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祈搬進黎宅的事情在佣人之間掀起一陣風波,大家都知道黎曉生被黎繼業氣得住院,而最大的原因就是黎繼業上門暗示夏孟苓跟楚祈之間不乾不淨,可現在黎曉生不但沒有解雇楚祈,反而讓他住進黎宅,還真是跌破一干人的眼鏡,可畢竟他們只是外人,私底下討論幾句就噤口了,對待楚祈同樣恭敬。
另外還听說黎繼業跟姊姊黎珍妮知道這件事之後,曾上醫院鬧了一陣,又把黎曉生惹得吐血昏厥了好幾次,身體狀況似乎越來越不好了。每次花嬸從醫院回來替黎曉生張羅東西帶去時,總是臉色難看的守口如瓶,任旁人怎麼問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佣人們只能憑蛛絲馬跡臆測。
後來夏孟苓還派了兩個保鏢守在病房門口,說是黎曉生必須安心靜養,不宜操勞會客,拒絕了上門探病的訪客——包含黎珍妮與黎繼業。
這一來黎繼業與黎珍妮更是恨不得能將夏孟苓抽筋扒骨,找上門來好幾次,偏偏都被夏孟苓找藉口擋在門外,不得其門而入,只能在外頭潑婦罵街似的叫囂。
兩、三次之後,或許是喉嚨也喊啞喊疼了,再沒見他們上門找碴。
偶爾幾次黎繼業打算在公司堵夏孟苓,都被楚祈那雙鷹隼似的銳利雙眸給瞪得直冒冷汗,面對不怒而威的霸氣,就算黎繼業想撒野也撒野不起來,每次都是氣急敗壞的鎩羽而歸。
日子彷佛稍微平靜了些,但夏孟苓知道,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想到躺在醫院、逐漸被病痛侵蝕全身的黎曉生,她的心情始終像被大石頭壓住似的沉甸甸,每天都眉頭緊鎖、食不知味,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
雖然她跟黎曉生之間只是掛名夫妻,卻情同父女,在失去母親之後,她就把他當成父親一樣關心照顧,而黎曉生也因為在親生兒女那得不到親情,所以把對孩子的疼愛都傾注在她身上。
世人總是以異樣眼光看待他們這段老夫少妻的婚姻,卻不理解他們之間的感情其實比夫妻關系還要緊密,甚至超越了血緣,成為真正的親人。
她對他有太多的感激,唯一能回報他的,就是讓他在人生的最後一程能安心離開,所以她要完成他的心願。
但是,黎曉生的起家厝雖然只是間地坪三十坪的透天厝,卻這麼剛好位在京華集團看中且意圖買下來興建成精品飯店的土地範圍內,使原本簡單的事情,變得復雜起來。
起家厝周遭的地幾乎都已經被京華集團收購了,就剩下這塊正好卡在中間的地,讓他們無法動工。
所以京華集團近來動作頻頻,不斷接觸屋主,讓屋主決定,學起人家用招標的方式來決定買家,根本是想坐地起價。
不過這也不能怪屋主,又不是做慈善事業的,誰不想多賺點錢?
只是這麼一拖延,就不知道可不可以趕在黎曉生「離開」前,替他將起家厝買回來了。
夏孟苓瞅著手上拿著的邀請函,坐在沙發上想得出神,竟沒察覺到楚祈走近的身影。
「還不睡?」楚祈低沉的嗓音在寂靜的客廳中響起,蓋過了壁鐘的答答聲。
夏孟苓回過神,看向站在面前的楚祈,垂睫搖頭,「還不想睡。」
一時之間,氣氛突然沉寂下來,她原以為他會轉身離開,但沒想到他反而在她對面坐了下來,還悠閑的交疊雙腿,並打開原本就拿在手中的書閱讀起來。
她有些訝異,忍不住看了眼他在看什麼,只見他手上拿著二月河寫的《雍正皇帝》,好似津津有味的閱讀。
他這個人的嗜好還真廣泛,前陣子要帶他去圖書館,後來就像著魔似的只要有空就往那里鑽,舉凡食衣住行、文學、非文學類的書籍,他都有興趣,就像一塊海綿不斷吸收各種知識。
她都要覺得照他那樣讀下去,應該可以去考博士班了。
壁鐘滴答響著,代表時間流動的聲音在客廳回蕩。
從他搬進黎家之後,她就刻意回避跟他獨處,怕引起什麼閑言閑語,只有上下班會一起,還有到醫院探望黎曉生時,他會寸步不離。
黎曉生對這樣盡忠職守的他感到十分滿意,但她難免覺得別扭,就連上個廁所,他都要守在門口,有這個必要嗎?
