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秦歡真正清醒過來,傷口也大多癒合沒再裂開,身子比較舒爽之後,已經是十天後的事了,而這十天,她都沒再見到過範逸,他像是從她的生命中瞬間消失一般,她甚至沒听見過小舒提起他。
「王爺呢?」終于,這一天,秦歡問出了口。
丙不其然,一問起這男人,小舒就上演個慌亂無措又結結巴巴的戲碼,非得讓人覺得這其中很有鬼似的。
「王爺其實都有偷偷來探望王妃的,只是王妃不知道而已……」
「小舒,你知道嗎?說謊的話鼻子會變長。」
「嘎?」小舒一呆,「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說一次謊就長一點,再說一次謊就更長了一點,哪一天你發現鼻子都長到你的嘴巴時,後悔也來不及了。」秦歡很認真的恐嚇她,「現在,你該回答我剛剛的問題了,王爺最近都在忙什麼?」
「忙……奴婢不敢說。」
「你若敢跟我說謊,不必等你鼻子變長,我就會直接把你趕出去。」
「不要啊,王妃,奴婢說就是了……」小舒咬著唇,看了她家主子一眼,才緩緩地道︰「听說王爺最近夜夜都待在平城最大的青樓芙蓉閣里……」
秦歡一愕。這形象還真是跟範逸很不搭啊!
眼楮才剛剛被治好的長樂郡王爺,放著新婚不久的郡王妃,貪戀起世間美色,開始流連花叢、夜夜笙歌?
他是故意的……
是想故意氣死她?讓她覺得被羞辱?報復她?還是只是為了躲她?不想再看見她?
「听說?听誰說的?」
小舒又看了她家主子一眼,囁嚅著道︰「這……恐怕整個江州的人都知道了……王爺的眼楮被醫好了,在江州可是件大事,轟動著呢,而且還跑到了芙蓉閣那種地方尋歡作樂,王爺生得如此英俊好看,如今眼不瞎,又是皇商首富,听說芙蓉閣的姑娘們都爭相吵著要侍候王爺呢。」
「王爺的眼楮好了,外頭都是怎麼說的?」
「都說是這次從宮里來的明太醫妙手回春,解了王爺的眼毒……真是這樣嗎?王妃?」小舒有點疑惑的瞧著她。
「嗯。」秦歡輕應了一聲。不想在這事上深談。
「若真是如此,為何華大人要冒著背叛王爺的危險,非要把王妃親手為王爺煮的那碗花湯偷偷倒掉不可?王妃在這之前也說,這湯很重要,一定要奴婢親眼看著王爺喝下,不是嗎?所以,主子,其實是你解了王爺的眼毒,奴婢猜得可對?」
這陣子她听到一堆關于明太醫治好王爺眼毒的說法,她總是半信半疑著,而王妃一直昏昏沉沉高燒不退,她也不好拿這事去問王妃,一直拖到現在才開口探詢,老實說,都快把她給憋死了!
秦歡好笑的看著眼前的小舒,這丫頭還不錯,大事精明小事糊涂,總是在重要的事情上頭比常人又更明白了一些。
「王妃,你別一直對著奴婢笑啊,究竟是也不是?」
「當然不是。」秦歡否認道︰「你家小姐我又不是大夫,豈會醫病解毒?王爺的眼毒自然是明太醫的功勞。」
「可是……」
「華月之所以想偷倒掉湯,那是他做賊心虛而已,他以為那湯是我偷偷為王爺解眼毒的解藥,便想把它偷偷換掉,這樣說明白了嗎?」
小舒點點頭又搖搖頭,「可是那湯……」
秦歡再次笑著打斷她,「是針對王爺的身子做的養生調理的湯,每日喝對身子有異常好的功效,落一天都不成,而那碗湯是調理周期的最後一碗,所以很重要。」
「噢。這樣奴婢懂了。」話雖這麼說,可小舒總有一種被糊弄過去的感覺。
秦歡接收到小舒一臉懷疑的表情,不由得問道︰「怎麼?還有問題?」
「沒沒沒。」小舒忙不迭兩手亂揮,突然想到什麼,「啊」了一聲,走到櫃子一則拿出了一個包袱再走回床邊,「王妃,這是王爺要奴婢交給王妃的。」
寨歡一愣,身心舒爽後的愉悅感一瞬間消失無蹤,她的眼眶發熱,瞪著那包袱久久不語。
這包袱是那夜她準備好要離府時帶走的,卻陰錯陽差被關進地牢里打得遍體鱗傷,沒法子走成……
他看見了這包袱卻連問都沒問她一句?而只是叫小舒把東西還給她?這是在趕她走的意思嗎?
