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整,溫宜先是敲了敲門,而後拿著陳定給她的密碼房卡打開,看見大廳沒人的時候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氣。
落地燈是亮著的,暈黃而溫暖,天花板正中央那璀璨又富有獨特個性的黑白水晶燈則是閃映出別樣的光芒來。
她隱約好似听到有流水聲,猜測他可能在洗澡,眨眨眼楮,連忙小心關上門,邊抱起砂鍋,邊躡手躡腳走進了大廚房。
畢竟還是大過年的,中午吃得清爽小巧,她打算晚上再做點年節氣息濃厚的菜肴應應景。
溫宜先把桂圓紅棗、切塊番薯和老姜片熬上了,騰出手來打開超級大的冰箱,一一取出其他菜蔬食材來。
她下午回到住處後,就先把肥瘦比例恰當的新鮮五花肉切成了不大不小的方塊,先過水川燙,一一用棉繩固定起來,而後帶皮的部分朝下,用少許油下鍋爆香成金黃色再起鍋燜炖。
東坡居士有首知名的詩「豬肉頌」,描述形容的就是他發明的東坡肉——
洗淨鐺,少著水,柴頭灶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
東坡肉外表光澤艷麗,肉香濃郁撲鼻,入口肥瘦軟爛豐腴咸甜適中,搭配起熱呼呼Q彈可口的白飯,胃口大的能嗑掉三大碗白飯還嫌不足呢!
所以好的東坡肉是要慢火細炖,但溫宜考量到時間因素,就用壓力鍋來燜炖東坡肉,里頭擱進恰恰好淹過豬肉的水和少許蔥姜、冰糖、醬油、紹興酒。
壓力鍋里燜煮了一個半小時後,一塊塊艷色濃郁的東坡肉呈現出無比誘人的色澤和香氣。
她再連肉帶湯汁挪進砂鍋里用小小文火燜著,邊收汁。
東坡肉是主要的大菜,溫宜就洗淨了翠綠的女圭女圭菜,一起和浸泡過拆絲的干貝,撒上少許鹽巴、淋幾滴橄欖油,上鍋蒸起來。
趁這時候她剝了十尾大草蝦,切斷彎彎的筋膜讓大草蝦呈現筆直狀態,用壓碎的豆腐泥和一丁點姜泥與小青豆適量地包裹住了蝦身,而後將泡軟的冬粉拉起一小撮,一一纏繞在雪白透著可愛青綠色的蝦子上,而後熱了油鍋放下去炸。
「滋啦」一聲,美妙的油炸聲和咸鮮香氣瞬間飄散開來。
不知何時斜靠在廚房門口的陳定已經看呆了……
小骯翻騰鼓噪的既是食欲也是,他滿腦子滿心神通通都被眼前這個女人和她的縴縴巧手緊緊牽住了。
這一剎那,他好想大快朵頤,想吃她做的美味無匹的料理……可更想吃她!
