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他這個爹地真的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沒用啊……
本來夏恩以為經過昨晚自己制造的機會,沒用的爹地可以一鼓作氣把所有誤會解釋清楚,沒想到媽咪竟然是哭著回家的——雖然她擦掉了眼淚,但那雙紅腫的眼楮卻泄漏了一切。
唉,雖然媽咪沒有責怪他,也沒再提讓他轉學的事情,好像默許了他跟沒用爹地繼續見面,但是他心里想要的,卻是媽咪快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整天恍神發呆,有好幾次剪花還差點剪到手。
然後那個沒用爹地竟然沒再出現過,該不會以後真的不再理他們了?
夏恩沮喪的坐在花店,不願意承認自己心中對楚祈的孺慕之情,但那難過的樣子,連杜亞瑟都察覺了。
「恩恩,你最近心情不太好?」杜亞瑟拉了張椅子坐到他旁邊,試圖攀談。
夏恩看了杜亞瑟那張溫和的臉蛋一眼,人小表大的長嘆口氣。
「怎麼了?有心事可以告訴亞瑟叔啊。」他跟夏恩雖然相處融洽,卻總是無法更親密,他認為這也是孟苓不能接受他的原因之一。
「亞瑟叔,你真的很喜歡我媽咪嗎?」夏恩突然開口。
杜亞瑟有點不好意思的搔搔頭,「當然是真的。」
睇了他一眼,夏恩又長嘆口氣,悶聲道︰「可惜媽咪不喜歡你。」
聞言,杜亞瑟的笑容僵在唇邊,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尷尬道︰「說不定你媽咪有一天會喜歡我,亞瑟叔希望等那天到來的時候,恩恩不要反對亞瑟叔當你的爹地好嗎?」
「亞瑟叔,」夏恩認真的瞅著他道︰「我很喜歡亞瑟叔,但是……爹地只能有一個,你永遠都是我的亞瑟叔,對不起。」可能這就叫做父子連心吧。
杜亞瑟霎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整個人跟著沮喪了起來,澀聲問︰「難道一點可能性都沒有?」失去夏恩的支持,他知道自己連一丁點勝算都沒了。
夏恩像個小大人似地拍拍杜亞瑟的肩膀,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視線望向又在發呆的母親,指指她道︰「你覺得有可能嗎?」
杜亞瑟的視線隨著他的手指看向失魂落魄的夏孟苓,一向爽朗的表情頓時黯淡下來。
他還真的都沒出現了?
夏孟苓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緒,無時無刻都會想起他對她說過的話。
這麼多年了,即便她逃到英國,依然逃不開那雙黑玉般深幽的雙眸,午夜夢回時,總情不自禁放任自己肆意的想他,等天亮了再繼續武裝起自己,告訴自己應該要忘記他。
本來她以為自己做得很好,日子彷佛也就這樣平順的過去了,直到再次遇見他,她才知道,所有的平靜淡忘都是假的,他早已深深烙在她的靈魂中、刻印在她的骨子里,即便到她死去的那一天,也抹不去他的存在。
原來,自己還是這麼愛他……
夏孟苓看著手中的香檳玫瑰發起怔,絲毫沒注意到有客人上門。
「小姐,請幫我包一束花,我要探病用的。」女人嬌柔的聲音自店門口傳來。
夏孟苓連忙回神,彎起唇角迎向客人,「你要我幫你搭配,還是自己挑選?」
只見那個女人在見到轉過身來的夏孟苓時,霎時露出詫異神色,驚呼出聲,「你是……夏孟苓?」
