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山路寸步難行,沈靜語很慶幸之前她有堅持讓忽必烈跟著他,而不是讓它大材小用地守在門口。
每一次因穿著他過大的登山鞋行走而險些滑倒時,要不是有他及時助她立穩腳步,適時扶她一把,她真不敢去算自己究竟會跌多少次。
但最後他還是看不下去了,無奈嘆口氣,長臂一撈,將她穩穩地攬進懷里,固定在他身側,避免她跌得鼻青臉腫。
「你左手會不會酸?」她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卻更能清楚感覺從他身上傳來的溫熱體溫。
她知道每次她腳沒踩穩,就必須勞煩他扣住她的腰身,出力穩住她向前跌的身子。
「為什麼會酸?」低沉嗓音透出一絲困惑。
「因為一直出力扶我啊,要不要換手?」她听出他語氣里的不解,馬上開口解釋。
「不用,跟上次那包野餐全餐比起來,這簡直不算什麼。」他掀掀嘴,冷哼。
「上次有那麼重嗎?」她記得沒放進多少東西,不就是兩人份的午餐、下午茶,還有讓他回程時墊肚子的食物跟換洗衣物……嗯,好像真的不少。
「你沒試提過嗎?」他詫異。
「沒有。」感覺他在黑暗中瞪了她一眼,粉肩一聳,她忍住笑意解釋,「反正要提的人又不是我,你OK就好啦!」
她能感覺腰上的大掌瞬間收攏,在她腰際握成拳頭。
「我沒抗議不代表沒問題。」話從牙關里迸出來。
「既然你有問題,為什麼不抗議?」她振振有詞地反問。
「因為——」當時她一臉興奮地看著他,教他不忍掃她的興,只好抓起那包超分量、幾乎跟他背包一樣沉的「野餐盒」。
這教他怎麼說出口?
說他不想看見失望的表情出現在她臉上?還是說他不想對她凶,寧願默默扛下她丟過來的包袱,也不願拒絕她那天殺的蠢到爆的爛提議?
換作別人,敢跟他提這種娘娘腔的野餐計畫,他肯定毫不客氣賞那人一個大白眼,偏偏提議的人是她,他實在拒絕不了。
「因為什麼?」察覺他的聲音一沉,她好奇地問。
「沒為什麼。」他的音調瞬間變冷,拒絕去思考他待她有多特別。
她識相的沒有再追問,又走了十幾分鐘後,他終于開口宣布,「到了。」
沈靜語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隨即驚艷地瞠大雙眸、微啟朱唇,目不轉楮地盯著眼前美景,這彷佛跌入童話故事里的奇景令她屏住聲息。
夜晚的水潭沒有因黑幕籠罩而寂靜,反而瑰麗得像衣香鬢影的晚宴。銀色月光如同一盞夜燈,在潭面打上一層光暈。
最令她嘆為觀止的是——從水面下迸發而出的七彩光芒,彷佛那里正在盛大舉行全世界最華美的嘉年華會。
七彩螢光輻射出水面,與柔美的月光相映,這樣的美景,她生平第一次見到,恐怕也是最後一次。
見她看得發愣,游星鷹先將她安頓在潭邊,等她坐下後,才附在她耳邊輕聲說︰「我先去采樣,你慢慢欣賞。」
她被動地點點頭,連他何時消失、何時再出現都不知道。
「喏!」搞定工作,他回到她身邊時,攤開的手掌里有一顆七彩的寶石。
「這是什麼?」她美目微睜,驚喜地伸手接過。
「怪石。」在她身邊坐下,他滿意地看著她充滿驚喜的表情。
「怪石?」她拿近眼前打量。
「嗯,這石頭會發出螢光。」他盯著她看,「美吧?」
沈靜語吃驚地看他一眼,這豈是一個「美」字可以概括的?
夜很靜,兩人沉醉在浪漫唯美的氛圍里,久久都沒有開口。
「全世界只剩這里有七彩魚蟹,而且數量正在遞減中。」在她驚愕的看向他時,游星鷹緩緩陳述起一些對研究員都不曾講過的事情。
「可是好奇怪喔,我看研究室里的七彩魚蟹並沒有發出七彩螢光啊。」她原本還以為七彩魚蟹的命名純粹是因為它身體的顏色。
「當然。」他點點頭,「因為發出螢光的並不是七彩魚蟹本身。」
「是怪石!」她一點就通。
他勾出一絲笑意,接著說︰「第一次發現這種生物的笨蛋,因為沒深入研究,便取了這麼一個名不符實的名字。」
「所以發現七彩魚蟹的人不是你」她很是吃驚,見他認真培育的模樣,她還以為他是發現這種生物的人。
「不是,這是那個笨蛋犯的第二個錯誤。」他揚唇,嘴角泛出冷笑。
「怎麼說?」
「他以為這是一種受化學藥劑感染的突變生物,沒有多加研究,卻不知這是新發現的物種。」
「但它的確很容易讓人誤會。」因為它的頭像蟹、身體像魚,總讓人覺得不太可能是真實存活的物種。
「這是那個笨蛋之所以為笨蛋的原因,所有真相都隱藏在表象之後。」他莫測高深地陳述。
「所以能治療愛滋病的成分是?」她沒忘記他之前說過的話。
「藏在硬蟹殼與魚鱗片之間,一種介于硬殼、鱗片、軟骨、皮肉之間的組織所提煉的成分,但這組織細胞只能在百分百的淨水中生存,否則就算七彩魚蟹活下來,那部分也會壞死……」他毫無防備的詳盡解釋起來,等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想停止時,已經來不及了。