他吞咽了口口水,眼神越發饑渴熾熱了。
溫宜渾然未覺,她動作迅速地在另外一個瓦斯爐上煮了小湯鍋的水,趁水滾之前,拿出一袋一千克的面粉,倒一些在玻璃缽里,再加入半碗冷水和少許鹽,搓揉成了一只光滑的面團用保鮮袋包裹住,擱置一旁醒面。
她再洗淨了碧綠菠菜、銀魚和吐完沙的蛤蜊,而後在沸騰的小湯鍋里加點橄欖油與鹽,將面團揉成了長條狀,再切成指尖大小尺寸,動作靈巧飛快地用大拇指一一壓碾成彎彎俏皮可愛的貓耳朵。
銀魚、貓耳朵和蛤蜊分別下鍋,在翻滾了兩滾後,最後將切段的菠菜放進去,略燙熟了就熄火起鍋。
「我來。」一個低沉嗓音響起。
她抬頭,這才看見陳定噙著一抹溫暖的微笑走來。
「謝謝。」她遲疑了一下,把防熱手套給他。
「都好了嗎?」他垂眸笑問。
「嗯,可以吃飯了。」她本能回答。
這仿佛夫妻日常問答,溫馨柔軟安然的氣氛,讓陳定不自覺深深沉溺其中,他嘴角眼角都在笑,蕩漾得自己怎麼也管不住。
餐桌上,鮮艷顫顫的東坡肉,金黃噴香鮮脆的炸蝦,女敕生生沁綠的干貝絲蒸女圭女圭菜,還有一小湯鍋雪白翠色相映波的貓耳朵湯食,就連那鍋桂圓紅棗番薯姜湯都散發著甜辣誘人的香氣。
陳定出身豪門,自幼至今吃遍中外,無論是米其林三星還是大江南北的各色佳肴,就連陳家和金家的廚子也是家傳名廚,隨便一個站出去都足以被敬稱為大師,胃口早就被養刁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只要是出自溫宜手中做出來的大菜小點,就是特別合他的心意和口味。
如果她不是給自己下了蠱……那就只能稱之為虛無縹渺的緣分了。
他卻忽然發現她收拾好了流理台後就要走,臉上笑容瞬間消失了,幾乎是失措慌張地問︰「去哪?」
「我回去了。」她眨眨眼,理所當然地道。
「你不跟我一起吃晚飯?」他盯著她,有些氣悶。「為什麼?」
溫宜沉默了一下,內心有些掙扎。
當然是因為保持距離,拒絕曖昧……雖然這些日子以來,無論是巧合還是被迫,她和他之間都靠得太近,恩義糾纏,感動交織,想要劃分清楚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又想問我,會不會跟家事人員一起同桌吃飯了嗎?」他濃眉微挑,神情有些受傷。「溫宜,我就讓你那麼避如蛇蠍?」
她咬了咬下唇,心里也很不好過,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繼續保持沉默。
怕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心軟答應坐下來……
「好,你走吧。」他見狀心冷了一半,面無表情地道,「我陳定沒有那麼不堪,還得強迫一個不甘願的女人留下來陪我吃飯。你既然那麼不想,坐下來和我面面相對也是煎熬。」
他眉宇間一閃而逝的傷痛與受挫難堪,令溫宜心頭不由一陣揪緊泛疼。
向來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卻三番兩次被她不識好歹的拒絕與潑冷水,就是燃燒沸騰得再熱烈的火,也會被澆熄得備感淒涼和心寒吧?
陳定,對不起,我其實就是個自私自利的膽小表,承擔不起你那排山倒海而來的喜歡與在意;我滿心滿腦,想的只有該怎麼保護好自己……你看上我,真的是你倒了八輩子的霉了。
——也許,從頭到尾問題都在她身上。
天真的近乎無知,固執的近乎顢頇,她總是在該柔軟的時候強硬,該強硬的時候軟弱……
也許,她自我建構了那麼多心靈雞湯和長篇大道理,為的只不過是說服自己,這世上真的沒有一個男人是她的Mr.right。
沒有期望,就沒有失望,而他只要沒有真正擁有過她,就不會有朝一日發現,原來她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美好。
原來我依然還是那個懦弱的溫宜。
原來在愛情面前,曾被摧毀殆盡的自信,至今依舊是一塌胡涂的荒蕪……
溫宜眼眶抑不住地漸漸發熱潮濕了,努力別過頭,不去看他僵硬的身形和隱隱痛楚的眼神。
她低著頭,默默數著步子走向大門口,開門,離開了他的大房子。
而陳定這一端,則是直勾勾注視著餐桌上精心別致的美味料理……直到冷透了,依然沒有動筷。
他胸口緊緊糾結、撕扯著吞不下也吐不出的沉沉郁結和酸澀刺痛感,覺得真他媽的憋屈得厲害!
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心?
