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發覺住的地方升級了,有床有桌椅,還有個臉盤架子和小小的梳妝台,淺淺沒有半分感激之情,這些全都是……嗚……用她的五千兩換來的。
五千兩可以換一大幢豪宅,可以買千畝良田,可以吃香喝辣找男人,但她的五千兩只換到一個有獨立套房的小婢女……
她沒有活下去的意志,但不曉得是大夫太厲害,還是梅雨珊身體太強健,總之,她想死卻有心無力。
這些天,來了個小丫頭照顧她,十一、二歲,叫做小米,本來是伺候周嬤嬤的,特地撥過來照顧她。
她想,周嬤嬤肯定是很了不起的管家級人物,否則怎麼會有專門的使喚丫頭?
但她不在乎這個,她在乎的是……從小丫頭身上,她確定在這里,人權是屁,否則雇用童工可是犯法的咧。
小米很多話,她說,淺淺姊姊可以多休息幾天,雪晴、雨晴姊姊不會說話。
小米說,往後姊姊要在哪邊伺候,周嬤嬤會分派,別擔心,周嬤嬤人很好。
小米說,爺看起來嚴肅,可不太管人,姊姊盡避安心養病。
小米不停在耳邊嘮叨,詞匯不多,翻來覆去就那幾句,句句都是安慰。
可是……安慰?
她從相府千金淪落成丫頭賤婢,本尊娘親給的銀子從私產變為公銀,再多的寬慰都慰藉不了她傷心。
「大夫說姊姊喝完這帖藥後就不必吃藥了。」她滿意說。
淺淺接過藥碗,仰頭喝光,不是怕死,是怕極了小米的嘮叨,她的功力和菜市場歐巴桑較量,險勝!
「姊姊又不吃飯?」小米看著桌上已經冷掉的飯菜,嘟起嘴巴。
吞下藥,肚子叫得厲害,她餓啊,可桌上那些叫做飯菜嗎?不對,正確的說法應該是豬食。
初初穿越,對于三餐,她也頗感痛苦,但好歹肯花錢,還是有能入得了嘴的東西,無論如何,京城是大燕最繁華的地方,總有不差的飯館,比方欣然公主開的「聚緣樓」,那里的飯菜就頗有水準,只是貴得太離譜,她再舍得吃也不敢一天到晚亂花錢,在沒有找到新營生之前,她得學著勤儉持家。
之後,跟著冉莘、木槿和點點離開京城,雖然木槿天性吝嗇,但點點在長個子,且冉莘堅持對吃的不能小氣,因此一路行來,她的胃沒被虧待過,但是遼州的飯菜……她無法不嫌棄啊……
南人食米、北人食麥,他們還真的把小麥給蒸熟當主食耶,沒有磨成面粉、沒有制成面,就這樣一顆一顆吃,誰吞得下肚?
許是經濟狀況不佳,遼人對廚藝不要求,廚娘炒的菜,沒有爆香、沒有醬,只是簡單的油鹽入味,煮肉只用水弄熟,連浮油都沒過濾……
沒辦法啦,她要麥當勞勁辣雞腿,他卻給水煮老母雞,她要包漿豆腐,他卻給風干老豆干,她的舌頭是挑剔出名的,讓她吃這些……她寧可忍饑吞餓。
「姊姊,你不吃東西,會餓死的。」
啊不然咧,她現在是有活得比較好嗎?搖頭拒絕。「太難吃,沒辦法。」
「將就點吧,主子爺也吃一樣的飯菜。」小米苦口婆心。
這是想表達什麼?主子爺窮困潦倒,連口好食都沒有?還是暗指自己沒被虧待?
不管明示或暗喻,小米都說服不了她,好歹她捐出五千兩,就算她想吃鳳肝龍肉也是應該的吧。
「姊姊,你好歹嘗嘗味兒。」
「飯太硬……」會傷害她的牙口。
「要不姊姊吃兩筷子菜,我去同周嬤嬤商量,買幾個 回來?」
什麼叫 ?用面粉烤干的大餅,好處是可以久存,壞處是……不甜、不咸,吃起來索然無味。
或許剛烤起來時還有面香,但小米買回來的,可以想象,肯定難吃到讓人想撞牆。天吶地吶,老天爺能不能同情可憐的穿越人?
