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君澤是個溫潤如玉的男子,雖身染重病卻還能言笑晏晏,雖明知自己所剩時日無多,仍不怨天尤人,也不自暴自棄。
他聰明博學、樂觀進取。即便所擁有的人生短暫,依然為他所在乎、關心的人發光發熱到最後一刻,包括對她這個相識相處不過半年的大夫。
他復姓司馬,正是當朝曾任三公之一的司馬太師的嫡長曾孫,板上釘釘的世族貴公子。
只可惜雖有好的出身,卻沒好命可享。
先天不足讓司馬君澤從出生那天起便體弱多病,即便天生聰慧、有過目不忘之才能,但在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還說不準能夠活幾年的情況下,他只能被迫成為家族的棄子。
還好並不是所有人都放棄了他,他還有一個對他不離不棄的好母親,悉心將他撫養長大,為他四處尋訪名醫醫治他的身子,直到他十八歲那年,他母親先他一步撒手人寰為止。
算算時間,這不就是今年年初才發生的事情嗎?難怪他身著身雪白衣裳,連束發的束帶都是白色的了。
是了,原來如此,原來這就是他會離開京城出現在千里之處的延州的原因了,因為在京城司馬家中那個唯一關心他的人已經逝去,留在那里已沒有意義,也不會有人在乎他或關心他的死活,不如以尋醫治病之名離開京城。讓自己短暫的余生能過得更自由自在。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就是司馬君澤。
對這個人喬雨青上輩子一直有種相見恨晚的遺憾,這輩子重生後,她也想過要去找他,因為只要能提早幾年為他治病的話,她有絕對的信心能夠治好他的病,讓他不至于三十歲不到便英年早逝。
不過她想去找他得先克服一些難題才行。
第一,他家住京城,而從黃土村去京城路途遙遠,她要怎麼前往?
第二,她要用什麼理由說服爺爺同意讓她前往京城?
第三,就算爺爺同意了,盤纏從哪里來?
第四,就算解決前三個問題,到了京城之後她又要如何才能夠接近司馬家,進而讓司馬家的人信任她,同意她為司馬君澤治病?
司馬家可不是尋常人家。而是達官世族,像她這麼一個從偏遠州城鄉下來的村姑,誰會理她啊?
總之。她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得慢慢來,先把自己的聲名打開,替爺爺開間醫館,立穩根基再說。
也幸好距離他大限之期還有十幾年的時間,時間還很足夠。所以過去這幾年她才會一直不慌不忙、按部就班的陪爺爺住在黃土村里,偶爾去鎮上逛逛,偶爾和那些厚臉皮的喬家人斗一斗法,絲毫沒有考慮去京城的事。
想到那些老想佔她和爺爺便宜的喬家人,喬雨青就忍不住想嘆氣搖頭。也不知道像爺爺這麼好的人,怎會生出那幾個自私自利的子女。
不過她倒是曾听村民說過。已逝的喬女乃女乃為人有些小氣,也有些苛薄,並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所以是否可以這樣說,爺爺那幾個孩子之所以不像爺爺,完全是因為母親?
嗯,扯遠了。
總之這幾年她在黃土村的生活還算平靜,可以說一切幾乎都是照著她的計劃在前進,被爺爺收養、帶著爺爺分家單過、同爺爺學醫再順理成章顯醫術。接下來的計劃便是賺錢、開醫館、揚名,然後準備前往京城的事。
她計劃好一切,卻沒料到自己會遭到綁架,且綁匪綁架她的目的竟然是要她來幫司馬君澤治病,這真的是……該怎麼說呢?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不管如何,這對他們倆來說都是件好事。
對她而言,她可以不必大老遠的跑去京城救人,更不必擔心因身分差異而根本見不到他,救不了人。至于對他來說那就更不用說了,提早遇見她可是能救他性命的大好事。
上輩子她之所以救不了他,那是因為他早已病入骨髓藥石罔效。可如今時間整整往前提前了十年,她就不信他的病癥還能難得倒她!
不過今日替他診脈,她發現他的脈象和她上輩子印象中的差很多,感覺好像……
「喬姑娘。」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坐在涼亭里想事情的喬雨青給嚇了一大跳,她伸手拍了拍胸口,轉頭向無聲無息出現在她身後的易明雄,忍不住出聲抱怨道︰「易大叔?你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嗎?」
「抱歉。我听下人說秀姑娘這麼晚了還沒回房休息,一個人待在這里,所以才過來看看。」易明雄解釋道,一頓又道︰「喬姑娘是不是有什麼煩惱?是不是我家少爺的病情不樂觀,很難醫治?」
「易大叔為什麼會這麼認為呢?」喬雨青不答反問。
「因為替少爺把過脈後,姑娘便一直眉頭深鎖。」
「是這樣嗎?」喬雨青不由自主的伸手換了模自己的眉間。
「姑娘能否與我說實話,我家少爺的病泵娘能治嗎?」易明雄沉聲問道,神情隱藏在昏暗的夜色里。
「不知道。」喬雨青說。
「姑娘不是已經替我家少爺號過脈了,應該知道才對啊。」易明雄的語氣有些心急。
「我說過,治病不是一時半刻的事情」」
「姑娘是因為至今未得到喬老大夫的回音,這才故意這麼說?不肯與我說實話嗎?」易明雄迅速地說道︰「其實姑娘大可不必如此,答應姑娘的事我一定會做到,絕不會耍任何花招的。」
「我相信易大叔。」喬雨青點頭道。
「那麼姑娘可以告訴我實話了嗎?」
「什麼實話?」喬雨青一臉莫名。
「我家少爺的病泵娘能治得好嗎?」易明雄再次問。
「不知道。」喬雨青搖頭道。「我剛剛就已經是說實話了,只是易大叔不相信而已。」
「可是你不是大夫嗎?怎麼可能會不知道?」易明雄還是不相信她所給的答案。
「難道易大叔過去所見過的每一個大夫都能在替病人號脈之後,一口斷定自己能否治愈好他眼前的病人,而不會有一絲猶豫嗎?」喬雨青反問他。
「這……」易明雄頓時無話可說。
雨青突然輕嘆一口氣,語氣誠懇的說︰「易大叔,你家少爺的病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治愈的,要治他的病不僅需要時間、需要運氣、還需要大夫耐心的替他尋找出對癥下藥的處方。我所能說的便是我會盡力,至于結果只能听天由命,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意思就是姑娘也不能確定能否治好我家少爺的病嗎?」
喬雨青搖搖頭,懶得再繼續與他糾纏下去了,也不知道他這麼急著堅持要知道結果做什麼,其實結果根本不需要問,只需要等著看就行了,不是嗎?
