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邊低聲交談著,來到方氏的跨院前,就听見方氏正在屋里發脾氣——
「他都七老八十了,還讓他生孩子,太後這是在想什麼?」
墨清暖在心里默默糾正她,公公還沒到七老八十,頂多五十出頭,認真說起來,還是能讓女子受孕的。
墨清暖與趙俞心相覷一眼,兩人在院前候了片刻,待方氏身邊的婆子安撫了她幾句後,才走進屋里請安。
此時屋里杵著兩位初來乍到的美人,兩人眼里都含著淚,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似是受了什麼莫大的委屈。
墨清暖投去一眼,心想這兩人應當就是太後賜給公公的美人了。
請完安,她乖覺的站在旁邊。
方氏鐵青著臉朝那兩位美人說道︰「你們是太後賜給侯爺的,往後用不著來我這兒請安,都在自個兒的院子里待著吧!」省得她瞧得煩心。接著她瞥見跟在趙俞心後頭那十幾位同樣是太後所賜的美人,不由得遷怒她們,「你們也一樣,從明兒個起不用過來了。」
那十幾位美人愣了愣,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辦。
趙俞心回頭示意她們先退下,讓那兩位新來的美人也跟著一塊出去,這才看向方氏,勸撫道︰「娘息怒,莫要為了不相干的人傷了身子。」
方氏咬牙切齒,滿臉恚怒,「真是太荒唐了,太後老往咱們府里塞人究竟是什麼意思?咱們夜家又沒絕後,她怎麼老盯著咱們夜府的男人,讓他們生孩子?」
「就是呀,也不知太後為什麼這麼做。」身為最大的苦主,趙俞心秀眉輕蹙,她比誰都想知道原因。就連她也曾被太後叫進宮里幾次,明示暗示要她為夜家開枝散葉,可是孩子豈是想生便能生的?
方氏突然看向在一旁安靜無聲的墨清暖,質問道︰「你昨兒個上哪兒去了?」
墨清暖不疾不徐的回道︰「我回墨家看望我姨娘,她病了,這事我不是稟告過您嗎?」
「我怎麼听說容央也陪著你一起去,還讓人備了畫舫?你們這是去游河,還是去探望你姨娘?」方氏相當不悅,懷疑她是拿去看姨娘的事當借口騙她,實際上是跟著兒子出去玩了。
墨清暖回道︰「昨日我出門時才知夫君要陪著我一塊去探望我姨娘,而後見我擔憂我姨娘的病情,才帶我乘畫舫去城西的菩提寺禮佛,求菩薩保佑我姨娘的病能早日康復。」
「你是有多矜貴,去城菩提寺禮佛,還得勞師動眾的乘畫舫去?」想到媳婦昨日與兒子興高采烈的出游,她卻得忍著一肚子的氣,便把從昨日一直憋到現在都還沒消退的那口惡氣全都撒到墨清暖身上。
墨清暖並未辯解,垂眉斂目的認了錯,「母親教訓的是,是媳婦不懂事,不知輕重,往後再去菩提寺,定不會再乘畫舫去了。」
她這般主動認錯,讓方氏也不好再罵下去,不過方氏仍氣怒難平,還是拿她的出身訓了她一頓,「我知道你出身低賤,沒見過什麼世面,原本憑你那卑賤的身分,是絕對進不來我夜家的,是容央一時心慈才留下你。既然你進了我夜家,就得給我安安分分規規矩矩的,不許再做出這般不知輕重的事來。」
墨清暖柔順的應道︰「母親說的沒錯,能嫁進夜家,確實是媳婦燒了三輩子高香才得來的福氣,更有幸的是能遇到像母親這般明理的婆婆,時時提點媳婦,教導有方,讓媳婦受益不少,最近我覺得我這腦子就像突然開竅似的,越來越明白事理了。」
經過這段時日,她已模清方氏的脾性,方氏只是性子直,並沒有什麼壞心腸,除了她剛嫁來那會兒罰她跪過祠堂外,就不曾再責罰過她,最多嘴上罵她幾句。
在方氏責罵她時,她只要不回嘴,順著方氏的話賠個不是,方氏就不會再罵下去。
方氏有些愣住了,她發現墨清暖確實不像剛嫁進來時那般帶著幾分傻氣,越來越能言善道,不由得心忖,難不成真是她教導有方,才讓墨清暖開了竅,變得聰慧起來?