「姊姊再不吃,就連 都沒羅,雪晴姊姊可想著呢,上回……」
嘮叨模式開啟,淺淺想喊救命。
小米走進小廳,這里是周嬤嬤理事的地方,發現爺也在,小米關閉嘮叨按鈕,怯怯地站在一旁,等周嬤嬤問話。
「淺淺藥喝了?」周嬤嬤問,口氣溫和,態度婉順。
周嬤嬤是楚默淵親娘的陪嫁,娘死後,是她一路照顧安撫,他最無助的時候,她在,他最痛苦的時候,她在,這份恩情,楚默淵始終記牢。
多年來,他把周嬤嬤當成長輩,護著、顧著,打仗時期,他無法為周嬤嬤做更多,如今她從京城來到身邊,他會讓她頤養天年。
「是,大夫說最後一帖藥喝完就可以了。」小米中規中矩的回答。
「還是不吃飯?」周嬤嬤又問。
這問題吊起楚默淵兩道濃眉,「還是」不吃?換言之,她一直在鬧別扭?真的決定同他強杠上?
「嗯,嬤嬤,要不上街去買幾個大 ?」
這里小麥產量很多,但生活不如京城富庶,百姓沒有時間琢磨廚藝,吃食自然無法精致,南方人會用石磨磨面粉,制作包子、饅頭、面條,在這里,小麥大多是蒸了直接上桌吃。
除非農忙時節過去,時間空閑,才會磨麥制 ,但制作 餅,目的不是為著變換口味,而是為著長久儲存。
楚默淵擰緊眉心,這麼刁的嘴?這點倒像個大家閨秀。
「沒找到合適的廚子?」楚默淵問。
他是啃軍糧也能活的,再難吃的糙食都難不了他,若不是周嬤嬤帶雪晴、雨晴過來,府里不得不請人掌廚,過去他習慣在軍營里解決三餐。
爺這是在……過問淺淺的事?周嬤嬤側過臉,帶著試探口吻問︰「爺,要不讓駱平回一趟京城,買兩個廚娘回來?」
自從爺把太太京城里的鋪子田莊賣掉,她便猜測,爺不想與京城侯府再有聯系。這是在嘔氣,還是真心與楚家斷卻關系?
楚默淵微哂,他是真心的。
那個爵位、門庭,他不要。想要功名?他有一雙手,有滿月復志向,他能靠著自己的能力,為母親增添榮光。
只是……該死的人,他不會放過。
「不必,到俞州找找就好。」楚默淵回答。
俞州是大燕版圖,飲食習慣與京城相近,吃食雖不比京城精致,卻比遼州好。
周嬤嬤望著爺,臉上笑得溫和,心底卻明白,爺是吃秤砣鐵了心,再不與京城那邊拉扯,這樣也好,她緩緩舒口氣,但願爺退讓到這等地步,京里那位能夠放心放手,各自相安、好生過日子,別再折騰出個你死我活。
至于淺淺……爺是在意的吧?對後院大小事不上心,初來乍到,雪晴、雨晴也不習慣這里的飲食,瘦得一張小臉成了錐子,在床上躺上大半個月,爺都不曾發現,她把事情說給爺听,爺連吭聲都沒,直接忽略。
「明白了,我讓駱平去找找,爺別擔心,我會勸勸淺淺姑娘。」
楚默淵道︰「勞煩嬤嬤看顧。」
真讓她看顧?周嬤嬤莞爾應下。「是。」
「我要出去幾天,京城里若有來信,立刻讓駱平送去。」
「好,我讓雪晴給爺收拾行李。」
「嬤嬤的腿還好嗎?我已經命人尋到溫泉,等交涉好後,房子蓋起來,周嬤嬤就搬過去住一段時日。」
爺的話讓她心中一暖,眸光微動,爺這樣相待,她……垂眸,周嬤嬤的笑容里帶著一絲苦味,眼角微澀,久久不發一語……
楚默淵本打算回臨風院,卻在經過淺淺房前時停下腳步。
片刻後,他推門進屋。
淺淺躺在床上,嘆一聲,再嘆兩聲,不是無病申吟,是餓得太厲害。
她試過的,試著把難以下咽的食物送進喉嚨,可吞下去不到十分鐘,胃立刻發出嚴正抗議,然後它們從哪里進去,就循原路出來,接連吐過幾次後,就算她有嘗試的勇氣,也沒嘔吐的力氣。
所以……餓啊餓啊……她想念咸酥雞、大腸面線,想念楊哥楊嫂狀元粽啦。
床邊陰影擋住扁線,淺淺抬頭,看見俗稱「爺」的主子先生,瞬間,嘆氣聲卡在舌根,吞吐不得,怒火隱隱上竄,眉心皺出一條扭曲的變色龍。
兩人相對眼,誰也不先開口。
她的視線充滿怒氣,他的雙眼卻如深潭般沉靜。
眼神交會中,陽光偏斜。
楚默淵垂下眉睫,道︰「我猜,你還不清楚自己的處境。」
「我猜,我沒你想的那麼腦殘。」她反唇相譏。
她不是傻子,就算初來乍到,模不清狀況,可閑閑無事躺在床鋪十來天,她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讓她把一件事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前前後後翻想無數遍之後……再蠢,她也猜出幾分端倪。
從正式見到燕歷鈞起,從一開始他篤定會「好好照顧她」,到把她「發配邊疆」,當中發生過什麼?
