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怡然進到大廳的時候,已經有幾個人在里頭了,俱是十幾歲出頭的少年少女,大家都識得她,這乃是祖父的貴客,黎家未來的孫媳婦。
黎子衿今年十五,因男女有別,他和黎子軒及三房的黎子蔚一樣,知道不能亂看,故而點頭示意就轉開了眼,就只有十二歲的黎子均,毫不掩飾地打量著邵怡然,然後露出滿意的神情。
木樨看了就來氣,什麼世家少爺,地痞似的,正想出口說人,卻見邵怡然搖了搖頭,貴客貴客,再尊貴也是客,他沒教養,自己難道還跟他吵了?面對這種人,無視就是,跟他說話,他還會以為自己對他有意思。
這時一個圓臉小泵娘走上來,頭上簪著京城最流行的流蘇珠釵,一身錦衣華裙,淡掃蛾眉,拉著她的手,道︰「是邵家妹妹吧,我是黎翠雨,小時候你來時帶你看過河燈的,記得嗎?」
邵怡然笑,她是嬰兒穿,再小的事情都不會忘記,看河燈,她有印象,第一次看琉璃河燈很興奮,帶她去的小姊姊還送了她一盞,並教她怎麼讓燈入水飄,小姊姊都長成少女了,時間過得真快。
其實這群孩子,除了黎翠娟,其他人她都有見過,畢竟年幼時,她曾經在這里住了一個多月,只不過當時都是幼童,每個人臉頰都是兩坨嬰兒肥,跟現在都不一樣了,她得重新連結起來。
邵怡然笑說︰「記得,群青色的琉璃燈。」
黎翠雨很高興,一下熟稔起來,「我給妹妹介紹一下,這是我大哥,黎子衿,三房的哥哥黎子蔚,然後我二哥黎子軒,弟弟黎子均。」
這時候,邵怡然不得不稱贊一下,黎翠雨真的很細心,黎子蔚寄人籬下,心思想必敏感,如按照著他們站的位置和年齡依序介紹,就不會把黎子蔚當成外人看。
黎翠雨繼續介紹,「這是我表姊姜寧兒,二妹翠陶,我們三人同年,都比邵妹妹大一歲,然後翠雙十歲,翠娟八歲。」
黎翠雨是嫡長女,是幾個庶妹的行動指標,不一會,幾個人有說有笑起來。
邵怡然是成年的穿越人,一看就知道姜寧兒是真心喜歡黎子衿的,看他的時候眼光閃閃,看向自己卻是一臉怨恨。
她心想,在古代,十三歲算是大人了,這姜寧兒怎麼這麼不懂得掩飾?論媒妁之言,她有兩家長輩的口頭約定,論時間,也是她比較早認識黎子衿的,當然啦,如果黎子衿跟姜寧兒彼此有意,她是絕對不會拆散人家的,可問題是,她看了看,黎子衿對他這表妹似乎沒有其他的意思。
黎翠雨顯然也看出來了,但她並不管,光看這點,邵怡然就覺得自己可以跟她當朋友,姜寧兒愛耍大小姐脾氣,就讓她自己生悶氣,否則她還以為大家都該捧著她似的。
「李家姊姊邀我過幾天去賞牡丹,怡然也一起去吧?李家有幾盆綠牡丹,很難得的。」
邵怡然點頭含笑,「好。」
祖父送她入京,就是要她多交朋友,多往外走走,好增長見識,為了讓祖父放心,她一定要努力融入黎家、融入京城這個圈子。
黎翠娟听到,連忙說︰「大姊姊,我也要去,行嗎?」
黎翠雨笑道︰「李家遠,要去可不準賴床,不然不等你。」
「那我去跟大姊姊睡。」
邵怡然一听,不禁笑了出來。
黎翠雨也笑著吩咐女乃娘,「四天後晚上,把四小姐抱來我這邊。」
女乃娘連忙說是。
一旁,黎子軒看到親妹妹得到照顧,嘴角也露出笑意,翠娟的年紀跟姊姊們差了四、五歲,他難免會擔心她融不進圈子,還好她心大,總會替自己爭取。
