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里亂成一團,墨大將軍一句下令嚴查來來客棧失火之責,那些手下便找來了掌櫃伙計,把當時在客棧里的賓客一一點名出來,排除了那些從未和路家有過瓜葛之人,其余的便陪同著衙門用的官差一一上門要人,讓他們親自到衙門候審。
此案,雖在縣衙里辦,可主審官卻不是縣令路行之,而是墨大將軍親審,墨大將軍雷厲風行,就算眾人不滿,也不敢輕易抗命,全都在同一時間被請到衙門來。
方大小姐和她身邊的僕婦,廚房里當日的所有廚子,掌櫃和伙計,還有知道路大小姐當日行程的車夫,路大小姐身邊的丫頭小芳,甚至連和方大小姐相關的周刺史夫人都被請來。
掌櫃和伙計,早在這些人來之前便把當時所見的狀況交代了好幾次,而且是兩人分開問審,所有的情景細節也都對得上,便被堂上給相信。
據說當時起火點是在廚房,廚房里手忙腳亂,沒人注意為何會起火,火勢蔓延的很快,廚子幾個差點就走不出來,當時客棧里人聲鼎沸,他們的叫喊聲一時也沒人听見,等端菜的伙計們發現時,大火已燒到外頭來。
眾人喊叫著走水,一邊往門外沖,二樓的賓客聞聲也趕緊捂住嘴鼻往樓下跑,掌櫃深怕有人還不知情被困在二樓不敢第一個時間往外沖,想到二樓探個究竟,剛好遇上方家小姐的僕婦攙著方家小姐下樓來。
「掌櫃的還不快跑?怎麼還往樓上沖?」僕婦一手用錦帕遮住鼻子一邊說,「樓上沒人啦,全都跑光了。」
「你確定?」
「我騙你干什麼?不信你上樓瞧去。」僕婦說著趕緊帶著方大小姐奔出門。
木頭蓋的房子很快便劈里啪拉燒成一片,掌櫃本來要往上再探看,樓梯間一根被燒斷的木頭卻摔下來剛好打在他的手臂上,情急之下他只好跟著大家趕緊往外沖。
「事情大致就是這個樣子……我沒想到路家太小姐竟還沒跑下來……」掌櫃的一臉自責,「我當時應該堅決上去查個究竟的。是我的錯。」
伙計听了忙幫腔,「怎麼會是掌櫃的錯呢?掌櫃自己手都被燒傷了!樓下動靜這麼大,二樓也有賓客慌慌張張沖下跑出去,大家在叫走水了,怎麼想到那路大小姐竟然沒听見還待在上頭……」
坐在堂上的墨東一雙冷眼掃了過去,伙計當場抖了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收到墨東的眼神暗示,一旁的李承道,「已經請人去現場看過了,縱使現場一片狼藉,但火還沒有燒到二樓這邊,我們已經確認二樓路大小姐所在雅間門口被一根很長的木棍插在通道牆面和門庭之間,把門給堵死了,因此任路大少姐有再大的力氣也打不開那扇門。」
「什麼?」掌櫃和伙過一听,面面相覷了起來。「路大小姐之所以被困是因為門被堵住了嗎?」
「是的,這是路大小姐親口所言,經此查證,所言非虛。否則,好好的客棧樓通道上為何會有這麼長的木棍撐在門上?」
墨東眯了眼,接續李承的話,冷言道,「或者,你們有人可以解釋這木棍為何會在通道上,這木棍又從何而來?更是否曾經見過有人拿這木棍進了客棧?」
伙計眼神閃爍的看了掌櫃一眼。
掌櫃皺起眉,也不敢隱瞞,「那木棍是代班的廚子一早在路上撿來說要當柴燒的,因為今兒忙,就先擱在後院里……」
「你有看見誰把木棍拿上二樓嗎?」
「我們是沒看見,但後院有另一道階梯可以上二樓……」
意思就是,如果有人偷偷把木棍扛到二樓去,也不見得有人知曉。
墨東的黑眸一沉,「把那個廚子給我帶上來。」
李承才要領命,堂外就有兵丁急匆匆地回稟,「稟將軍,有一個廚子逃了,趙信大人親自追過去了……」
因為那臨時代班的廚子逃了,先前被請到衙門候審的幾人在一一被問過話後便讓他們先回去。
方家大小姐方萱萱過家門而不入,倒先入了周刺史家的大門,說起來這也不奇怪,自家姑父就是堂堂蘭城刺史,受了丁點委屈自然是要先來姑父姑母這邊哭訴一番,想她堂堂一個千金小姐卻被請去當犯人審,說什麼她也不會樂意。
敝的是,此女進了周府,第一個見的卻不是刺史夫人,而是直接往東院走去,那兒是周府最美的地方,住的自然不是閑雜人等,而是周刺史公子周弼,方萱萱這一路可說是急奔而來,門房管家甚至路過的婢女都沒有擋下她,也沒人幫她通報,就見她一路疾行轉眼便來到周弼院子里的主屋前,連門都沒敲便直接推開門進了屋。
房頂上偷偷跟來的李承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
看來主子叫他跟著方萱萱是跟對了,這家的少爺和表小姐可還真有點什麼,今天他李承只好大材小用來听一下壁腳了——