狀況一︰擔心被照顧,她再再表明自己是同性戀,對王府後院不感興趣。
狀況二︰燕歷鈞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黏在冉莘身上。
狀況三︰她對冉莘舉止親熱、態度親密,做為小嘍羅,抱冉莘大腿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可是對燕歷鈞而言……
綜合以上情況,淺淺恍然大悟,是自己矯枉過正,被燕歷鈞視為情敵。
因此身受發配之苦的,不是燕歷鈞的前任未婚妻,而是未來情敵。
至于受托的楚默淵,許是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許是拿到人家好處,不管理由是哪個,結論是——他鄙夷她,卻不得不接手她。
賣身契,是用來確定她將被禁錮在此,永遠不會在冉莘面前出現。
丫頭身分,是用來拴住她的手腳,讓她不吃乖乖也得乖乖的利器。
怎樣?她是不是分析得特有道理。
「意思是,你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被送到遼州?」
「八九不離十。」
「既然如此,犯倔執拗,有什麼意思?」
「犯倔執拗?什麼時候的事?」她怎麼不知道。
「不是在絕食?」
絕食?不對吧,是這里的食物要絕了她的命。淺淺有苦說不出吶……
「我再說一次,你听清楚了。」
她翻眼、撇嘴,充作回應。
他沒被她激怒,繼續往下說。「不管你怎麼鬧,我都不會放你離開。賣身契在我手里,你敢逃,就先想想被抓的後果。我承諾四皇子會照顧你,就會想盡辦法讓你活著,最壞的狀況……頂多是用人參吊著你一口氣,無妨,反正這里別的東西不多,倒是人參比蘿卜便宜。」
意思是一日奴隸、終身奴隸?意思是她的人生只能由他主控,意思是她當植物人,會讓他行事更輕省方便?
他很懂得如何傷人,她輸了!
「第一,我沒有絕食意圖,是貴府食物只能用來養豬,我無法逼迫舌頭就範。第二,我知道你的為難處,誰能不對四皇子卑躬屈膝?他要你把頭奉上,你也得好好磨刀,洗淨脖子,人在屋檐下嘛,我明白的。
「只是……想吊著我一口氣,那也得我肯合作,听過『咬舌自盡』嗎,若是惹得我不開心,你不一定能夠順利交差。」
可憐哦,她的籌碼只剩下咬舌自盡?真是越混越回去。
「我听過咬舌自盡,但也有幾十種法子阻止此事發生,比方最簡單的一種——卸下巴。」他的冷眼凍得她臉龐長凍瘡。
他、他、他……咬牙切齒,淺淺恨得想拔光他的胡子,再用拳頭幫他戴墨鏡。
被堵得說不出話?楚默淵小贏一回,他悄悄樂著,原來和女人針鋒相對,挺有意思。「有精力耍小脾氣,不如說說你的打算。」
「不是听說,奴婢沒有打算的權利,只有主子爺可以打算奴婢?」淺淺氣得頰邊肉顫抖,諷刺他不遺余力。
反正她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唄,反正別無他法,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快。
「看來你對自己的新身分已經有所認知,很好,從明天起到書房伺候,容我提醒,書房里有不少珍本、器具,若你餓得手腳發抖,一不小心弄壞……屆時恐怕得把你賣到窯子里賺個三、五年來償債。」
淺淺的爪子扣在床板上,狠狠往下劃,劃出三道白線。罐子已摔成泥屑,他還要在上頭踩幾下,沒見過比他更渣的男人。
她的憤怒昭告了他的二度勝利,心情飛揚,不自覺地,嘴角朝上,勾出完美弧線。
「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
「人丑不是錯,錯在出門嚇人,以後有事想傳達,麻煩您透過小米,我人小膽更小,大夫說了,不能常受驚嚇。」
對,她墮落了,最理智、最擅長分析道理的余淺淺,居然使不出招數為自己解套,只能在嘴皮子上犯賤。