不過也真的多虧有他,好幾次黎繼業想對她不客氣,都被他回敬了,反而搞得黎繼業自己灰頭土臉,因而收斂不少。
黎家大部分的佣人都是上下班制,每天只有一人留守,此刻留守的佣人已回房酣睡,留下兩人獨處。
夏孟苓繼續將視線停留在臉龐被書遮住的楚祈身上。
現在的他已經換下上班所時穿的襯衫、領帶與西裝褲,隨意套上一件寬松的寶藍色T恤與白色五分休閑褲,整個人散發一股悠閑卻優雅的氣質,就像……英國王室的貴族一樣,即便只是坐在那里,也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曾幾何時,這個被花盆砸破頭的流浪漢,竟搖身一變成為渾身上下充滿貴氣的男人?
即便是對上黎曉生那樣的商場梟雄也毫不畏懼,反而有種凌駕他人之上的天生霸氣。
「你似乎有偷瞄人的習慣?」
明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死盯著他瞧,但她還是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直到他帶著磁性的揶揄聲響起,她才困窘的將視線定在他手上的書,佯裝自己是在研究那本書。
這是她第二次被他逮到了。
夏孟苓佯裝鎮定,沒好氣地瞄了他一眼,「誰說我在瞄你了?我是在看那本書。」
「你也對這本書有興趣?」他放下書本,如墨般的曈孔炯炯發亮,唇畔微翹,帶著心照不宣的笑意。
「呃……看你看得這麼投入,好像挺好看的。」他的笑讓她的心猛然一悸,為了遮掩內心的慌亂,她胡亂找理由搪塞。
「宮廷斗爭,自古皆然,為了爭奪皇位權勢,即便必須手刃血親也在所不惜。」他的笑夾雜了一抹黯然。
「財富與權勢本來就容易讓人蒙蔽了良心,不過有時候也是身不由己,算是被時勢操弄罷了。」夏孟苓側頭想了想,不過隨即苦笑,「當然,大部分人都是屬于貪名逐利、喪心病狂的那種。」
聞言,楚祈將書闔上了遞給她,「那借你研究研究,看你會不會變聰明點,不要讓人羞辱了卻連吭都不吭一聲。」
知道他指的是黎曉生一雙兒女,她臉色一黯,淡淡道︰「他們畢竟是黎叔的孩子,我只是不想跟他們計較。」
「我知道你的顧慮,不過你放心,以後有我在,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他的保證在靜謐夜晚顯得鏗鏘有力,那低沉嗓音同時撩人心弦,教她的心一陣悸動,一股暖流淌過胸臆。
她可以感覺到自從那天他離開醫院之後,對她的態度又親近了些,不再像之前說的要尊敬她黎夫人這個身分,因而對她保持距離,現在反而是她怕自己跟他走得太近……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干麼講得我一點自保能力都沒有。」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騷動,她嗔道︰「你跟黎叔總是把我看得太沒用。」
見她的下巴微微揚起,清瘦許多的臉蛋卻更襯出那雙水眸又亮又大,連埋怨般噘起的紅唇都顯得如此嬌艷欲滴,讓楚祈忍不住看痴了,深邃曈眸加深了些。
他說她偷瞄人,自己倒是正大光明的盯著人猛瞧?