夏孟苓困惑的看向女人,黑亮的瞳眸也逐漸瞠圓,「趙燕萍?」
眼前的女人體態明顯豐腴,穿著一件寬松的黑色雪紡上衣,及湖藍色長裙,臉蛋也比以前圓上一倍,若不是趙燕萍先出聲喊她,她應該認不出這個人就是當初那個瘦小的趙燕萍。
「就是我。」趙燕萍露出了真誠的笑容,「你一點都沒變,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只是沒想到夏孟苓竟然開了花店?真是太讓人感到意外了,可見黎曉生當初真的沒有留什麼家產給她。
夏孟苓瞅著趙燕萍淺笑,趙燕萍倒是變很多,尤其是以往那張總是驚懼哀愁的臉龐,此刻被爽朗愉悅的笑容給取代,難道是黎繼業對待她的態度不同了?所以她才能有這麼大的改變?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變很多對吧?」不等夏孟苓開口,趙燕萍已經自顧自地說道︰「我離婚了。」
「你離婚了?」難怪可以笑得這麼開心。
「不過又結婚了。」趙燕萍不介意形象的哈哈大笑出聲,一臉甜蜜,「現在的老公對我很好,雖然只是小小的上班族,但我們過得很幸福。」
「恭喜你了。」夏孟苓是真心祝福她,當年也只有趙燕萍對她嫁入黎家表示友善,雖然礙于黎繼業,她們並沒有密切往來,但這份心意,她始終感念在心。
「是該恭喜我,我終于月兌離那個惡魔了。」提到黎繼業時,趙燕萍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嫌惡,「你一定還不知道吧?你離開之後沒多久,警察就找上門要他配合調查黎氏的縱火案,說案發前有證人指控他出現在火場且鬼鬼祟祟、形蹤可疑。」
夏孟苓怔了怔,想起楚祈當初曾告訴過她,黎繼業是縱火的元凶,看來的確是真的……
「其實當年我也隱約听到他跟他姊姊似乎在動什麼歪腦筋,只是他們很防著我,我無法听仔細,卻沒想到竟然是要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放火燒自己的公司?」
「後來呢?」
「他要我替他做偽證,證明他當天整晚在家,我不願意,他就痛打我一頓,我再也受不了他,所以就向警察全盤托出,說他當天神色匆忙的回家,手還受了傷。經過查證,那傷的確是燒傷沒錯,他自知難逃法網,就認罪了,因為犯罪後態度配合,且公司看在已逝前總裁的面子上,並沒有多加追究,只有將他趕出公司。輕判三年,算是便宜他了。」趙燕萍有點忿忿不平的道。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夏孟苓感慨的道。當年她為了黎叔而隱瞞了黎繼業的犯行,但最終黎繼業還是逃不過報應,得為自己犯下的行為贖罪。
「是啊……」趙燕萍再同意不過了,點了點頭,「不只如此,連黎珍妮也好不到哪去,他老公光明正大跟小三住在一起,完全無視她的存在,現在似乎正在打離婚官司,鬧得不可開交。」
夏孟苓輕嘆口氣,沒有多做評論,只是在心中為黎曉生感到心痛,終究,這對兒女還是讓他失望了。
趙燕萍見夏孟苓臉色黯然,瞅著她半晌,唇瓣動了動,欲語還休。
「看我光顧著跟你敘舊,都忘記你要買花了。」以為趙燕萍是想催促她工作,夏孟苓邊說邊轉向展示的花架。
「不急不急,我是有件事情,不知道該不該說。」趙燕萍咬咬下唇,臉上帶著愧疚與猶疑。
「都過去這麼久了,有什麼事情但說無妨。」夏孟苓拿起一朵白百合不在意的輕扯唇。
趙燕萍下定決心似的,挺直了背脊道︰「其實公公是被黎繼業姊弟倆氣死的。」
