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人走後,蘇長亭夫妻倆回到主院,原來滿臉笑意的蘇長亭驀地沉下臉,反手給了妻子一耳光,打得她眼淚都流出來了。
「老爺,你怎麼可以隨便打人……」她又沒做錯什麼,憑什麼要受他平白無故的一巴掌!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只當他脾氣又犯了。
「你還敢說,你瞧瞧你做了什麼,今兒個我若是不在府中,你是不是要把這門婚事推了?」看她不敢理直氣壯看他,蘇長亭更加確信了,心里有些痛心和失望。
她眼神閃爍,「我、我只是覺得兩家不相配,何必硬要攀上人家,咱們晴姐兒又不是嫁不出去。」
「嫁你的娘家佷子?」他冷笑。
心一驚的張靜芸笑得很僵,「有麼不可以,他們年歲相當,安哥兒又是個會玩的,能陪晴姐兒玩,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雙,我是真心為他們著想,夫妻要合得來才走得長久……」
「玩女人,玩牌九,玩斗雞走狗,你讓我把女兒交給一個狗雜碎?」她果然心狠,不是親生的就任其自生自滅。
啊!他怎麼曉得……她慌就口不擇言,「總好過守寡,鎮國將軍放的是忠烈牌位。」
蘇長亭一听臉上大變,一腳往她心窩踹去,「你想死不要拖累府上的人,這種殺頭的話你敢說出口!」
一說就後悔的張靜芸害怕不已,鎮國將軍府前三代皆為猛將,他們一出手便平定了西夷、北蠻、南羌,成了萬千將士追隨的身影,任一武將提起他們只有贊揚,並無貶語。
但是誰願意戰死沙場呢?
鎮國將軍府的祠堂放的是從第一任征北侯開始,歷代歐陽家的英烈,個個都是為國捐軀的英雄,先帝和皇上都親臨祭拜,感念他們的犧牲與貢獻,特賜「萬古流芒」匾額懸掛中堂以告慰亡靈。
而張靜芸今日這番話便是蔑視皇恩,輕賤為守護家國而戰的將士,甚至也侮辱了己死的歐陽家先祖,一句話的疏失足以令她人頭落地,殃及九族被斬首示眾。
「我不是有心的……」她面色慘白。
「不管你有心還是無意,這段時日虔心修佛,晴姐兒小聘的事你不要插手,最好連人也不要出現,我看軒哥兒懂事多了,晴姐兒的事就由他打理,雙生子的感情一向融洽。」這一回他不只會讓她「休養」三個月而已,讓這樣的女人繼續主持中饋,怕會禍害一府人。
他說完甩袖離開,頭也不回。
「不,我……」張靜芸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愣愣的看著他。
自己才是當家主母,為什麼要把她的分內之事交給一個毛沒長齊的黃口小兒。
「夫人,起來吧。」周嬤嬤扶起虛軟在地的夫人,捏捏她的虎口喚醒失魂落魄的她。
「我該怎麼辦,他從沒用那麼厭惡的眼神看我……」張靜芸六神無主的喃喃自語。
「振作點,夫人,你還有三小姐和三少爺,你不能倒下。」她要是倒下,底下靠著她討生活的人也完了。
一听到兒子、女兒,她精神一振。「對,我不能倒,曉姐兒的嫁妝,凌哥兒日後的生活……我不會讓的。」
「是的,不能讓,也就議親而已,離及笄還有兩年,晴小姐是個傻的,誰知道會發生什麼意外……」
聞言,張靜芸目光忽地一利,閃動陰狠寒光,「哼!她嫁不嫁得成還是後話,我倒要看看她有沒有當將軍夫人的命。」
下了小聘後,禮節繼續往下走,蘇子晴與歐陽無恕定下婚約,自此之後年少有為的雲麾將軍成了誠意伯府的常客,以來探望岳父、舅兄為名,出入頻繁。
表面上是加深兩家關系,實則是與如嬌花般逐漸綻放的未婚妻相會,這三天兩頭的踫面,感情不深也難,漸漸的,蘇子晴也有那麼點意思冒出來,兩人越走越近。
說是情深似海倒還不至于,但是可見出你儂我儂,傻子蘇子晴好像沒那麼傻了,還能和未婚夫玩在一塊,香濤居內不時傳出兩人的歡笑聲,偶爾還能看見一道俊偉的身影站在紫藤花秋千後推著在秋千上的人。
此情此景叫人看了羨慕,連一向不放心妹妹的蘇子軒也樂見其成,慢慢地放手,把妹妹交給準妹婿,自個兒潛心向學,在師傅的推薦下他進入京城最有名的「文化書院」,這書院的學生來自各地,文才並濟,學問不俗。
他準備兩年後考舉人,盼能一舉奪魁,當個本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解元,給父親添面子。