是啊,他的眼楮能看見了,是不是早就已經認出她就是當年那個毒瞎他的小女娃?所以,那日她在夢中驚醒,不管不顧地抱住他道歉,他才會一語不發地甩手離開……
真是難為他了!明明知道了,卻得假裝不知道,明明想要掐死她,卻只能跑去外頭夜夜笙歌麻痹自己……
他一定恨死她了吧?卻還能忍住不罵她,不對她凶,不傷害她……
她還能說什麼呢?她能為他做的,也只有離開他,不讓他再看見她,越看越恨……
「王妃……你怎麼了?」小舒小心翼翼地問著。此刻,主子的神情好憂傷,像是隨時都要哭出來。「這包袱是……」
「你打開過了嗎?這包袱。」
小舒搖搖頭,「這是王爺交代要交給王妃的東西,奴婢不敢打開。」
秦歡笑了,「很好,先幫我放回櫃子里吧,我有空再瞧。」
「是。」小舒乖巧的把包袱收回櫃內。
此時,主屋外頭傳來一聲通報——
「王妃,太妃娘娘來了!」秦歡一听,忙叫小舒去開門,自己也要從臥榻上起身,可腳還沒落地,就見剛進門的怡太妃匆匆走過來阻止她——
「王妃不必起身,身子要緊。」怡太妃邊說邊將她扶回床上坐好。
「謝母親。」
「跟母親客氣什麼,說到底,這都是母親的錯,是母親誤會你了,才會讓你受這麼重的傷,這要是傳出去,母親當真是沒臉見人了,尤其是秦主簿那兒……」說著,怡太妃眼一紅,吸吸鼻子,拿帕子在眼角摁了摁,頭便低了下去。
「母親千萬別這麼說,母親也是護兒心切,一心擔憂著王爺的身子才會如此。」
秦歡輕輕地抓住怡太妃的手,「放心吧,母親,兒媳不會對外說半個字的,我父親母親那頭就算听到什麼風言風語,兒媳也會打死不認的,請母親寬心。」
怡太妃微微抬眼,「真的?」
「真的。」秦歡笑著對她點點頭。
「那不是太委屈你了?」
「母親又何嘗不委屈?您也不是故意的,這一切都是被小人算計,沒壞了母親和王爺的母子之情,已是萬幸。」
「你這懂事的,母親都不知說何是好了。」怡太妃終是笑逐顏開,握著秦歡的手拍了又拍,「王爺能娶到你,當真是天大的福分,你竟連他的眼毒都可治好……」
「母親當真是開心糊涂了。」秦歡很快地出言打斷她,「王爺的眼毒是明太醫解的,和兒媳何干?兒媳只是盡心幫王爺調養著身子罷了,王爺身子底子打好了,這不一遇見明太醫後便藥到病除了?」
這是完全不打算居功的意思了?也是叫她不再多問下去的意思了?