原本的動作僵住了,夏孟苓兩眼直射向趙燕萍。
趙燕萍反射性的一縮身子,繼續道︰「那天他們兩個人匆忙回到家里,黎珍妮的臉色發白,全身劇烈顫抖,黎繼業則一臉嚴肅,不斷提醒黎珍妮要鎮定,不要露出馬腳,我當下就覺得奇怪,他們倆以為我不在家,所以話講得很大聲,黎珍妮怪黎繼業不該帶雜志去找公公,還不斷刺激公公,害公公一氣之下休克斷氣,黎繼業反怪黎珍妮想撇清關系,說她還不是對公公冷嘲熱諷,逼公公把遺產都給他們,她也是幫凶。
「我躲在廚房越听越心驚,他們竟然為了避嫌,連叫救護車都沒有就逃離現場了,後來他們討論了一陣子之後,決定什麼都不說,當作沒發生過這件事……」
「你那時為什麼不說?」听到真相,夏孟苓的心擰痛著,情緒激動的問。
「對不起,我當時害怕他會打我……所以……」趙燕萍自責的抿抿唇,隨即又關切地看著夏孟苓死白的臉色,小心翼翼的問,「你還好吧?」
夏孟苓硬是擠出虛弱的笑,點點頭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其實我離婚後就曾經想找你說清楚的,但公公死後,你就像人間蒸發似的,我也不知道上哪找你,所以就放棄了這個念頭。不過或許是公公冥冥之中有保佑吧,我今天才能遇到你,把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全都說了出來,現在我感覺輕松多了。」趙燕萍長吁口氣,彷佛胸口那盤踞已久的污穢之氣,真的全隨這口氣而盡數排散。
夏孟苓不由得苦笑,她是說出秘密松了口氣,但自己卻好像有顆大石頭壓上原本就不堪一擊的心,沉重得幾乎無法呼吸。
「對了,一直在說我,你呢?還好嗎?」趙燕萍這才想起要問候她的近況。
夏孟苓還沒來得及開口,夏恩已經從後頭跑了出來朝夏孟苓道︰「媽咪,我可以去巷口的便利商店買汽水嗎?」
「汽水喝多了不好。」夏孟苓微微蹙眉。
「這星期還沒喝過呢。」
「好吧,就只能喝這次喔。」夏孟苓松開眉頭,露出慈愛微笑。
「嗯。」夏恩開心的應諾,蹦跳著出門。
「那……那是你兒子?!」一站在旁邊看著他們互動的趙燕萍有些驚訝。
「嗯,他是我兒子。」夏孟苓滿臉驕傲地說。
「所以你也再婚了嗎?」趙燕萍好奇的問。
這次夏孟苓沒有回答,將話題轉向了她想要怎樣的花束上。
趙燕萍也發現夏孟苓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只跟她就花朵的挑選上交換了一些意見,互祝珍重之後,帶著一束以白百合為主的花束離開了花店。
趙燕萍離開之後,夏孟苓就一直渾渾噩噩的,腦中回蕩的都是趙燕萍方才所說的話,讓她不由得有股想哭的沖動。
想起楚祈痛苦的神情,想起他百口莫辯的挫敗,她的心就好痛好痛,像有人用兩手狠狠擰著似的,教她幾乎站不直身子。
趙燕萍的話一一印證了楚祈的解釋,黎叔真的不是被他氣死的,那本雜志也真的不是他帶去的。
任楚楚不久前說的話突然浮上腦海,不只愛情蒙蔽了人的眼楮,憤怒也會……當時她一心覺得自己被他背叛,加上嫉妒他曾對任楚楚付出的感情,所以任由妒恨焚燒自己的理智,不願意听進去任何解釋。
若當初她願意冷靜一點,事情會有不同的發展嗎?或許恩恩就用不著在沒有父親的陪伴下成長……
夏孟苓坐在工作台後怔愣地想著,雙肩毫無生氣地垂下。
黎叔曾叫她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而今,她後悔了嗎?