人身攻擊是她最不屑的手段,可她使了,還使得這麼弱……對,她沒招了,她是典型的遇強則弱、遇弱則強的牆頭草。
楚默淵冷眼瞧她,像在看……死魚一樣,帶著兩分憐憫,兩分鄙夷,再加上兩分刻薄。
「人蠢不是錯,錯在把自己的愚蠢昭告天下,你以為說這種話能改變什麼?」
「可以改變你對我的好感?」
他什麼時候對她有好感了?「不必浪費時間改變不存在的東西。」
兩人杠上,眼對眼、眉對眉。
對他而言,她是個驕縱千金,對她而言,他是個刻薄老板,但她不樂意見他,他卻很希望在她身上小勝第三回。
片刻後,他再度開口。「想來,你沒有其他問題了。」
「對于沒有能力解決問題,只會制造問題的男人,是的,我沒有其他問題。」
目前他已經制造她的貧困問題、自由問題、人權問題……未來還會不會制造更多問題尚且不知,但光眼前這些,就足以讓他凌駕燕歷鈞,成為她穿越後的頭號敵人。
「很好,顯然你已經明白自己得認命。」
「不是『我得』,而是『我要』、『我想』,主導權在我手上,不管你是不是什麼鬼主子爺。听明白了,我『不想』去書房伺候,我『要』去廚房,至少不會在損失五千兩銀子之後,連頓飽飯都撈不著。」
淺淺擺明就是不認命、不識時務,反正她有個很厲害的「前未婚夫」,他敢弄死她嗎?
他冷眼看她,盯著周嬤嬤嘴里瘦得像錐子的下巴。
她怒眉相望,視線扎在他的刀疤和大胡子上。
兩人都不說話,好像先出聲的先輸。
許久,久到淺淺眼皮發酸時,他終于開口。「你到書房伺候,書房旁邊有個小灶,需要什麼,同周嬤嬤說。」
意思是……輸一半、贏一半?
能從主子爺手中贏兩分……呵呵,首戰告捷。
淺淺眉開眼笑,直接跳下床,準備盡快為自己開小灶。
只是餓得太久,兩條腿發軟,她的重心不穩,頭直直往地下栽。
楚默淵大可不理她的,最好摔個狗吃屎,才能讓他把輸掉的一半贏回來。
但下意識地,他還是接住她,還是一把將她提起來,為什麼?因為……他不欺負女人。
他想把她的身子扶正,可她痞,他越要將她扶正,她越是把重量往他身上擱。
這是吃豆腐?不,這叫佔便宜。
未來,不管他媽的心里堵不堵,她都注定要吃得苦中苦,既然如此,不如先讓他給堵上,往後真要吃苦了,想到這里,心里好歹平衡幾分。
「站好。」他口氣微怏。
「我也想啊,可是膽子被爺嚇破,腳軟得厲害。」說完,又往他身上賴。
實話說,他的臉蛋長得不怎樣,可身材傲人啊,雖然衣服裹得緊密,看不出有沒有胸肌、二頭肌,但觸感啵兒棒,尤其他雄壯威武的強健身軀,只要輕輕一靠,啥話都不必說,安全感便自然生成。
他不是傻瓜,目光瞥去,她臉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挑釁,誰看不出端倪?
「流氓。」他嘀咕一聲。
這樣算流氓?她還有更流氓的!趁勢靠上他胸口,淺淺笑眼眯眯問︰「主人、僕人、男人、女人、丑人、美人,猜猜我想當什麼人?」
「僕人。」楚默淵沒好氣推開她,回答完卻又懊惱,他干麼隨她起舞。
「錯,我想當你的人。」
話落,他的心髒怦怦跳,體溫陡然升高,她柔軟的身子勾起他的……無法自控,那是他從來未有過的感受。
淺淺發現,他的眼楮竟然不敢正視她耶,他的耳根悄悄泛起一抹微紅,他竟然在……害羞?
突然發現,害羞的他沒那麼丑,甚至有幾分可愛。
淺淺得意笑開,原來只要夠流氓,就能輕易治他,弱點吶,明明白白的弱點,怎麼一下子就被她找到?
他滿臉的不自然,斂起羞澀,硬嘴道︰「你本來就是我的人,我的僕人!」
他的話不好听,但表情很可愛,重點是,他狂跳的心髒泄露了他的真實心情。
忍不住得意,忍不住哼起歌兒。「我們一起學貓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個嬌,唉喲喵喵喵喵喵,我的心髒怦怦跳,迷戀上你的壞笑,你不說愛我我就喵喵喵……」
什麼鬼歌?難听死了。楚默淵這樣想著,心卻越跳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