這時,黎宗壹跟倪氏陪著黎老爺子、黎老太太進來了,黎老爺子看幾個孩子親密說笑,隱隱約約還听見要去李家看牡丹,顯得很高興。
如今正值春天,京城的爺們會相約騎馬,游湖,姑娘們便是賞花,念詩,宴會多得不行,黎翠雨是黎家嫡出大小姐,帖子自然不少,邵怡然很感謝黎翠雨的親切,初入黎家就得到黎老爺子和黎翠雨的關照,想來她之後的日子不會太難過。
這一頓飯,十分豐盛,有翠綠鳳尾,繡球干貝,香菇鴨掌,桂花佛手酥,金絲鵪鶉,白菜雞腿,海味三鮮,蒸羔羊,白煮綠蔬,宮保鹿肉,珍珠豆腐,菊花冬瓜,姜絲松菜,糖蒜等等,一共十六道菜。
飯後,丫頭上了七品蜜餞跟信陽毛尖。
黎老爺子喝了一口,放下茶盞,「有件事情要跟你們說上一說。」
眾人一听,紛紛正襟危坐。
「我年輕時經商,經過江南,被親信友人所騙,不但貨物全無,銀子也是一兩不剩,偏偏連日瓢潑大雨,連暫時容身的破廟都坍了,我沒地方去,只好去找以前在書院讀書時的朋友,原本只是想踫踫運氣,借幾兩銀子回京城便是,卻沒想到故友熱情接待,不但安排了住處,還允諾要幫我追討貨物。
「我一口氣放下來,一病就是一個多月,等我清醒,那批貨已經追回來了,他在當地是望族,官府不敢得罪,傾力之下,不多時就把兩船的貨找回,待賣光了那兩船貨物,我們黎家才算起了家。」說完,一臉和藹的看向邵怡然。
眾人頓時明白,這故人肯定就是邵怡然的祖父了。
邵怡然也很意外,因為她從來沒听祖父說起這些,但仔細想想,這才是祖父的風格,他做好事,從來不會掛在嘴上說的。
「她現在雖然姓邵,但等她長大後,會成為黎家人,這是我跟邵老爺子十幾年前就約好的,所以,她不是孤女,我不準任何人把她當成寄人籬下的客人。」這是將她的身分過了明路,雖然沒說許配給誰,但她這段時間也不會因寄人籬下而受到怠慢。
黎翠雨連忙說︰「當然是自己人啦,祖父沒見我跟怡然一見如故?將來肯定處得好。」
黎翠娟也附和道︰「嗯,一見如故。」
八歲的小女孩,講話還有點女乃聲,實在可愛,黎老爺子便嚴肅不起來,笑問︰「會用成語了?還不錯,功課寫了嗎?」
「寫了,一張大字,一張小字。」
「先生怎麼說?」
黎翠娟遲疑了一下,「說丑。」
廳上頓時人人笑出來,黎翠娟害羞摀臉,黎老太太笑著張手說︰「過來祖母這邊。」
小丫頭立刻跑了過去,撲進祖母懷中。
梅姨娘一臉笑意,倪氏卻是差點把一口銀牙咬碎,她就是不懂,梅姨娘得到丈夫的寵愛就算了,為什麼她生的黎翠娟也能得到公公跟婆婆的偏愛,一個庶女,待遇居然跟嫡女差不多,現在婆婆還摟在懷中親熱不已,真是氣死她了。
「既然我考了翠娟的功課,那就順便考考她幾個哥哥。」黎老爺子興致一來,現場考校,「子衿,你是大哥,你先來。」
棒天下午,黎老爺子把邵怡然單獨叫去書房。
老人家的神情很溫和,桌子上還準備了鮮花餅、荔枝糕等東西,這肯定不是黎老爺子愛吃的,是替她這個小泵娘準備的。
邵怡然喝了茶,靜靜地等黎老爺子先開口。
看著茶煙繚繞,听著窗外鳥啼,風吹樹梢,不一會,黎老爺子先笑了出來,「你跟你祖父太像了,都能忍,不過想一想,又像大嫂,大嫂總是很安靜。」
邵怡然知道這個大嫂指的是祖母,于是笑了,她對爹娘沒印象,但很喜歡祖父母,說她像祖父母對她來說是夸獎。