這再次印證了,在她面前,他的行動永遠快理智一步。
「我可以下水看看嗎?」她突然很想親眼看看他每天晚上獨享的極至美景。
「你有潛水經驗嗎?」他壓根不想讓她下水,尤其在深山的夜晚。
「沒有。」她沮喪地搖搖頭。
「那就不行。」他立刻駁回。
她垂下頭,眼珠子滴溜溜轉,突然開心地笑道︰「記得我們的賭約嗎?」
她倒聰明,懂得用這個逼他就範。
他皺起眉,淡淡瞄她一眼,獨斷地下結論,「這個不適用。」
「我只要這個。」不過就是潛到水底看看,白天看他甚至沒戴氧氣筒就下去,她不相信這會有多危險。
「那白天再說。」他眉頭越皺越深,但試著妥協。晚上視線不佳,又必須配戴整套潛水工具與照明設備才能下水,發生危險的可能性倍增。
「我就是想看夜晚水潭里的樣子。」看他退了一步,她繼續懇求。
「太危險了。」他堅決反對,見她仍不肯放棄,乾脆對她慎重搖搖頭,「這件事沒得商量。」
「我不怕危險。」她伸手探向他如夜星般璀璨的眼眸,卻在真正踫到他臉頰前被他一手緊緊箝制住,頓時,她笑了,「別忘了,我也可以算死過一次,對我來說,再也沒有比『錯過』更可惜的事了。」
听見她豁達地月兌口說出差點死過一次的話,他渾身竄過一陣顫栗!他甚至不願去回想,她曾經離死亡有多近。
如果那時候他不在這里,如果她不是摔進水潭,而是旁邊的草地上……
「你該不會真的摔傷腦子了?」他不滿她滿不在乎的提起死亡,卻同時欣賞她的豁達。
聞言,她笑得更開心了,「說不定喔!」
自從有過一次瀕死經驗後,她突然覺得很多以前看重的事情都變得極為渺小,而在今晚看見如此驚人的大自然奇景後,越發覺得連自己都渺小,許多堅持與原則都變得多余與可笑,她現在只想單純接近她喜歡的,無論是這片美景,或是——他。
她喜歡他,雖然還不清楚是不是愛……
但至少確定那溫柔的一吻後,他不僅安撫了她當時萬念俱灰的心,也同時救贖了她孤單了快三十年的靈魂。
她一直不確定的是他的態度,總是對她忽冷忽熱、若即若離,讓她不敢在他面前毫無顧忌地表達內心深處的情愫。
現在她終于了解,如果因為害怕危險就不敢跨出下一步的話,她將可能錯過美麗的景色;如果害怕被拒絕就不敢示愛的話,她只會更加後悔。
況且她明明就感覺得到他對她也有感覺,並非她單方面的一廂情願,只是不明白究竟是什麼讓他裹足不前?
游星鷹緊盯著她執意為之的小臉,兀自感受體內翻涌而起的強烈不安。
她不怕陷入危險,但他怕,比她本人更怕!
拗不過她的堅持,他繃著臉為她仔細著裝,教她潛水的基本要訣,下水前還再三囑咐已經說過兩次的注意事項。
直到見她別有深意地對著他猛笑,才輕咳兩聲,做最後確認,「確定要下去?」
「下水跟無聊的活著,我選擇下水。」仗著有人比她更小心自己的安危,讓她的膽子變得更大。
「瘋女人!」他瞪她一眼,嚴肅警告,「別說不吉利的話。」
沈靜語從他掩不住憂慮的語氣里找到最真實的關心,不禁心暖。
「虧你還是科學家,這麼迷信。」她故意調侃他,覺得他似乎太過大驚小敝。
「隨你怎麼說,反正小心為上。」在夜色掩護下,他才敢放任自己擔憂地凝望著她。
篤信科學,從不迷信鬼神的他,唯有在面對關于她的事時,才會選擇「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保守態度。
最可恨的是——偏偏他每次都拒絕不了她的請求!
游星鷹跟著她下水,這幾個月每天四次的拜訪沒白費,就算要他閉上雙眼,也能正確指出水底的方位,再加上他向來注重體能鍛鏈,少掉沉重潛水工具的他,在水中依然如魚得水。
唯一比較麻煩的一點,他必須每隔近十分鐘就浮上水面換氣,戴上氧氣筒的她卻可持續在水底下滿臉贊嘆地又模又看。
游星鷹以極快的速度浮出水面換氣,接著又迅速游回她身邊。每次與她分開的短短時間里,他腦子里全只掛念她的安危,有時候想急了,下潛的飛快速度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重復了幾次,吸進一口飽氣的他決定這是最後一趟,估算氧氣桶里的氧氣也該差不多要用盡了,不料他游回原位時卻不見她蹤影!
這是兩人之間的默契,她總會在他上浮換氣的正下方水底等他,避免他找不到人,但這次她沒有待在原地
游星鷹心頭掠過一抹不祥預感,一顆心當下被滔天恐懼淹沒得幾乎窒息,所幸多年的研究訓練讓他的腦袋盡避在危急時刻,仍然有辦法保持最基本的冷靜。
他使力滑動四肢,憑著直覺與對這里的了解,終于在水底發現燈光,沒有絲毫遲疑,他立刻筆直朝目標奮力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