恰太妃看著她,「王妃……」
秦歡微微笑看著怡太妃,「母親這陣子也沒睡好吧?等兒媳身子好點,把那膳食方子交代下去,也讓母親可以養養身打打底子,可好?」
「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怡太妃笑了笑,一臉歉意的看著她,「最近……是王爺對不起你了,待有機會,母親定會說他幾句,可能是太長時間沒法子這樣玩樂了,這才如此不知輕重,也不看看那芙蓉閣是什麼地方……」
「不必了,母親。」反正她都要走了。
怡太妃微微一愣,「這是何意?」
「兒媳的意思是,王爺就算玩,也懂得分寸的,母親寬心吧。」
這王妃的心,還真是大呵。
自己的夫君夜夜流連妓院,竟還能寬心?
怡太妃都不知該怎麼說才好了……
範逸乘坐的馬車剛在長樂郡王府的大門前停下,門簾一掀,便看見等在大門口不知多久的秦歡。
秦歡原本蹲坐在大門前的石階上,听到馬車的聲響便站了起來,孰料雙腳一麻,整個人又跌坐回石階上。
範逸微微皺眉,走到她面前站定,「天都還沒亮,你一個人坐在這里干什麼?」
秦歡朝他一笑,也不裝模作樣,直接道︰「自然是在這里等王爺的。」
「有事可以讓人傳話給本王,何必傻傻的在這里等?若本王今日不回來……」
「那我就等到王爺回來為止。」秦歡想也沒想便道。
蠢蛋。
範逸看著她有些蒼白的臉和那微微顫抖的身子,在心里暗暗罵了她一句。
這女人從見到他開始到現在,她都坐在地上沒起身,一只手還無意識地槌著她自己的腳,光看這些就知道她是腳麻所以根本站不起來。
範逸的黑眸不禁一眯,「你在這里等多久了?」
她的頭低了下去,輕聲道︰「不久。真不久。」
「門衛!」
「是。」門衛一被叫喚便奔了過來,「王爺?」
「王妃何時開始等在這的?」
「稟王爺,王妃已經在這等了兩個時辰了。」
那不就從子時等到現在?
大半夜的一個姑娘家就這樣坐在大門口的石階上,等著一個不知何時才會回家的男人,她是瘋還是蠢啊?
還有,時序入秋了,半夜涼得很,她的傷都還沒完全痊癒,就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是想討他憐?還是討他愛?根本氣死他!
範逸繃著一張俊臉,「你等本王做什麼?」
他對她,還真是不假辭色呵。
秦歡仰起小臉朝他一笑,覺得腳似乎不那麼麻了,便慢慢地站起身來,拍了拍裙上的灰塵,「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想親口問問王爺,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這女人……
連問這種話都這麼光明正大?不懂什麼叫矜持與婉轉?
他都已經在外面做得如此明顯了,要是一般女人,不是像潑婦罵街找他鬧一通,就是楚楚可憐的哭著求著他,哪有人像她這樣,安靜的等了他一夜,好不容易等到他了,卻只是笑笑的問他——
是不是不喜歡她了?
他眼前的這張臉,柔柔淡淡的,襯著那日夜交接之際藍澄澄的天光,似乎憑添了一抹憂傷,明明對他笑著,卻像是無聲地哭著。
「本王何時說過喜歡你了?」低啞的嗓音,毫不猶豫的說出傷她的話來,像是刻意想見到這張清雅從容的偽裝被一刀劃開的模樣。
哭吧,他想見她傷心難過,因為他說不喜歡她。
鬧吧,他想見她氣急敗壞,因為他說他不喜歡她。
可她卻笑了,笑得臉跟身子都在顫抖,「是嗎?原來是這樣的……」
秦歡等著他,從黑夜等到黎明,等了他一夜,此時此刻,全身上下都是冰冷。但這些冰冷都不及他的這一句所帶給她的涼意。
「不然你在期待什麼?」
秦歡輕輕搖搖頭,不語。
「你該不會心里想著,讓本王感謝你治好了本王的眼楮吧?」他嘲弄的一笑,定定的看著她,「說吧,你想要多少?本王都可以給你。」
這根本是羞辱她吧?他對她的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這是她早該預料到的事,不就是因為可以預期到,之前才打算在他眼楮好之前就偷偷離開郡王府的嗎?她實在沒必要感到難過或不適應。
畢竟,她這個秦歡,並沒有做出對不起他的事。
對不起他的,是原主,不是她。
但總是如此,她還是無法不感到難過,因為此時此刻,他恨的是她,厭惡的也是她,不想見的人更是她。
秦歡淚盈于睫,「不需要,那是……我欠你的。」
就算是原主的罪,自己也得替她受,對他說聲對不起。
聞言,範逸咬牙瞪著她。「你欠本王什麼?過去的事……你不是都忘了?一個連過去都沒有的你,能欠本王什麼?」
「我陸陸續續想起來了,雖然不是很完整,所以,我想告訴你——」
「住口!本王不想听!」好像沒親耳听見,那些就不是事實。
秦歡幽幽地看著他,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她見鬼的知道什麼?