其實她不肯直言說能治,是因為她有些懷疑,想先確認一下,再加上不想太過妖孽驚世駭俗,畢竟司馬君澤和興隆鎮的童母不同,雖然兩人都身患難愈的沉痾,但兩人身分貴賤高低有別,過去接觸過的大夫層級也不同。
而她身為一個鄉下地方出來,沒講過京城見過世面的小大夫,醫術再高明,也不能在一夕之間就把過去曾為司馬君澤診治過病情的京城大夫們都給比下去吧。
所以為防萬一,她得讓自己低調一些才行。
這事她自然沒有辦法對任何人解釋,因此易明雄想怎麼曲解她剛才的回答也只能隨便他了。
「好了。」她站起身道︰「我得回房養精蓄銳好好的休息了,因為從明天開始我就得費盡心力、絞盡腦汁為你家少爺治病了。失陪了,易大叔。」
說完,她朝他欠了欠身,舉步走出涼亭回了客居院。
棒日一早,喬雨青在用完早餐後便直接去了司馬君澤居住的別院,別院里的一名丫鬟將她領至偏廳,對她說道︰「請姑娘在此稍待片刻,少爺還在用早膳。」
喬雨青點頭,問她,「姊姊叫什麼名字?」
「奴婢心靜。」
「心靜?好名字」喬雨青微笑道︰「姊姊這名字是你家少爺替姊姊取的?」
「是。」
「昨日我見除了姊姊之處,這別院里還有另外一個姊姊,那個姊姊叫什麼名字?」喬雨青又問。
雖然不知道這位小泵娘大夫為何對他們這兩個奴婢的名字感興趣,心靜還是老實的回答了她的問題。
「她叫做心澈,與奴婢的名字一樣都是少爺所賜。」
「心靜、心澈嗎?果然是他會取的名字,很了不起。」喬雨青微笑著點頭道。
心靜愣愣地看著她,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就因為替她們取了這兩個名字就很了不起嗎?
喬雨青沒理她滿臉的懵然,接著又問︰「姊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跟著你家少爺的?應該跟很久了吧,我听說有錢人家的少爺身邊的丫鬟都是從小就開始服侍主子的,是真的嗎?」她一副很有聊天興致的神情。
「姑娘可以直接喚奴才的名字就行了。」心靜先對她說道,這才搖頭回答她的問題。
「不是這樣的,奴婢和心澈兩個人都是三個月前才被大總管買來服侍少爺的。」
「這是真的嗎?」喬雨青一臉驚訝。
「是真的,姑娘若不信可以去問心澈。」心靜認真的點頭道。
「我沒有不信,就是很意外,你應該知道你家少爺正生著病,在他身邊服侍的人我以為都該是了解他情況、在他身邊服侍很久的人。」喬雨青搖頭解釋道。
「易總管有教我們要如何服侍好少爺,做不好會被賣掉的。」心靜用著一臉認真略帶了點心有余悸的害怕表情說道。
「你見過有人被賣掉?」喬雨青好奇的問。
心靜用力的點點頭。
「是跟你們一起服侍少爺的姊妹們嗎?」
心靜搖頭。「是莊子里的廚娘。」
「她做錯了什麼事?」
「她私下做些糕餅點心給少爺吃,沒有遵守易總管的交代準備少爺的膳食。」
「你家少爺的身子的確有些東西不能隨便吃。」喬雨青點頭道。
「易總管也是這麼說,所以那回真的發了好大的火,還差一點當場就把廚房大娘給直接打死了,若不是少爺求情的話,大娘肯定會被打死,根本不可能還能夠活著被發賣掉。」心靜光是回想起那天就覺得有些發顫。
喬雨青正想再開口,就見另一名那叫心澈的丫頭出現,開口朝心靜喚道︰「心靜,少爺用完早膳了。」
「好。」心靜立即轉頭朝門口的心澈點頭應道,隨即又回過頭來對她說︰「姑娘請再稍等片刻,奴婢失陪了。」說完便匆匆與心澈一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