時節往前推,過了端午後,日子一天一天的熱起來,到了七月已熱得像火爐,叫人根本無法入睡,一動就滿身大汗,整張床鋪都是濕的,一天要換兩回床單才清爽。
不過再熱也熱不到蘇子晴,體貼的未婚夫為她送來一車車的冰塊,連帶著誠意伯府的幾個個主子也跟著受惠。
只是蘇子晴並不缺冰,她本身就是「四季商鋪」的東家,冰塊要多少有多少,她還用硝石制冰,冰塊多到用不完,隨時能補充。
今年夏天「四季商鋪」賺翻了,五層樓的鋪子人滿為患,人多到排了長長一條人龍,只要進到鋪子內暑氣全消,高十尺的各種冰雕擺滿一室,里面根本不熱,還涼快得很,入內的客人完全不想離開了,只想待在店內一整天。
無怪他們趨之若鶩了,外頭實在太熱,叫人受不了直往臉上撲來的熱氣,有些地方還傳出熱死人的消息,如今都已經九月了,還是熱得像是夏天。
去年風調雨順,秋稻、冬麥豐收,可今年三月過後,清明時節雨紛紛的梅雨竟然沒來,接下來幾個月也只有零星小雨,雨小到地面都沒打濕,日頭一出來就曬干,湖泊的水位下降,溪流的水減少,露出魚尸遍布的河床。
雖然不到大旱的程度,但也有小旱的跡象,到處都急需用水,糧食減產是必然的事。
「小姐,里外查看過了,並無異樣。」藏冬一馬當先進入眼前小院的廂房,查看之後對蘇子晴回稟。
蘇子晴這才領著幾個丫鬟一起進屋。
「小姐,夫人不會又變著法子跟你過不去吧?」左手提箱籠,右肩扛著重物,力大無窮的剪秋仍行走自如。
蘇子晴在毫無雕飾的木桌邊落坐,掃了眼這簡陋的禪房,「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如果想找死就成全她。」想死就盡量使手段吧!
在安分了約半年之後,看蘇長亭不再緊盯不放,不甘心放手的張靜芸又生出花花腸子。
她先是借口天氣熱,想到山上寺廟避避暑,又說繼女婚事已定,不妨到廟里走走看看,求支簽,問問姻緣,最後連沈若秋的祭日都搬出來,請了七七四十九個尼姑念經,為她連辦七日法會。
身為子女的蘇子軒、蘇子晴自然要到場,用最虔誠的心茹素,跟著早晚誦經,跪在蒲團上低眉垂目。
菩薩慈祥,法相莊嚴,可這七天的法會還是要銀子的,開口要辦的張靜芸居然厚著臉皮說沒錢,硬是向蘇子晴兄妹伸手索討,還一口氣要兩萬兩,說是要大辦。
兩兄妹商量後只給她五千兩,私底下一些祭拜的東西是由兩人準備,他們擔心後娘不用心辦,以次充好,藉以斂財好中飽私囊。
自從「被休養」後,誠意伯府的中饋由羅姨娘、雲姨娘共同承擔。以往受嫡妻欺辱甚多,她們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飯食上多有苛待,衣服布料也短缺或減少,抑或給些花色老舊的陳年布,把她氣得夠嗆。
不過月銀例是每個月送到她手中,正妻一個月五十兩,嫡子嫡女二十兩,沒了。
不到一百兩的銀子能做什麼?
揮霍慣了的張靜芸根本不能忍受手上無銀的日子,以前她是當家主母時,每個月花在自己和女兒身上的銀子就有三、四千兩,她公然挪用公中,一點也不以為意,還認為那是她該花的,母女倆大手大腳的揮霍。
可是沈若秋的嫁妝被拿回去了,她的手頭開始有點緊,接著又被奪走中饋,日子就過得拮據了,她居然變賣起府中值錢的字畫、花瓶、一些不顯眼的小擺設,好讓手頭寬松點。
可終究紙包不住火,為免被丈夫發覺,她決定再對繼女動手,再次試圖搶回沈若秋的嫁妝,于是用著辦法會的名義將人帶上山,入住男人止步的「雲水庵」。
「小姐,這天氣真熱,今年會不會有旱情傳來?」繡春從外頭取了水回來,一邊泡茶邊說話,擔心小姐在南邊的莊子和田地。
之前有旱到九月秋收稻子的時候,然後又連下半個月的暴雨,淹沒五十七個縣的農地,災情相當慘重。
「渴不到你們,放心。」
她早就預做準備挖了深井,灌溉方面不受影響,這幾年來也囤積了不少糧食,還讓人將大量肉品制成臘肉、燻肉、咸肉干,她賣一半,留一半,以備不時之需,就連接下來的內亂都不慌張,她有足夠的糧食不會挨餓,同時也賺了不少銀子。
而此時正好九月中旬,距離豪大雨只剩三天。
「小姐,人家不是怕沒水喝,而是憂心收了稻之後沒法再種秋麥,奴婢听說南邊缺水缺得很嚴重。」人都沒水喝了還種什麼糧作,土地都干裂了,大河成溪流,而且水不過漆。
「咱們的稻子收了嗎?」她問繡春。
