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看一次陳瑾曦提供的畫像,周雲澤就贊嘆一次,這丫頭真的不簡單,一眼就可以將對方的容貌刻畫得如此細膩,他相信即便沒有十分也有八九分,絕非她所言的六七分,這一點從李晟風見到畫像的反應就知道了。
「這張畫像出自何人之手?」
雖然李晟風信心滿滿表示可以從人群當中認出此人,可是心里並不確定,畢竟他只粗略看了幾眼,未曾刻意記住,真有一群人擺在他面前,他還得細細看過,方能認出是哪一位。
「你真的確定是此人?」周雲澤還是再確認一遍。
李晟風點了點頭,「錯不了,分毫不差,要不也不會瞬間勾起我的記憶。」
「你不是粗略看了幾眼,怎麼知道分毫不差?」周雲澤訕笑道。
「我能一眼就認出來,豈不是分毫不差?」
周雲澤若有所思的看著畫像,明明分毫不差,那丫頭竟然說六七分,是真的認為如,還是故作謙虛?
「這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
「這不重要。」
「怎麼不重要?能夠將一個人畫得如此傳神,此人畫技不凡。」
「那又如何?」
李晟風聞言一噎,半晌,硬是擠出話來,「我仰慕此人不行嗎?」
「你不善丹青,也不曾花心思鑽研,何來仰慕之說?」
李晟風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楮,覺得他太可笑了,「我不善丹,不在這上頭花心思,就不能心生仰慕嗎?」
這會兒換周雲澤噎住了。
李晟風突然發現什麼似的眼楮半眯,傾身湊到周雲澤面則,「不對哦。」
「……什麼不對?」周雲澤心虛的往後一縮。
李晟風歪著頭打量他,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看了又看,最後得了一個結論,「你有事藏著掖著不教我知道。」
「我何事需要藏著掖著不教你知道?」周雲澤沒好氣的推開李晟風的臉。
李晟風一臉賊兮兮的笑了,看著他還拿在手上的畫像,「我越來越好奇此畫出自何人之手了。」
「不過是個狂妄的丫頭,不值得你好奇。」
李晟風恍然大悟的點著頭,「果然是個姑娘!」
「她只能稱為黃毛丫頭,除了這手丹青,無一處可以見人。」周雲澤輕視的冷哼一聲。
聞言,李晟風笑得更開懷了,「無一處可以見人是嗎?你對她還真了解。」
「那丫頭一眼就可以教人看透,想了解她太容易了。」什麼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還好不是生活在京城的大宅院,要不她肯定活不久。
陳瑾曦若知道他對她的評價,肯定要抗議,她不是不知變通,只是不喜歡勉強自己,更別說幽州這兒民風直爽豪邁,她可以輕輕松松過日子,干啥裝模作樣唱反調?
「你從不多看姑娘一眼。」李晟風一針見血地道。
他是周雲澤的伴讀,兩人一起長大,姻緣之路一樣坎坷,妻子過門不到一年就一病不起,從此克妻之名就跟隨著他,後來他跟著周雲澤去了西北,得了秦太醫青睞,收為關門弟子。
總之,最了解周雲澤的人莫過李晟風,周雲澤因為身分的關系,很少正眼看人,尤其女子,若非成日在他面前晃來晃去,他還記不住。
「她在我眼中只是黃毛丫頭,稱不上姑娘。」
「若真的只是黃毛丫頭,為何舍不得讓我知道?」
「……我不是舍不得,只是覺得沒必要。」
李晟風懶得跟他爭論,轉身在另一邊的榻上坐下。
周雲澤也不想繼續繞著某個丫頭打轉,越轉心越亂,越有一種逃不掉的感覺,還是趕緊轉移注意力,將手上的畫像交給小順子,交代道︰「你拿給暗二,告訴他不必四處尋人,只要安排人輪流盯緊那間異國雜貨鋪子。」
「慢著,今日這麼一鬧,那個人還會去那間鋪子嗎?」李晟風不解。
「他不會將一個黃毛丫頭放在眼里。」
「若他的身分真的不可告人,肯定會暫時避開。」
「這麼一點小事就避開了,這豈不是告訴人,他的身分真的有問題嗎?」
怔愣了下,李晟風點頭道︰「這倒是。」