在墨清暖嫁進門後,她曾派人去查探過她頂替墨清雅嫁過來的事,後來派去的人回稟,說墨清暖從小就愚鈍,代嫁之事是遭到她六姊設計,因為墨清雅想嫁的人是靖國公世子,才使計讓墨清暖頂替自己出嫁。
哼,墨清雅的算盤也未免打得太好了,敢這般耍弄他們敬忠侯府,是當他們侯府沒人嗎?後來她差人往靖國公府提了幾句,靖國公府很快就與別人議了親,讓墨清雅的希望落了空。
「對了,娘,我這趟前去菩提寺,特地給您請了枚菩薩玉墜回來。」說著,墨清暖從衣袖里取出一枚雕成菩薩形狀的玉墜給婆婆。
方氏原本不想要,卻听到墨清暖接著說道——
「我為娘求來的這枚玉墜可是特地請了寺里的住持加持過,娘隨身戴在身上,定能保佑您平安康健。」這菩薩玉墜她一共求了兩枚,一枚在昨日已命人送回墨家給她娘親了。
听她這麼說,方氏才將玉墜收了下來,但她一時沒忍住,又叨念了幾句,「你呀,都嫁到咱們夜家來了,還老是往娘家跑,這成什麼樣!」這話雖仍是透著責怪之意,但她的語氣已緩和了幾分。
見婆婆對她回娘家的事頗有微辭,墨清暖仍舊好聲好氣的回道︰「娘說的是,只是近來我姨娘病了,我心中記掛,才會回去看她。」
「你又不是大夫,回去也治不好她的病,若真惦記她的病情,差個下人回去瞧瞧就成了。」想到什麼,方氏又續道︰「咱們藥庫里有不少人參靈芝,讓人拿些給你姨娘送過去補補身子。」
聞言,墨清暖喜笑顏開,「多謝娘。」
方氏朝她擺擺手,「沒事的話就下去吧!」
墨清暖回到自己的院子,閑著無事,便到後頭的廂房里做藥膏,心里盤算著要找個機會同方氏商量,讓她在後面搭個小廚房,否則用這紅泥爐熬藥膏實在太不方便了。
她想得正專心,耳邊冷不防傳來一句話——
「你做的藥膏確實不錯。」
她一驚,猛然回頭,就見夜容央倚在門邊,她難掩驚喜的問道︰「你用過了?」
「前兩日我不慎割傷手指,涂了你這藥膏,很快便止了血,傷口也復原得極快。」先前他從她房里順手帶走一罐藥膏,用了才發現藥效比他預期的還好。
被他夸贊,她笑得更歡喜了,「我沒騙你吧,我……娘祖上傳下來的這配方確實極好。」
見她那副引以為傲的模樣,夜容央的眼中不自覺流露出一抹笑意,「要不咱們合伙吧,我幫你開間藥鋪,找人替你賣這些藥膏,咱們三七分帳、你七我三,如何?」
「可我先前都拿到藥鋪去賣。」
「你一罐藥膏能賣多少?」
「四十文錢。」
「我能幫你賣到八十文錢。」
墨清暖立刻盤算了下,如此一來,她賣一罐能得五十六文錢,眼楮瞬間一亮,「你說真的嗎?」
「真的。」他沒打算真要她的錢,幫她賣這些藥膏,一是想給她找點事做,二是想給她謀一條能生財的路,萬一日後有什麼變故,她還能有個倚仗,不用靠夜家也能活得好好的。
「好,那咱們合伙。對了,我記得祖母給了我幾間鋪子,要不就用其中一處來開藥鋪吧!」
「也好,既然是用你名下的鋪子,那我也不佔你便宜,人手我這邊出,只收你一成就好。」他找給她的人,自然都是能信得過的人。
她要是再沒發現他分明是有心幫她,那就未免太笨了。既然他存心要讓她佔便宜,她也不謙讓,欣然接受,「那我就先多謝你了。」
「藥鋪的事別讓府里的人知道。」夜容央囑咐了她一句。
聞言,墨清暖壓低聲量說道︰「你是說咱們偷偷的賺銀子,別讓爹娘他們知道?」
見她面露欣喜之色,他輕哼了聲,夜家哪會缺這些銀子,這些年來宮里給他的賞賜都數不清有多少。
她大力贊同,「這樣好,那咱們就悶頭發大財。」
他嗤笑道︰「賣藥膏能發什麼大財?」
「你莫要看這小小一罐藥膏不值什麼錢,但積沙成塔、積少成多,這些年來我同娘靠著賣這些藥膏,至少賺了兩千多兩的銀子。」
「喲,還真多呢!」他走過去,抬手將沾到她臉上的一抹污漬給抹掉。
她眨了下眼,臉蛋有些不爭氣的滕熱起來。別以為她沒听出來,他這是沒把那兩千多兩當回事。
「在你眼里,那些錢也許不算什麼,可是對我來說,那是我和娘親手賺來的,尋常人家,還賺不到這麼多銀子呢!」
「是是,你和岳母很能干。」看著她泛起紅霞的臉龐,夜容央強迫自己移開眼神,將目光落在她正在做的那鍋藥膏上。「你這回做的是什麼藥膏?」
「這是薄荷藥膏,擦了能提神醒腦。」墨清暖感覺到臉上被他被踫觸的地方彷佛被燙著似的,熱燙得厲害。為了掩飾害羞,她又開始動作,將熬好的藥膏分別倒入一個又一個的小藥盒里,陡然思及一事,她趁凝固前迅速倒好藥膏,抬眼覷向他,深吸一口氣說道︰「哎,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何事?」
「那個……我並不在意有沒有孩子,身邊能有個知冷知熱、彼此相知相惜的人,勝過這世間一切。」她含蓄的向他表白。
他沒听出她話里的重點,「你不喜歡孩子?」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在意有沒有我們自己的孩子,縱使沒有也無妨。」她努力想讓他明白她的心意,倘若他真的「不行」,她絕不會嫌棄他。
「你若真是這麼想很好。」他是絕不會留下後代讓他們承受自己所遭受的苦的,以後除非她再另嫁,否則他們倆是不會有孩子的。
墨清暖有些著急,「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她都告訴他她不在意有沒有孩子了,他是不是該表示點什麼?