笑語幾句,黎老爺子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家里四個男孩子都見過了,昨天也听了他們說自己的功課,你是邵兄唯一的血脈,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這里沒外人,不用怕羞,告訴我,家里這幾個哥兒,你比較中意哪一個。」
邵怡然不知道該怎麼說,在這個世代,女子沒有依靠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像這回是她跑得快,不然官府肯定會把邵家錢財判給宗親「保管」,然後保管到後來,不是少了,就是沒了。長輩花晚輩錢,天經地義,她去告官,就是不孝,沒人會受理。
而現在她在黎家,又有未婚妻的名分,就算宗親追到京城來,也不能奈她何,她可是有夫家的人,說白了,不是等著被邵家宗親奪財,就是點頭嫁入黎家,沒有第三個選擇。
黎家四個男孩,除了黎子均那個小屁孩外,黎子衿是嫡長,嫡長有嫡長的優勢,但相對的,宗婦的責任就要大得多;而黎子軒雖是庶子,但準備往仕途邁進,又是黎宗壹的兒子,將來想必也不會太差。
至于寄居的黎子蔚,也是挺好的人選,文質彬彬,感覺挺好相處的,且將來成親了勢必會搬出去。但要選誰,這是要她怎麼開口啦……
黎老爺子笑說︰「當子衿的妻子,好處多,但責任大;當子軒的,好處就是將來會分家,梅姨娘可比大太太好相處得多,子均小你一點,這就不考慮了,然後子蔚,這孩子出息是有的,若能中舉,我自然會替他捐官。」
捐官啊,她不想玩這麼大,她只想平平順順過一生,不然憑著祖父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本事,考狀元對祖父來說就跟割白菜一樣,她也早就是官家小姐了,可祖父覺得官場按雜,與其戰戰兢兢的伺候皇上,不如讓學生戰戰兢兢的伺候自己。
「怡然只想過普通小日子。」
黎老爺子一听就懂了,那就從子衿跟子軒挑。
那要挑誰呢?當然是嫡長孫啊,畢竟這個家以後是要交給他來當的。
黎家一開始能成功,那是運氣加上天分,事實上做生意得有腦子的。
就像宗二跟宗壹嘔氣,自請分家,可然後呢?沒那個長處,做什麼賠什麼,看宗二一家人,這幾年房子越搬越小,也越搬越遠了。
黎老爺子看了也不忍心,不過他能怎麼辦,拿錢給兒子嗎?
有的人或許會拿大兒子的錢財去補貼二兒子,覺得這樣兄弟都公平了,但他不會,因為這樣是不對的,想要銀子,得親手賺,不會賺,那就得低頭跟父兄請教。
在家里時不孝順,又跟他大哥頂嘴,現在受窮了,這才想起本家的好,將來宗壹要是想救濟弟弟讓他去,但現在他還在,那這事就不可能,不然以後孫子們有樣學樣怎麼辦?為了讓孫子出息,他只能舍了這個兒子。
人貴自知,像子衿,知道生意需要學習,不是砸十兩銀子下去,就能回收二十兩銀子;子軒知道這個家將來要給大哥的,所以他就努力讀書求功名,子蔚更不用說,小小年紀比誰都知道爭氣的重要。
黎老爺子想了想,「我看還是子衿吧,他將來是黎家的當家,你就是當家太太,中饋握在手中,什麼也不用怕,有錢,又吃好的,穿好的,不用看人臉色,日子過得舒服了,心里才能舒服,這樣將來我看到你祖父祖母,也能無愧地喊一聲大哥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