「他就是有意避開那丫頭也不會太久,盯緊那間雜貨鋪子,遲早能逮到人。」他要暗二盯著鋪子,也不全是為了此人,而是這間鋪子挑起他的好奇心。
韃靼人在幽州開鋪子倒也沒什麼大不了,但做買賣是為了賺錢,這間鋪子卻反其道而行,低調不引人注意,香料買賣很適合作為跟青樓勾搭的掩護,而青樓是奸細的最佳藏身處,這就教他不能不多出一個心眼,盯著一段日子,說不定會有什麼發現。
李晟風很快就想明白了,只要扯到韃靼人,他就是沒事也要生出事來,反正問著沒事干,就由著他折騰吧。
丙然如周雲澤所料,刺青男子消失三日就現身了,可是暗二跟蹤了一會兒就放棄了,此人乃是高手,若與之對上只怕不是對手,未免打草驚蛇,還是趕緊收手。
「身手在你之上?」周雲澤目光一沉,雖然暗二是探子,但身手不輸衛六,能夠在他之上,這絕不是一般人。
暗二很肯定的點點頭,「卑職有心跟蹤,即便是衛六也不容易察覺,可是他很快就發現了,甚至反過來想套住卑職,還好卑職警覺性很高,要不已經曝露行蹤了。」
「那間鋪子有何發現?」
「歲說那間鋪子隱身在巷弄里面,但出了巷口就是城南最繁華的街道,不可能生意如此不好好不容易有客人上門,來的還都是練家子。」
周雲澤饒富興味的揚起眉,「練家子?韃靼人嗎?」
「雖然生得高大勇猛,但卑職覺得不是韃靼人,他們說的是官話。」
「韃靼人不見得不會說官話。」韃靼派出來的探子不懂官話,如何打探消息?
「卑職知道,但他們的官話非常純正,像是京畿人士。」
基本上,會說官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是多少帶著各地腔調,唯有京畿一帶的人方有一口純正的官話,可是京畿人士……
周雲澤的目光沉下來,「難道是權貴之家的侍衛?」
「那幾個人看起來都不是花架子。」暗二連五城兵馬司都看不上眼,更別說京中權貴之家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侍衛。
聞言,周雲澤微皺著眉,難道是死士?
暗二顯然知道周雲澤的想法,立刻否決,「他們身上沒有死士的陰鷙冷冽。」
京中權貴培養死士多是為了執行不可告人的任務,譬如暗殺,若非萬不得已,不會輕易動用這些死士,且如今朝堂風平浪靜,還未到爭儲之時,沒必要動用隱藏的勢力,將自個兒的勢力曝露出來。
周雲澤也相信是死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又想不通,難道京城還暗藏著其他勢力?
「爺,除了暗一,只怕沒有人能夠不動聲色跟蹤那個刺青男子。」
周雲澤略一思忖道︰「用不著再盯著那個人,送一張刺青圖給暗一,說不定暗一可以尋到管道查出這個圖騰的含意。還有,繼續盯著,那間鋪子大有文章。」
「卑職也認為如此,這幾日暗中打探鋪子背後的東家,可是除了韃靼人,什麼消息都查不到,卑職懷疑這只是擺在明面上的人,真正東家另有其人。」
周雲澤從來沒想到這一點,若是如此,他更想不通了,「韃靼人在大周做生意雖說不稀奇,但擺月兌不了朝廷的目光,尤其幽州這樣的地方,朝廷還會派錦衣衛重點關心,將韃靼人擺在明面上,這不是有違常理嗎?」
「雖然朝廷會留意韃靼人的鋪子,但是一年、兩年、三年過去了,他們一直安安分分的做生意,朝廷對這間鋪子的心思就會淡了。」
必于這一點周雲澤不能不同意,朝廷確實沒有太多心力一直關注一間小鋪子。
「這間雜貨鋪子很多年了嗎?」
「有六七年了。」
周雲澤仔細回想六七年前,朝廷好像沒發生什麼大事……也許有,只是那時為了親事跟皇祖母僵持不下,後來皇祖母索性直接賜婚,他氣得跳腳,根本無心關注朝廷發生什麼事。
「爺,要不要卑職夜里潛進去查探。」
沉吟片刻,周雲澤搖了搖頭,「在不清楚對方的底細之前,莫要輕舉妄動。」
「盯著只怕也不會有所斬獲。」
「不急,若是過些日子還是沒有進展,再決定是否潛入查探。」周雲澤轉頭看了一眼窗外,「今日天氣不錯,我去一趟棋院。」
暗二狐疑的跟著往外看,今日明明跟昨日一樣,熱得全身都要冒煙了。