周弼一見到方萱萱進門,神色一緊,「你怎麼來了?大將軍不是傳你去候審?這個時候你不該找上門來的,你不知道嗎?」
「沒人跟著我。」她一路小心注意著呢。
卻不知有人可以來無影去無蹤嗎?連太子府和皇家內苑他都可以來去自如不讓人察覺了,何況只是要閃她這個半點武功都不會的閨閣千金?房頂上的李承好笑的輕哼了聲,耳貼得更近。
「凡事還是該小心點。」
方萱萱幽幽地看著他,嬌聲道,「你就這麼怕我牽連到你們周家嗎?我不過是訂間房湊個熱鬧,想看著英明神武的大將軍是什麼模樣罷了,還听你的話大方的讓出一間雅間給你未過門的夫婚妻呢,誰想到這麼倒霉會遇上這種事!竟被當成了縱火的嫌疑犯!表哥你不安慰就了,見到我倒像見到瘟疫似的……」
周弼勉強露一抹笑,寵愛的伸手拍拍她的臉,「我只是怕你被人家誤會,畢竟路大小姐一出事我們周家就退了婚,你又這祥大刺刺地跑來找我,若有人疑神疑鬼的拿這些事來作文章,你不就成了謀害路大小姐的最大疑犯了?」
方萱萱驚訝的抬眸,「表哥,你怎麼知道有人要謀害路大小姐?我都還沒說呢。」
這審訊方畢,她便趕來了周府,就算姑父有人脈可得到衙門傳來的消息,也沒有比她快的道理吧?
周弼一驚一乍,「我猜的罷了……真是?」
「好像是,听說那間雅間門口的通道上撐了根很長的木棍,是當天臨時代班的廚子一早撿來的,才要審呢,听說人就跑了……」說到此處,方萱萱突然想到什麼便住了口。
「你說什麼?」周弼臉色大變,陡地抓住了她的胳膊,「人捉到了嗎?」
她被他捉得發疼,卻沒出聲,目光卻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臉上,「應該還沒有吧……表哥,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那麼難看?要不幫你去請個大夫來看著?」
周弼知道自已失態了,不由松開了手,「不必了,我沒事,只是听到雪兒被害,心里有點復雜……你先回家去吧。」
方萱萱點點頭,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好,表哥你好好休息,就別擔心你那未婚妻,不,現在已經不是了,可以讓表哥擺月兌掉這門婚婚事,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我先回去了,改天再過來看你。」
說著,她轉身開門便要離開,周弼卻喚住了她。
「我那天叫你讓出一間雅間給路大小姐的事……你可有跟人提起?」
方萱萱一頓,回眸,搖搖頭對他一笑,「放心,我沒敢把表哥給扯進來,只說因為我知道她是表哥的未婚妻,所以便好心讓了一間房給她。」
周弼扯扯唇,「做得很好。」
方萱萱朝他微笑,轉身關上門離開了。
門外的僕婦趕緊上前替方大小姐打了傘,「飄雨了,小姐。」
聞言,方萱萱仰首望天,斂去了臉上的笑,「是啊,這天是說變就變呢,若沒嬤嬤這把傘,我鐵定就要濕透了。」
僕婦看了主子一眼,未解其意,只道,「不過就是奴婢該做的事。」
「你該做的事,也包括幫著表哥去謀害路家大小姐嗎?」
嗄?僕婦愕然的看著她,「小姐……何出此言?」
「若非如此,當時掌櫃要上樓,你也不會刻意說樓上的人都跑光了,還有,還記得那我問你衣服上的木頭屑屑是在哪沾上的嗎?那木棍……是你從院子搬上二樓路大小姐的房門口的?那條通道只有兩間雅間,我的和路大小姐的,你要偷運根棍子上來很容易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僕婦聞言,嚇得當場彬了下去,傘也顧不得替小姐撐了,「小姐饒命,奴婢也是听令行事,少爺畢竟是奴婢從小服侍到大的,他的話,奴婢不敢不從……」
方萱萱苦笑著,「罷了,你也是身不由己。起來吧,我們回家。」
話畢,她率先往前走,雨越下越大,就算僕婦撐了傘跌跌撞撞追上來,她終究還是淋了一身濕。
衙門內泛著茶香,墨東一邊看著京中密使的來函,一邊听著李承听來的璧腳及看見的一切,本來閑適的姿態一頓,眸一沉,手掌一旋,本就握在手上的茶盞瞬間飛了出去,狠狠地摔上了門。
「竟是如此?」
「是,主子。」李承看了一眼碎成地的杯子,還真是好久沒看見他家主子發這麼大的火了。這路家小姐在主子心里還真是個寶,誰敢踫她,就注定像那被摔成碎片的杯子一樣慘吧?「現在可要將周弼緝拿歸案?」
「你是要本將軍把你在梁上偷听偷看的事拿來當證據捉人嗎?」
不行嗎?不然干麼派他去偷听偷看?