想著想著,眸底慢慢覆上一層霧氣,模糊了她的視線。
「孟苓?」杜亞瑟走上前,一臉擔憂地看著她。
「你來啦。」夏孟苓趕緊撇開臉不讓他看到自己失態的模樣,佯裝忙碌的修剪玫瑰花刺。
「嗯,剛下課。」杜亞瑟沒忽略她撇開臉時,眼睫處閃爍的淚光,頓時一陣難受,深深的瞅著她道︰「你最近好像很不快樂。」彷佛又回到她剛去英國的時候。
「有嗎?你想太多了。」夏孟苓勉強的扯出笑。
「是因為他嗎?」杜亞瑟再問。
夏孟苓的身形幾不可察的晃動了下,努力維持平靜的道︰「你今天是怎麼了?」通常他不會這麼咄咄逼人的。
杜亞瑟苦笑,「我只是覺得你離我越來越遠了。」他原本還可以自己安慰自己,等久了就是他的,但自從楚祈出現之後,他再也樂觀不起來。
她抿抿唇,揚起長睫,認真地看著他道︰「亞瑟……」
「等等,你先听我說。」他害怕她那種像是下了某種決心的眼神,「我想過了,如果你擔心楚祈知道恩恩的身分,那乾脆我們回英國去好嗎?反正可芯也在英國,你回去她一定很開心。」他單純的覺得,只要回到英國,一切還能如昔。
夏孟苓自責地看著杜亞瑟,突然覺得自己早該更強硬地拒絕他才是。
「亞瑟,他已經知道恩恩是他兒子了。」
「他已經知道了?」他一愣,這一來不就更棘手了……
「況且不管他知不知道,我都不打算離開台灣。」心一狠,她硬著心腸道︰「亞瑟,如果你是因為喜歡台灣而留下,那很好,但若你是為了我而留下,那我只能說我不值得你如此做……」
「孟苓,這些事情我們不是討論過了嗎?我甘願等,那是我的問題。」
「不!我不想讓你再抱著虛無的希望等待,亞瑟,我不愛你,就算你等我一輩子,我的答案都不會改變!」看到他帶著受傷的挫敗神色,她心頭也難受,但若再不說,對他才是更大的傷害。
「是因為楚祈吧……是因為他你才變得這麼堅決……」杜亞瑟沮喪的道。
她原本想否認,但想了想,還是承認了,「對不起,我心中一直都只有他,從前如此,現在如此,未來也會是如此,所以我沒有位置容下其他人了。」
他難過得整個五官都失色,「你第一次承認你愛著別人……」雖然她一直都沒答應跟他交往,卻沒像這次這樣把話說得這麼明白。
「對不起,我不該讓你心存希望。」她依舊自責。
杜亞瑟不死心的再問一次,「真的一點都不可能嗎?孟苓,難道你忘記楚祈曾經傷害過你,棄你跟恩恩不顧,至少我不會這樣,我一定會好好呵護照顧你們。」
「亞瑟,我相信若我跟你在一起,你一定會對我們很好,但是,單方面的付出是不夠的,當你發現我無法愛你,無法回饋你的愛時,你就會開始產生怨恨、產生憤怒,既然如此,還不如我們就當永遠的朋友,這才是一輩子的事,你說對嗎?」
「不會的,我絕對不會埋怨的,孟苓,給我機會吧。」他彷佛又見到希望一般,堅定的落下保證。
看著杜亞瑟急切的神情,夏孟苓已經有些不知該怎麼說了。就在她努力思索該用何種方式讓他覺醒時,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這通電話讓夏孟苓松了口氣,至少她可以暫時抽離眼前的困境。
她趕緊自圍裙口袋拿出手機,看著手機上的未知來電顯示,眉頭起蹙。
「喂?」她接通了手機應了聲。
「媽咪,我是恩恩。」手機另一端傳來夏恩的聲音。
「恩恩?你在哪里?」夏孟苓一凜,這才意識到兒子自從說要去便利商店買飲料之後,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不見人影了。
「媽咪,我迷路了,我不知道怎麼回家。」夏恩的聲音帶著焦急,甚至難得的有哭腔。
「迷路?你到底跑去哪里了?怎麼會迷路?」巷口的便利商店才沒幾步路,怎麼會搞成迷路?
「我也不知道,媽咪,快來救我。」夏恩低泣了起來
「你不要亂跑,你找找附近有沒有門牌,把地址告訴媽咪,媽咪馬上去接你。」夏孟苓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能跟著兒子而慌張。
「嗯,這里是……」夏恩將地址復誦了一次,又可憐兮兮地說了聲,「媽咪,你一定要快來喔。」
「媽咪知道了,你乖乖在那邊等媽咪,媽咪馬上過去。」夏孟苓趕緊收線,月兌下繪有花朵圖案的圍裙,朝一臉困惑看著自己的杜亞瑟道︰「恩恩迷路了,我要去接他。」
「我跟你去。」杜亞瑟馬上開口。
夏孟苓沒時間跟他多說,點點頭,抓起包包,將店門關上就上了杜亞瑟的車,一路朝兒子報的地址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