夏孟苓被他看得小鹿亂撞,本想再說幾句話反擊,但又怕讓氣氛過于曖昧,便打算抽了書走人。
可或許是過于緊張,她在抽書時搭上的竟是他的手。
頓時一陣電流由彼此相貼的肌膚竄入體內,夏孟苓慌張得連忙縮手,沒料到楚祈也同時松開手,書本就這樣硬生生跌落在地。
見狀,兩人不約而同地彎身拾取,這次大掌小掌又貼在一起,彷佛撞出了肉眼可見的火花,燒紅了夏孟苓的臉蛋。
她又羞又慌的想再次縮手,這次卻無法如願,她的手竟被他寬厚的大掌給緊緊包裹住。
如果說方才她是有點小慌亂的話,現在則是腦中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像是全往臉上沖了,教她雙頰緋紅,幾乎無法思考了。
時間彷佛在此刻靜止了。
楚祈維持這個姿勢許久,瞅著她的視線也更加灼熱,幾乎可以看到兩簇小火苗在那黑幽的眸底輕跳。
她可以感覺到他略微粗糙的掌心貼在自己細致的皮膚上,在她心底撩撥起一陣酥麻,讓她感受到一股陌生的燥熱,心不安的顫動著。
此時,寂靜得彷佛掉根針都可以听見,她不禁要懷疑他是否也會听到她不受控制的心跳聲?思及此,她粉色的臉頰更加紅艷了。
「連書都拿不穩,你說呢?」楚祈忽地收回了手,彎腰將書本拾起並遞到她手上,打破了曖昧氛圍。
「我……我只是不小心。」夏孟苓羞窘的低垂下頭,不讓他瞧見自己眸底未褪的悸動,將書抱入懷中,她語氣急促的道︰「我……我想睡了,晚安。」
不等對方回應,她已經迅速轉身,快步走回臥房。
耳邊響起因為關門力道沒控制好而發出的砰然巨響,同時楚祈臉上佯裝的平靜也瓦解了,臉上難得浮上一抹薄紅。
看著自己的掌心好一會兒,楚祈不敢置信地跌坐在沙發上。
他到底在做什麼?竟然會情不自禁的握住她的手不放?甚至有股想要將她揉入體內、狠狠吻住那片紅唇的沖動!
沒錯,他竟然該死的想要她?!
這還是第一次,他對一個女人產生如此強烈的。
這不僅僅嚇到了她,連他自己都震驚不已。
想起他掌下柔女敕的肌膚,及那張揉合堅韌與嬌弱的秀麗臉蛋,楚祈的心跳頭一次失去了平時的節拍,在靜謐的夜里瘋狂為了某人而悸動。
T大附屬醫院——
黎曉生緩緩睜開雙眼,嗎啡的止痛效果雖然可以讓他暫時遺忘疼痛,但也讓他常常陷于昏睡之中,等再蘇醒時,總是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錯覺。
他眨了眨眼楮,一度以為現在是白天,直到視線掃向窗外時,才發現此時已是夜幕低垂。
「你醒啦?今天有感覺舒服一點了嗎?」
輕聲問候在耳邊響起,黎曉生將視線自窗外拉回,望向背對光、俯身望向自己的身影,怔忡間,彷佛回到了年輕時,當時他還是個打鐵工人,為了多賺點錢養家,某次硬是拖著高燒的病體撐了十小時的班,後來體力不支昏厥在工廠,被同事緊急送醫後,蘇醒的第一眼就看到妻子一臉焦慮擔憂的守在床邊輕喚他的名。
「美華……」黎曉生顫巍巍地朝背光的人影伸出手,濁黃雙眸迸射出異常明亮的光芒。
夏孟苓愣了愣,握住他枯瘦的手,有點不忍的道︰「黎叔,我是孟苓。」
黎曉生迷惑的瞅著她好半晌,直到眼底那抹亮光逐漸散去,他才露出自嘲的表情,「瞧我是病糊涂了,竟然以為那個已經死去的人又回到我身邊。」
听到這,夏孟苓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她沒有多說,靜靜的拿起桌上的水杯,將棉花棒沾濕後,拿棉花棒替他潤潤乾裂的唇瓣。
「你怎麼一個人?他呢?」黎曉生朝夏孟苓的身後望去,在沒找到熟悉的身影時,眉頭微微擰起。
「我沒告訴他我要來。」她垂下長睫,神態平常的道。
打量她半晌,他示意她將床搖起,讓他能半倚在床頭上。
「發生什麼事了嗎?」他小心翼翼地詢問,不想讓她覺得尷尬。
「沒有。」夏孟苓搖頭,硬是擠出一抹笑,「我只是想多陪陪你。」
「傻孩子,你已經陪我陪夠久了,也該是時候去陪陪別人才對。」他打趣道。