「收了,收了,都依小姐的吩咐提早十日收割,而今都曬干收入糧倉,莊子里的莊頭多少有些怨言,說咱們收早了,若再等半個月稻子再成熟些,最少能多收幾百石。」她也不懂小姐的用意,但照著辦就是,小姐絕不會有錯。
「再過幾天你們就曉得了。」
幾個丫頭都一臉孤疑,但也未再多問。
入住雲水庵的第三日,大清早一名面容清秀的小尼姑送來早膳,她還善解人意地給了她們幾炷香。
「這是安息香,本庵特制的香品,點燃的香氣可防蟲、防蛇,還能助眠,一夜無夢到天明……」她說完雙手合掌,念了佛號便離去。
「枯夏,瞅瞅。」蘇子晴從不相信外人所制之物,尤其在定了親之後,她知道張靜芸對這樁婚事有多不滿,隨時都可能使壞,她更要小心謹慎。
「是的,小姐。」
枯夏是蘇子晴無意間撿到的小甭女,當時瘦得皮包骨似的,比一只貓重不到哪去,她看了可憐便撿回府,枯夏梳洗過後,她才發現她長得不錯,更令人意外的是她識毒、會制毒,還是用毒高手,她的爹爹是大夫。
她會流落在外,是因他們住的村子被人屠村,她的家人全死了,只有她逃出來,一路逃到天子腳下,戰爭是殘忍的,無辜受害的皆是百姓。
「怎麼,有問題?」見她嗅了嗅那炷香後眉頭一蹙,蘇子晴出聲一問。
「小姐,這是安息香,但也不是安息香。」
「什麼意思?」她納悶。
「里面加了東西。」她將手上的粉末拍掉,用清水淨手。
蘇子晴不意外,「加了什麼?」
「尋郎草和一夜歡。」她老實的說出。
「……是藥?」蘇子晴臉色一沉。
「嗯,是迷情散的一種,中了一夜歡會渾息發熱,整夜亢奮地想與,而尋郎草會讓女子不由自主地想找男人,不論是誰只要是男的都會緊抱不放,寬衣解帶的承歡……」是十分惡毒的婬藥。
「藥性很強?」她目光極冷的問道。
「是的,非常強烈,只要嗅上半炷香便控制不住自己,神智是清醒的,但身子卻不由自主,直往男人撲。」枯夏一五一十的說明此香用過後的癥狀,毫無保留。
「天呀!這手段真下流,居然想毀了小姐的貞節。」剪秋驚呼,用力就扳下桌子的一角,眾人無言的撫額。
「不僅下流還可恨,小姐都避讓到裝起傻子了還不放過她。」繡春難得語氣強硬。
「小姐,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公子,讓他派些人過來。」藏冬怕一人力微,屋內除了小姐外還有三個姑娘要保護。
「你一個人應付不了嗎?」原則上她是不太想麻煩那人,自從定下名分後,某人的行為較之前放肆太多。
想到歐陽無恕,蘇子晴便有無可奈何的情豬,兩人是訂親了沒錯,但對十三、四歲的小泵娘又摟又抱實在過分了些,他還理直氣壯的說︰「你是我的,我為什麼踫不得。」
真是個冤家,叫人又恨又氣,又忍不住想他。
藏冬面有難色,「奴婢不曉得對方有幾個人,有沒有什麼後手,如果只是小姐一人的話,奴婢游刃有余,再帶上幾位姊妹就分身乏術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
蘇子晴想想覺得也對,能做好萬全準備,為何要以身犯險。「好吧,你立即下山一趟,知會將軍府一聲。」
「是的,奴婢馬上去。」
方才還在眼前,一道黑影晃過,禪房內就少了一人,武藝精湛的藏冬已縱身而出,奔馳在下山的山路上。
「繡春、剪秋,你們留心一下庵里的動靜,看有什麼人進出,有沒有其他可疑之處。」
做點防範以防萬一。
「是的,小姐。」兩人神情都有點憤慨。
「枯夏,咱們的膳食就交給你,看看有無多余的‘調味料’。」入口的食物一定要謹慎,不能有一絲疏忽。
「是。」
「還有,準備一些毒藥,夜後灑在門口和窗戶上,讓來者來得了卻去不了,但別傷了自己人,也避免傷及無辜。」
「好,奴婢手上還有些毒粉沒試過,今晚就拿人來試藥。」
「好了,你們動起來,晚上好甕中捉鱉。」狠狠地給一次教訓,下次要再動手前才會好好斟酌斟酌。
「是的,小姐。」丫頭們齊聲答應。
「什麼聲音?」懶貨葉嬤嬤打了個哈欠,掏著發癢的耳朵走過小姐住的禪房外,她打算去夫人那領賞。
抬頭望了望天,她發現早上還很大的日頭忽然不見了,天際有些陰雲飄動,雖然沒那麼熱了卻很悶,悶到心口沉甸甸的。
起風了,在這日落西山之際。
雲層越堆越厚,厚得好像要往下沉,偏偏不下雨,陰沉地彷佛蟄伏的獸,待著要一舉撲殺。莫名的,葉嬤嬤感到有點兒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