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邵雲開回到家來,用鑰匙開了門,有些意外一室靜寂。
通常她如果在,听到開門聲就會吱吱喳喳一路喊著「雲開、雲開」地撲抱上來,有時候他都會錯覺自己也養了只小寵物。
她很喜歡喊他的名字,說他的名字很好听,有事沒事就喊一聲,他也每听一次,就會應上一聲。
將匙擱在玄關,緩步入內,見她呆坐在客廳,失神失神地,也不知在想什麼。
他關切地走上前,正欲彎身喚她,目光落在她緊捏的那張紙,沒了聲。
是美國那頭傳來的續約。
這件事,早晚是要談的,只是他還沒想好說辭,該用什麼方式跟她談會比較妥當。
他的合約是三年一聘,當初原是想利用約滿這段空檔回來看看,那時,是抱著揮別過去的心情回來的。
「小舞——」他輕喊。
她如夢初醒,猛然抬頭,「你回來了!」
他都站在她面前多久了,她這才發現他回來了嗎?
他輕聲嘆息,接過她手中的傳真紙,她捏很緊,試了幾下都沒能抽開。
「小舞,給我。」
她這才一臉不情願地松開力道,任他抽走。
他沉吟了下︰「關于這件事——」
「等下,你先不要說,听我說!」她急急忙忙打斷,爭取發言權。「我知道你的事業在美國,也知道我們早晚要面對這個問題——」
「小舞!」他低喝。「想清楚再說。」
當初,他用這張紙去試她的真心,試到兩人都痛不堪言,他不想再來一次。
他們已經結婚,再也無法說分手就分手,從決定再次牽起她的手時,他就已經什麼都放棄堅持了,她愛不愛,無所謂,她心里還藏著誰,也不重要了。
她若不夠堅定留住他,他自己堅定留下來,他不想要再從她口中,听到只字詞組來否定推翻他的堅持。
「我想得夠清楚了!這三年,我都在想同一件事。」這樣,還不夠清楚嗎?「當初你說,如果夢想與愛情有所抵觸時,你會選擇愛情,這樣的想法,到今天還是沒變嗎?」
「沒有。」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自始至終,沒有變過。
「好,那我告訴你,雲開,我很愛你,這樣,你可以為我留下來嗎?」
「什麼?」這不是他預期中會听到的句型,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想了很久,這三年,我一直很懊惱,當初沒有對你說這句話,如果我當時說了,今天的結果就會完全不一樣了,也許我們早就結婚,有了自己的小孩……我幻想過很多屬于我們的結局,無論如何,就是不該沉默,然後看著你心灰意冷從我身邊走開,就算用騙的,也要把你騙回來才對。」
「所以你現在,是打算用騙的?」
她搖頭,「不是,是真的。有好幾次,我都夢到那一天上,你問我愛不愛你的神情,夢里的我,發不出聲音來,明明聲嘶力竭地喊,就是沒有聲音,然後,哭著醒來。」
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
她重復了很多遍,她也不知道那麼明顯的事實,為什麼她會沒有看到。
所以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會毫無疑問地說出來,不會再教他等到心涼,獨自轉身走開。
「如果你真的要走,那帶我一起。」
他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這是『留下來,或者我跟你走』的意思?」宮斗劇下線,改走文藝電影路線了?
「對!」
他低頭瞟了眼,襯衫一角被她緊緊捏住,那是明擺著「不管你去到哪里,我都要跟」的固執姿態。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當初你要是肯說,這張紙又怎麼帶得走我?」
揚起手中的合約書,直接對半一撕,看都不看一眼便往旁邊扔,動作流暢,全程沒有一秒的停頓或遲疑。
——這是她這輩子看過,最帥氣的舉動。
「你、你要不要再看一眼,數數它有幾個零——」說不定他就會後悔放棄得太干脆了。
「那又怎麼樣?」三年前他這麼說,三年後,他一樣這麼說。
「只是好奇上億的新台幣迭起來不曉得有多重……」
「沒你重。」再多的零都沒她重。
話尾甫落,就被迎面而來的嬌軀撲倒在地,他險險接抱住,笑喃接續︰「……嗯,是很重」
「……」她抗議地咬了他一口。還不是你養出來的!