「沒有,我沒有別人可陪!」除了在英國的妹妹,因為她以前總忙著賺錢,根本無暇培養人際關系,所以她在台灣根本沒有其他親人朋友。
她的過度反應,反倒讓黎曉生一挑眉梢,唇角噙著饒富興味的笑容,「孟苓,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掩飾真正的自己。」
聞言,夏孟苓的臉蛋一紅,像做了什麼錯事似的垂下眼瞼。
「你不想說,我不勉強你,不過我想告訴你,無論要做什麼決定,最重要的是不要讓自己後悔。」他敏銳的感覺到她有心事,但不打算追問,只想用自身經驗提點她,「機會稍縱即逝,兩條交叉線就只有在那一點相疊,若錯過了,只能漸行漸遠,再也無法回頭。」
沉默了半晌,她緩緩道︰「黎叔,我懂。」所以在錯的時間交會,就注定要各自走上分岔路吧。
「你懂的話,就不要讓我擔心,你什麼都好,就是死心眼,頑固極了。」黎曉生語帶心疼的說。
夏孟苓微微一笑,眼珠子俏皮的轉了轉,「這叫什麼樣的老師,教出什麼樣的學生。」
黎曉生被她逗出笑來,神色也輕松許多,不禁凝視著她,感慨道︰「孟苓,要是你真的是我的女兒該有多好?」
「我已經是了啊,除非你不願意認我。」聞言,她為他感到心酸,故意打趣的道。
「哈哈哈,我怎麼可能不認?我還希望你幫我找個爭氣的女婿。」他不著痕跡的又把話題繞回原點。
她尷尬的乾笑幾聲,沉默了幾秒,才又開口,「說好了,我要一輩子陪著你。」
「剛剛才說你死心眼,怎麼毛病又犯了?」黎曉生不由得眉頭一皺,「我還能活多久我自己知道,你要陪的不應該是我這個糟老頭,而是可以讓你依靠、可以當你支柱的男人!」
听到這,楚祈那張堅毅的臉頓時閃過她的腦海,但她很快被自己這想法嚇到,連忙甩甩頭,「我根本沒心思去想那些,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對,她怎麼可以在黎叔身體狀況這麼差的時候,丟下他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呢?
「你這丫頭……唉。」拿她沒辦法,黎曉生最終只能暗嘆一口氣。
就在他們兩個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病房門突然被人打開,他們雙雙將視線望向門口。
只見楚祈一臉低氣壓的走了進來,帶著不悅的視線掃過夏孟苓後才撇開,一句話都沒說。
「你來啦?」黎曉生的視線在楚祈與夏孟苓之間來回打量,隱約猜到是怎麼回事。
楚祈收起不悅神色,朝黎曉生道︰「若不是有人故意支開我,我應該早就到了。」
聞言,黎曉生瞥了夏孟苓倏地漲紅的雙頰一眼,失笑道︰「你這麼聰明,怎麼會這麼容易就被支開?」
「因為我沒想到堂堂一個黎氏集團的代理總裁,竟然會使出尿遁這一招。」害他在門口守了超久,還被來來往往如廁的女人指指點點,活像他是變態狂似的,後來還是他硬著頭皮請清潔阿姨進去幫他探看,才發現早已人去樓空。
那時他才回想起,早先有一群女人一起出來,嘰嘰喳喳的像小鳥似的聊個不停,還猛對他品頭論足,他嫌煩撇開了頭,她肯定藏身其中,跟著那群人一起走了。
想必那些女人都是她安排好來掩護她的煙幕彈,好讓她順利逃離他的監控。
「我才不是尿遁,我只是……我只是沒告訴你我要離開罷了。」夏孟苓氣弱的辯解。
「孟苓,這就是你的不對,我不是說過,不許你單獨行動的嗎?」黎曉生輕斥夏孟苓,語氣卻帶著寵溺,似乎覺得這樣的小插曲頗有意思。
「我只是想跟我的丈夫獨處罷了。」夏孟苓故意朝黎曉生笑得甜膩,藉此提醒楚祈也提醒自己,她已為人妻。接著她側頭對楚祈說︰「你該不會這麼不識相吧?」
楚祈墨黑的瞳孔更深沉了,輕輕點頭道︰「我可以去外面等。」隨即轉身走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