「請主子明示!」
「人家可是新科狀元,刺史公子,說什麼也得證據確鑿。」要不是周弼還有這層身分,他鐵定直接一刀砍了他。
此時,趙信行色匆匆地進來——
「廚子捉到了?」李承等不及地問。
「捉到了,身家背景也查到了,正是方大小姐身邊僕婦老鄉的一個以前相好的兒子,是前些日子才到蘭城的,專打零工。」
墨東冷冷一笑,「很好。給我嚴刑打一番,若不吐實便不準停!還有,派人把方家大小姐和那名僕婦也給我捉來,把方大小姐也關進大牢,那名僕婦……也給本將軍好好審問一番,打到她說出周弼的名字方休!」
耙害他的女人,他說什麼都不會輕易罷休!
李承和趙信互看了一眼,「主子,你為何要捉方大小姐?」
「為何不捉?那僕婦不就是方大小姐身邊的僕婦嗎?僕婦有罪,她自然是有罪。」
「可是……主子明知道她無罪啊!」
墨東的眸狠掃了過去,「我怎知她無罪?」
是厚,听壁腳的不算……李承模模鼻子。「是,主子,屬下馬上就讓人去捉拿她們!」
路行之顯得有些氣急敗壞的回到府中,一進門便把所有人召進大廳,路蘭雪不急不躁的過來。
這幾天她可是安分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來來客棧的縱火案正查得如火如茶,雖然事事關己,她卻未曾主動相問過一句,因為每天那位大將軍都會飛鴿傳書給她,簡單幾句交代案情,字里沒有半點想念,但他會寫信給她,對她而言就是他想念她的一種方式。
「方萱萱認罪了!」
路蘭雪詫異的揚眸,這是最新消息吧?而這個消息多令人震驚。
「……方家女兒說她打小愛慕著她表哥,不忍看見表哥為保周家名聲去娶一個失蹤五年不清不楚的女人過門,那日剛好得知咱家女兒的丫頭訂一間雅間,便讓了一間出來,然後指使代班的廚子混進去客棧縱火,又指使身邊的嬤嬤把木棍運上去堵住了咱家女兒的門,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一個愛字。」
愛呵,她相信方萱萱是真愛周弼的,否則怎會替他頂罪?
而周弼?听到這個消息的他會如何?接受方大小姐的愛意?還是因此感動又慚愧的去自首?
蘇華第一個叫出聲,「真是個賤蹄子!愛一個人就可以去謀害別人了?正主兒都沒說話呢,她倒是心疼起人家了?如果正主兒不想娶,我們還能拿刀逼著他娶不成?犯得著殺人嗎?」
「這不都是那方姊姊自個兒想出的事嗎?母親干麼扯上弼哥哥?」路茹冰微嘟起了嘴,說完還不悅的看了路蘭雪一眼,「弼哥哥之前可是跟大家說了他要娶大姊的。」
路知倩听了只是皺眉,走過去抱了路蘭雪一下,「幸好捉到犯人了,現在大姊可以松口氣了。」
路蘭雪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她,卻是未語。
「蘭雪,這事你怎麼看?」
沒想到父親竟會問她的意見,路蘭雪抬眼望了過去,難道父親覺得此案另有隱情?
路蘭雪微微頷首,「女兒以為,方大小姐之所以認罪,是因為僕婦是她方家的人,那廚子又是僕婦找來的人,所以一切看起來便很合情合理,但認真追究下去,那名僕婦卻是周家的老人了。」
路行之聞言一愕,「確有此事?你的意思是……」
「女兒沒什麼意思,只是不想冤枉了人,還望父親大人明察。」路蘭雪話說得好听,明明此案是墨東主導,卻想提個醒,讓父親幫忙一起查下去。
此時一名家丁匆匆來報,「老爺子,門外周公子求見路大小姐。」
路行之氣得吹胡子瞪眼,大手一揮,「不見,見他干什麼?他周家欺侮我們還不夠?現在一听見方大小姐認罪就趕緊跑來是什麼理?」
「父親,讓女兒見見他吧。」
「你見他干什麼?難不到現在你還想嫁他?」
「自然不是。」路蘭雪語氣淡淡,「女兒只是想听听他要說些什麼。」
路行之看著她,思及她方才說的那段話,想想便點了頭,對那家丁道,「去把周公子請進前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