他低低笑開,調整姿勢抱牢了她,穩坐在他腿上。
「雲開、雲開、雲開……」她摟住他的脖子,甜甜地喊,直往他懷里蹭。
靶染了她的喜悅,他嘴角不覺輕揚,掌心愛寵地挲挲她。有這麼開心啊?這不是意料中的事嗎?三年前他就願意為她放棄一切了,現在又怎會做不到?
「其實你不用放棄夢想的。」他明明可以兩者兼得,她已經表態得很清楚,就算他選擇夢想,她還是會跟他走。
「我沒有放棄夢想,留在台灣一樣可以做我想做的事。」
「你知道我的意思!」指尖掐了他一把,干麼跟她打這種官腔。
「我也是認真的。如果你現在二十歲,我或許會做這樣的要求,希望你陪我去築夢,但你不是。」二十歲時,人生才正要開始,她的去來還有很高的可塑空間,他們能在另一個陌生國度展開他們的新生活。但她不是,她人生有一半的歲月都經營在這里,她的工作、她的生活、她的親人、朋友,這時要求她去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她還得花多久的時間適應?可以想見,她生活的重心,將只剩下他,那樣的她,絕對不會比留在這里快樂。
能換到她的喜樂自在,那不回美國他一點也不會覺得遺憾。
「而且你那麼怕冷,要在美國,到了冬天怎麼活!」
他既然娶了她,就是準備好要擔待她的一生、她的悲喜,將她的一切納入考慮,如果做不到,他一開始就不會在神聖的結婚書約上簽下承諾。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好……」她吸吸鼻子,含鹵蛋似的模糊聲嗓逸,不想承認自己被這種句型一點也不浪漫、但用心浪漫到極點的話語感動到哭。
別別扭扭地在他懷里擦掉眼淚,傲嬌地輕哼︰「可是這樣,你的身價就縮水了耶,我要再重新考慮。」
嘴臉要不要這麼現實?
他笑答︰「好,你慢慢考慮,我會努力提高身價。」
話題告一段落,好一會兒,他們都沒再開口,只是兩相依偎,在靜謐中交心,在無聲中訴情。
有多久了?算一算,從初識至今,起起落落、兜兜轉轉也近七年了,最終還是回到對方身邊,上天幫他們寫了好長一出劇本,卻是直到這一刻,才真正踏實地感受到,心貼著心的律動,真正確認,他們來到彼此身邊了。
這一次,再也不分開。
「雲開——」她低低輕喊。
「嗯?」
「我很想你。」這是三年來,她一直想跟他說的話。
「一千多個日子里,沒有一天不想。」想著、想著,想到骨子里了,才發現原來她如此愛他。
「也曾想,當初應該要厚著臉皮,死賴住你不放。」那現在,就不會這麼痛了。
「每遇到一個想追我的男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拿他們跟你相比。」他沒有雲開體貼、他沒有雲開脾氣好、他沒有雲開聰明、他沒有雲開那麼疼她、他不喜歡養物,雲開會過敏都不說話了,他嫌什麼嫌……
「我對每個人都有意見,我看誰都不順眼。我哥曾經說,錯過你會是我最大的遺憾,我想,應該是又應了他那張烏鴉嘴,如果失去你,不管再給我多好的男人,我這一生都快樂不起來。」
邵雲開從頭到尾沒有插嘴,默默听她把話說完,而後收緊臂膀,俯首吻了吻她發心。
「不會了,再也不會。」不會離開她,不會再讓她,如此不快樂。
「嗯。」她挪了挪身,頰畔貼在他心房,傾听他沉穩的心律,安然窩憩。
這是那個她所熟悉的雲開,最疼她的雲開,最好最溫柔的雲開……
她把他找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