱,黃米、大豆、小麥等都歉收,也就馬鈴薯好一點,可是個頭也比往年小。
今年的稻子剛要下種,就指望冬小麥來補個空缺,因而面粉的價格偏高,一斤四十文、五十文都有人搶買,好一點的六十文也買不到,得看交情。
京城里的面食類是一片看漲,不少撐不下的店家紛紛關門。
而羅琉玉地里剛收上來的小麥屬于中等品質,早有人開價一石四兩銀收購,預估要賣兩千石左右,就有八千兩的收入。
難怪陸建生坐不住了,一打探到糧食的價格飆漲,馬上想到羅琉玉,又馬不停蹄地讓人去打听她的莊子里種了什麼,一听到是冬小麥,他的兩眼就亮了,二話不說帶人過來。
而通風報信的便是與陸家沆瀣一氣的蔡莊頭,他雖然被發賣,但因為有銀子,所以全家人自己贖了身,可贖完也沒什麼銀兩了,之後他四處打零工,日子過得不太好。
因為有把主家的私產當自個兒的前科,他想再找莊頭的工是不可能的了,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做過的事很快就傳遍京城一帶,沒人會用叛主的下人,就怕成為第二個陳婉娘。
蔡莊頭四處鑽營,可惜太好高騖遠,零工不肯做,兒子、女兒又想吃好、住好的,他愁得一個頭兩個大,只好回頭找上陸家二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