範逸瞪著她,看著她慢慢地轉過身去往府里走,她走得極慢,慢到他以為她隨時會身子不支而倒下,縴細的身子像是風一吹便要被吹走般,脆弱得讓人心疼。
「門衛。」
「屬下在。」
「傳本王的令,今後王妃不管要去哪里,都不要攔她,但一定要派人跟著她,不管她去哪里,跟誰在一起,本王都要第一時間知曉。」
「屬下遵命。」門衛應了聲。雖說這樣的命令听起來有點古怪,但這些都不是他們小小門衛可以多嘴探詢的。
交代完,範逸這才舉步進了郡王府,到了忘憂園,忍不住看了依然緩步而行的秦歡一眼,久久移不開視線,直到她腳步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
拳一緊,範逸終是大步流星的走過去,彎身將她一把給抱起。
她的身子冰冰涼涼的,下意識圈抱住他的手,卻比她的身子更冰涼。
「以後,不準你在外頭等本王。」
還有以後嗎?他明明已經決定要趕她走,只是沒有直接開口而已。
想著,秦歡靜靜地偎在他懷里閉上眼。
她要記得,這懷里的溫度。
她要記得,這男人身上的味道。
還有,此刻這男人越來越快的心跳聲……
「沒听見本王說話嗎?」範逸低頭看著她。看見她閉上眼,一動也不動地待在他懷中,像是睡著了。
她,究竟是睡著了?還是昏過去了?已經不是第一次昏迷的她,這麼的安靜乖巧,讓他總是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正要喚她,卻見懷中的女人緩緩睜開了眼,柔柔地睇著他,水波盈盈,竟是滿滿的不舍與眷戀。
「王爺當真一點都不喜歡我?」她輕輕地問。細柔好听的嗓音,像被細細撥弄的琴音在靜寂的夜里輕易的闖進他心里。
他瞪視著她,抱著她的雙臂僵硬著。
這女子、這女子,怎麼可以這樣一點都不知羞的勾引他……
真有股沖動想掐住她那縴細的脖子,問問她究竟在想什麼!
他之前是太寵她了嗎?所以她可以這麼壞?壞到連她對他做了那麼可怕的事她都可以無所謂?
說到底,她該跪下來求饒的,可不是?
之前她失去記憶,不知者無罪,可如今她不是說她慢慢想起來了?她連離府的包袱都準備好收在抽屜里了,這不就表示她已經知道她對他干了什麼?做了什麼?所以根本沒臉再留在郡王府了嗎?
他明明知道的!她是個壞女人!惡毒的女人!幾乎毀了他一生的女人!
可為何,她只是這樣柔柔弱弱的偎在他懷中,溫溫柔柔地睇著他,他就為她這模樣該死的心動?
他想抱她!
懊死的想抱她!他甚至想狠狠地抱她一回,听見她在他懷中嬌喘哭泣,看見她在他身下不住地求饒,讓他對她的憤怒與恨意找到一個得以傾泄的出口……
可現在的她最好能承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