周雲澤對暗二的疑惑視而不見,一心想著某人今日應該會去棋院,迫不及待的下榻。
小順子很識相的立刻上前為他整理衣服,待滿意了,他快步而出,可是出了院子,又覺得自個兒不能表現得太心急了,還是雙手背在身後,轉而漫步前行。
雖然一直都知道某位傲嬌男有仙人之姿,可是陳瑾曦第一次覺得他賞心悅目,畢竟連著跟五位丑男對弈之後,美色令人好感度倍增。
「如何?事情可有進展?」陳瑾曦難得好心情的對周雲澤勾唇一笑。
「我們先下棋。」周雲澤從棋盅拿起一顆白子落下。
「兩者並不沖突。」陳瑾曦飛快的拿起一顆黑子落下。
「我不喜歡一心兩用。」周雲澤緊跟著又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陳瑾曦眼楮微微一眯,若是有消息,直接了當說出來就好了,何必廢話?眼前只能說明一件事,「你根本沒有認真打探消息,是嗎?」
「我說過了,再難我也會遵守自個兒的承諾。」周雲澤輕輕敲了一下棋盤,「若想知道我打听到的消息,你就專心下棋。」
「我沒有不專心啊。」陳瑾曦不服氣的撇嘴,一心兩用並不代表她。
周雲澤抬頭看著她,口氣帶著一絲寵愛,「我沒見過比你還會耍賴的人。」
「你別污蔑我,我這個人最講道理了。」
她怎麼突然心跳得如此快?這個男人的眼神會不會太過曖昧了?難道沒人告訴他,他那雙桃花眼擁有致命的吸引力嗎?若非她芯子里的年紀過三十了,如何招架得住?
「若是如此,我來這兒是為了下棋,難道你不應該先陪我下棋?」周雲澤慢條斯理的揚起笑容,「我們要繼續嗎?」
「繼續就繼續,用不著對著我笑。」陳瑾曦懊惱的拿起一顆黑子落下,然後她就後悔了,「慢著,我放錯了……」
「起手無回大丈夫。」周雲澤抓住她的手。
陳瑾曦覺得自個兒被電到了,連忙將手抽回來,結結巴巴的道︰「我……我又不是大丈夫,我是小女子。」
「就說你喜歡耍賴,你還不承認。」周雲澤一副很無奈的搖搖頭,「在棋盤面前,人人皆為大丈夫,未聞小女子。」
「這種事我怎麼沒听過?」
周雲澤抬起下巴,「這是我說的。」
「……你行。」單看他一聲傲氣,她不難猜想他是哪來的貴公子,可是身在異鄉好歹收斂一點,總是一副「我是老打」的姿態,也不怕真的遇到老大,死得很快。
「我們旗鼓相當。」
他認為這是對她的夸贊,可陳瑾曦一點也不領情,賞他一個白眼,別看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那是因為方家在幽州分量很重,她又出自定國公府,寧王也敬重她爹,她不率性對得起自己?
「你不是要下棋嗎?」她催促道。
周雲澤再次將注意力放在棋盤上,陳瑾曦也收起亂七八糟的心思,專心迎戰。
這盤棋下得很快,陳瑾曦急著想知道他調查的結果,根本無心跟他周旋,當然卯足全力,然後就贏了。
「好啦,你可以說了……算了,我們出去再說。」雖然棋院今日沒什麼人,他們又在角落不引人注意,但要談論的事不宜落入他人耳中,還是另尋清靜的地方。
「今日不是和局。」周雲澤覺得很郁悶。
怔愣了下,陳瑾曦兩眼圓瞪,「不是和局不行嗎?」
「你是有意為之。」
「什麼有意為之?我不明白。」遇到強勁的對手,她喜歡下成和局,這是她小小的惡趣味,已經習慣了,不能說是有意為之。
周雲澤傾身向前,兩人瞬間只有一指之距,她下意識往後一縮,他卻伸手扣住她的肩膀,教她動彈不得,他幾近呢喃的又說了一次,「我就說你愛耍賴,還不承認。」
「……我真的不明白。」她自認為閱人無數,任何美色都無法擾亂她的思緒,可是當一個美男子近在咫尺,她微微靠上去,兩人唇瓣就貼在一起了,怎麼可能不心慌意亂……
這個男人真討厭,他能不能不要有意無意就撩她一下?芯子過了三十,並不代表她不會化身成狼女。
「你敢對天發誓,先前你不是有意跟我下成和局嗎?」
「你听過習慣成自然嗎?」陳瑾曦不自覺的咽了口口水。
「沒听過。」
「沒听過也明白字面上的意思吧。」陳瑾曦咬牙切齒,恨恨地道。
半晌,周雲澤終于松開手,用口形吐出三個字︰真可愛。
重獲自由,陳瑾曦覺得應該松了口氣,可是,為何反而生出一種淡淡的失落?