仿佛經過漫長的死寂後,陳定霍然起身,掏出手機氣勢凶狠地按了個鍵,邊開口邊抓起長大衣大步往外走。
「Riley,出來喝酒!」他陰郁沉聲地命令道︰「你經紀公司最近有什麼上得了台面的名模?通通叫出來,R1會館,我陳定全包了!」
「喲,終于想起老哥兒們了?我還以為定先生收心上岸,拋棄我們這些浪蕩子兄弟啦。」亞洲最大模特兒經紀公司的總經理Riley又驚又喜,忍不住打趣道︰「嘖嘖嘖,我就跟高斯他們打賭,我們家阿定怎麼可能會被那種無聊乏味的『家庭主婦』勾走了?」
他胸口一窒,眼神殺氣乍起。「別廢話,來不來?」
「來來來!」Riley聞到他語氣里濃濃的煙硝火藥味,心下一驚,不敢再開玩笑。「你放心,我今晚一定安排特別懂事又漂亮的新人,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陳定腦子亂轟轟,幾乎是惡狠狠地按掉了通話……不知怎地,明明他自己也氣溫宜氣得要命,可就是受不了有人胡亂批評詆毀,說她的不好。
今天晚上他不把Riley灌得爛醉如泥,他陳字就倒過來寫!
棒天早上,溫宜輕敲了兩下大門,才打開了陳定家門。
可是一踏入里間,她就感覺到不對……
大廳內安安靜靜,一室冰冷,走進廚房內,她一眼就看到了沒有被動分毫的昨夜菜色。
東坡肉上頭已經凝結成了一層浮白的油脂,艷色不再,徒留惡心。
吧貝絲女圭女圭菜經過一夜已經干癟失去翠綠,炸蝦軟塌塌,冷冰冰的兩只小湯鍋里,盛裝的更像是兩道淒慘的笑話。
「定先生?」她揚聲喚。
整間屋子空空蕩蕩,沒有回應,顯然主人已然離家未歸。
溫宜默然久久。
想起他昨夜的受傷與悲憤,再對比眼前這一幕,仿佛是在她意料之中,可沒想到接受起來卻意外的難受。
只是,就像她心底深處那懸得高高,惶惶然忐忑難安的第二只靴子終于落地了。
溫宜閉上了眼,慢慢做了兩個深呼吸,想露出釋然的微笑,卻覺得自己心口沉甸苦澀得連強打精神、強顏歡笑的力氣和興致也沒有。
她只知道自己真的很惡劣,並且壞透了……
好像早就等著陳定原形畢露、故態復萌,等著證明他就是自己口中那種容易變心、不值得信任與托付的男人,證實他對她的菜和她的人,一旦隨手可得以後,就會立刻失去興致,棄之一旁不屑相顧。
理智上,好像她對了。
可是溫宜心底很清楚,陳定他其實是一個有溫度、有熱血,而且有真心的男人,他看著她的菜和她的人時,眼底亮閃閃的喜悅與光芒,深刻真誠得無法矯飾。
他很好,真的很好,而且……他確實令她怦然心動。
但是,她要不起。
溫宜嘴角微微牽動輕揚了起來,眼神里的寂寥落寞已然被完好地藏在平靜坦然里。
說到底,陳定就算尊貴如摩洛哥親王,她也不會是美得令人屏息,集美麗無雙與優雅氣質于一身的葛麗絲•凱莉。
那位人們眼中麻雀變鳳凰的葛麗絲王妃,其實真實身分也不是平淡無奇的灰姑娘,她本身是美國著名的傳奇奧斯卡影後,出身費城名流之家,擁有智慧美貌與善良的人格特質。
她本身的光芒璀璨如永不熄滅的星辰,摩洛哥親王蘭尼矣三世在一九五五年的坎城電影節和她邂逅,深深愛上了她,兩人陷入熱戀後,他繼而安排一連串的美國官方訪問,親自到費城和葛麗絲的家人見面,在征得他們的同意後,向葛麗絲求婚,並正式舉行婚禮。
數十年來親王與親王妃相愛至深,直到葛麗絲王妃五十三歲那年,因心髒病發導致車禍去世。
這樣的愛與幸福,傳奇又唯美得令人心疼。
可世上有幾個葛麗絲王妃?
就算有幸躍上枝頭成為萬眾矚目的王儲的另一半,黛安娜王妃帶給人們的嘆息與唏噓又何嘗少了?
人,還是貴在自珍自重與強大。
勢均力敵的愛情與尊嚴,互相包容與體諒,才是一對夫妻能否長久走下去的關鍵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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