「你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嗎?我知道你不在意有沒有孩子。」難道她話里另有弦外之意?夜容央眉峰微攏,細思著。
「我是說……我不介意你不能、不能……」當著他的面,她實在無法直接說出口。
「不能什麼?」夜容央一頭霧水,不明白她為何突然結巴,又一副難以啟齒的表情,宛如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疾似的。
就在墨清暖試圖再開口時,一名下人前來稟道︰「二公子,夫人請您過去一趟。」夜容央應了聲,讓那下人退下,又看著墨清暖問道︰「我不能怎麼樣?」
「……沒。」一鼓作氣,再而衰,她的勇氣被這麼一打岔,全都泄光了。
看她一眼,夜容央轉身離去,前往母親的院子。
「娘找我有什麼事?」
「太後賜給你爹的那兩個美人,我同你爹說了,想讓她們進你房里伺候。」
墨清暖離開後,她身邊一個婆子向她提了這事,她覺得這主意不錯,遂先去與丈夫商量,丈夫也沒反對,只說「這事若容央答應,就隨你意吧」。
聞言,夜容央臉色一沉,「那是太後賜給爹的,怎可送到我房里?」
「既然太後賜給了你爹,自然由你爹安排她們的去處。」方氏不敢直視兒子的雙眼,嘴上卻說得理直氣壯。
「太後可是指明賜給爹,若是娘讓她們來伺候我,這可是對太後大不敬。」他沉聲提醒。
方氏不滿的道︰「你爹都一把年紀了,太後還賜美人給他做什麼?反倒是你,身邊除了清暖也沒其他女人,太後怎麼都不管呀?只會往你大哥和你爹那兒塞人。」
從母親的話里听出她的委屈,夜容央垂下眼眸,須臾,他問道︰「娘就不曾想過這是為什麼嗎?」
方氏的心一凜,莫名有種預感,覺得兒子似是要對她吐露什麼秘辛,「那你說這是為什麼?」
她不是沒有猜想過,她甚至想了幾種可能,但她不願意面對,因為不論是哪一種,都讓她無法承受。
望著母親,夜容央緩緩的道︰「因為我沒辦法為夜家留下後代,太後曾命太醫親自為我診斷,所以她心知送美人給我也無用。」
他本不想對母親撒這種謊,但是母親竟荒謬的想將太後賜給爹的美人塞給他,逼得他不得不連她也騙了。
「你說……什麼?!」方氏難掩震驚,她如此出眾的兒子,怎麼會沒辦法留下後代?!她不信!「容央,你這是在騙娘對不對?」
「孩兒豈會拿這種事來亂說。」這件事他不僅欺騙了皇上、太後,連爹和大哥都被他給騙了,如今他不得不連母親也一塊欺瞞。但這樣也好,至少替墨清暖解決了一個難題,母親不會再逼著她為他生孩子。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方氏心慌又焦急,「你有沒有再找其他大夫看看?娘找大夫來為你診治!」
「宮里的太醫都沒辦法,尋常大夫豈能治得好?娘就不用費心了,這事爹和大哥也知道,不過為了顧全我的面子,他們誰也沒說。」他這是在提醒母親別把這事再往外說。這事雖是假的,但他也不想傳得人盡皆知,他好歹是個男人,還要點臉面。
「真的完全沒辦法嗎?那你豈不是要絕後了?」方氏不想接受這個事實,但這話是兒子親口所說,讓她不能不信,她為兒子心痛,也為自己以後抱不到親孫子而心碎。
「咱們夜家又不是只有我一個男丁,還有大哥。」夜容央神色淡然地說道。
「但你大哥又不是我親生的,你才是啊!為什麼會這樣?老天爺怎麼這麼不公平?」方氏激動的捶著心肝,怨恨蒼天不公,竟這麼殘忍的對待她和兒子。
「娘,您就當是孩兒不孝吧。」他上前擁住母親。
方氏偎在兒子懷里,心疼得直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