她忙著收拾混亂的思緒,根本沒注意到他「說」了什麼。
周雲澤起身走出棋院,陳瑾曦趕緊收拾棋子,起身追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園子,小順子保持距離守在一旁,防止有人過來打擾。
「目前沒有消息。」周雲澤很爽快的道。
「什麼?」陳瑾曦懷疑自個兒听錯了,剛剛刻意賣關子要她好好下棋,結果什麼消息也沒有,這不是耍她嗎?
「我派人盯著雜貨鋪子,尋到此人並非難事,但他不是普通高手,若非最頂尖的探子,三兩下就會教他察覺,我的人不敢跟得太緊,因此暫時沒有進展。」
聞言,陳瑾曦還真不能說他沒做事,人家好歹找到人,不過是不敢輕舉妄動,「依你所言,豈不是別想查清楚他的底細?」
「我倒覺得比起人,那雜貨鋪子更值得探究。」
「那間鋪子有什麼問題?」
「不知道,這是我的直覺。」
陳瑾曦不知道他哪來的直覺,但記得第一次看到那間鋪子時感覺不是很好,一來鋪子的伙計太不會做生意了,二來進出那兒的客人都很奇怪,可是入菜的某些香料只有那兒買得到,她便也不計較太多了。
提起那間鋪子,她想起一事,「對了,我忘了問你,你從那間鋪子買的香料,可有你要尋的香味?」
周雲澤搖了搖頭,「沒有。」
陳瑾曦撇了撇嘴,「你究竟要尋什麼奇怪的香味?」
「我也很想知道。」周雲澤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若有消息,我會立即告訴你。」
必于香姨娘的事,他讓暗二查過紅袖樓,但是目前並未發現什麼古怪之處,不過因為寧王叔的關系,生意特別火紅,相對的也成為青樓女子的首選。
無論如何,他願意幫她,她就應該心存感謝了。
陳瑾曦恭敬的行禮道︰「有勞你費心了,但願我不必等太久。」
「我也盼著早早有好消息。」他也不喜歡這種好像走進死胡同的感覺,可是忙碌至今一無所獲,而這往往說明一種狀況——事情比他以為的還復雜麻煩。
陳瑾曦討厭規矩,但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游戲規則,而她不喜歡特立獨行,與眾不同引人注目,可隨之而來的是各種麻煩,沒有強大的實力應付麻煩,還是安分過日子,因此過了申時她就不會流連在外。
今日她趕在午時之前就回來了,因為天氣太熱了,文華齋沒放冰盆,窩在那兒抄窗不到半個時辰就陣亡了,所以她拿了要抄寫的書就回來了。
進了門,陳瑾曦想到今日書院放假,于是讓司畫先將書冊送回房,自個兒轉到前院,沒想到一眼就見到兩位哥哥鬼鬼祟祟在花廳外面探頭探腦。
陳瑾曦走過去,試著越過他們從窗戶窺探屋內,不過,什麼也看不到,只是約約有聲音傳來,她只好開口問︰「兩位哥哥在看什麼?」
陳明蕭和陳明軒同時跳起來,轉身瞪人,很有默契的壓低嗓門,「你干啥嚇人?」
「你們做了什麼……」陳瑾曦的嘴巴被兩人同時捂住了,然後在兩人一左一右拖拉下進了書房。
陳瑾曦用力推開兩人,懊惱的道︰「你們兩個是干了什麼不得人的事?」
陳明軒看著陳明蕭,覺得這事還是有他開口吧。
陳明蕭倒也不推辭,直截了當的道︰「定國公府來了人。」
陳瑾曦怔愣了下,後知後覺想起那時他們的本家,「怎麼突然來了人?」
頓了一下,陳明蕭眼神閃躲的道︰「又是三年一次的選秀。」
陳瑾曦頓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然後呢?」
「定國公府只有你的年紀適合。」
「什麼?」陳瑾曦激動的兩眼暴凸,「送我進宮選秀,這是瘋了嗎?我這個德性進宮不到一個月,就會被人家斗得尸骨無存!」
「你別急,人家看不上你。」
陳瑾曦愣了下,很快就想明白了,四房是定國公府最沒有實力的一房,她爹只是個教書先生,而她娘是四品文官的女兒,實在不值得皇帝拉攏。
不過,凡事沒有絕對,難保不會發生意外狀況,譬如定國公府為了將自家姑娘送進宮,上皇後或妃嬪那兒送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