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天雪才跨過門濫,一個微胖婦人已沖到面前,神情激動,「九姑女乃女乃,姑女乃女乃身子可好?這,睡得可好?」
閔天雪內心一陣溫暖,握起那微胖婦人的手,溫言道︰「程姨娘,我很好。」
「那就好了。」程姨娘眼眶一紅,「見到姑女乃女乃身體康健,奴婢比什麼都高興。」
程姨娘想起什麼似的,連忙轉身告罪,「請老爺,太太恕奴婢無禮,奴婢見到姑女乃女乃一時高興,回去一定好好反省。」
閔三太太笑說︰「這也怪不得你。」
她本就不是氣量狹小的人,三房在閔家已經艱難,要是她們幾個女人再內斗,那真不用活了,退後一步說,九娘現在可是一品將軍夫人,她這嫡母無論如何是要給程姨娘幾分面子的。
于是她對程姨娘跟趙姨娘說︰「姑女乃女乃難得回來一趟,就不用拘禮,都坐下吧。」
閔天雪見過父親,母親後,在下首坐下,包嬤嬤很快奉上茶水點心,便又退下了。
閔三老爺見到女兒,意外是意外,但也十分高興——這幾個月過得可真舒服,人人知道他是車騎將軍的岳父,奉承討好是免不了,就連嫡母跟兩個嫡兄對他的態度都好了不少。
「車騎將軍傷勢如何了?」
閔天雪沒想到閔三老爺一問就問這個,呆了一會才說︰「自然是慢慢恢復中。」
對耶,她都沒打听丈夫的狀況。
想想自己也太沒良心了,好歹也是名義上的四少夫人,可她這幾個月都在想發財計,從沒想過丈夫的平安。
雖然說三年後就要下堂,但她之所以能拿到一萬兩,之所以能買到狄馬侯府老夫人的嫁妝鋪子,不都是因為他嗎?
閔天雪在內心默默責備了自己一下,又想,等明天一定上佛寺去替他祈求一下,然後以他的名義施粥,做做好事,別的不說,現在的好日子都靠四少夫人的名頭,光是這點就要感激。
「那就好。」閔三老爺十分開心,「女婿是我東瑞國的棟梁之材,能平安歸來實在是萬幸,西夷善戰,我們東瑞雖然有鎮西將軍駐守,但打起仗來終究是耗損國力,死傷無數,現在抓了西夷大皇子,那可是西夷王最寵愛的兒子,逼得西夷王現在不敢有動靜,西邊征戰數年,將士們總算可以喘一口氣了,現在出去說起蘇子卿將軍,誰不伸出大拇指,身為岳父,我真是與有榮焉。」
什麼,她的夫君這樣厲害嗎?
她只知道他活著回來,還立了大功,沒想到那功勞居然是抓了西夷大皇子?到底怎麼辦到的,鎮西將軍府的護院那是多到連麻雀都飛不進來,他竟能進入大皇子府?西夷皇子府的警備肯定比鎮西將軍府還嚴格啊。
她一直誤會他只是官二代,對他也不感興趣,今天真是被他驚嚇了一回。
「想想,這可比說書的還厲害。」閔三老爺興致盎然,「被前鋒出賣,百人小隊不是死就是被俘虜,女婿自然也一樣,西夷的大牢是什麼地方,那可是重重枷鎖,重重護衛的地方,沒想到他竟能月兌逃,聰敏機警,缺一不可,而月兌逃後不是回東瑞,是找到那叛將先替同袍報仇,然後想辦法抓人質,大丈夫應如是!九娘啊,女婿可是身無分文的在西夷過了近兩年,只要回東瑞,便能當回他的小將軍,可是沒想到他選擇干大事,哎,真不愧是鎮西將軍府出來的人,真是我東瑞國的棟梁。」
哇,這真的比說書還厲害。
從牢里逃了?西夷人抓到鎮西小將軍不等于撿到大寶,只怕是最嚴厲的看管吧,這樣也能逃?厲害!
殺叛將替同袍報仇,帥!抓西夷大皇子,更帥!真的就跟閔三老爺說的一樣,是干大事的人,這種人應該可以稱為英雄了吧,雖然說沒有夫妻緣分,但有機會還是想見見他,這樣的人很了不起。
然後她又忍不住奇怪,蘇夫人那種勢利眼怎麼生得出蘇子卿這種胸懷大義的人?果然是歹竹出好筍嗎?
「爹之前一直擔心你嫁過去會過得不好,現在總算放了心,兩年雖然不短,好歹你年紀也不大,以後好好侍奉蘇小將軍,要舉案齊眉,相敬如賓。」閔三老爺嘆口氣,「爹也知道把你嫁過去是委屈你了,不過爹也沒辦法,希望你不要怪爹。」
「我明白的。」閔天雪頓了頓,才道︰「爹,今日過來,是有件事情要跟爹爹母親商量。」
閔三老爺跟閔三太太互看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不解的神情,于是由閔三老爺清清嗓子,「既然有事,那就說吧。」
閔天雪早想好說法,當然不能說銀錢來自三年下堂的約定,古代人听到不跳起來才怪,「夫君醒來後知道女兒早先兩年就過門,對我很過意不去,于是派人送了一筆銀子過來,女兒置辦了幾間鋪子,每個月租金有一百兩銀子——」
趙姨娘大驚,「一百兩銀子?」她的月銀也才一兩銀子而已,一時忍不住月兌口而出,馬上又想起場合不對,自己怎麼能打斷九姑女乃女乃的話,連忙低下頭,「是奴婢失禮,還請姑女乃女乃不要見怪。」
閔三老爺跟閔三太太也沒說什麼,因為兩人心里也都是一陣驚訝。
閔家的規矩,老爺月銀十兩,太太月銀七兩,少爺月銀五兩,小姐月銀三兩,姨娘跟大丫頭都是月銀一兩,三房亦然,但想當然耳,閔老太太肯定有偷偷補貼大房跟二房,不然那兩房的老爺能日日上酒樓,少爺們能到采香湖租花船游玩?
十兩對一般老百姓是多了,但對一個皇商府里的老爺來說,真的少,太少太少,去富貴酒樓吃一頓就沒了,听說那富貴酒樓最近多了好多新菜肴,但他卻是一道也沒嘗過,也曾想去跟嫡母說月銀太少,能不能再加個五兩,但話到嘴邊總是會吞下,還是不敢。
「爹爹,母親,這里是四千兩,這是城西四間鋪子的房地契,月收租金是八十兩,這些支撐我們三房已然足夠,就是將來三個弟弟娶親都沒問題,爹爹,您就跟祖母提分家吧。」
閔三老爺大驚,「分家?」
閔天雪點點頭,「是,分家。」
「可、可是你祖母還好好的,怎麼能提?」
「爹爹,我們東瑞國的律法又沒規定幾歲才能分家,之前還有京城富戶把一歲的庶子分出您忘了,還有往來商戶家的秦太太不是把前妻生的嫡子分出去,那嫡子也不過十歲,老人家好不好,跟分家從來沒關系。」
閔三老爺從沒想過這件事情,雖然嫡母對自己不好,嫡兄也總是為難,但他總想,庶子有庶子的好處,至少不用忙生意上的事情,很清閑,平日逗逗鳥兒,听听曲子,一天就過了,可是分家,分家
在城東,一千兩已經可以買到不錯的宅院,他膝下三個兒子,將來娶妻生子,那宅院也夠住了,每月八十兩的租金當月銀綽綽有余,剩下的三千兩就給兒子當聘金娶妻,等到自己老了,學功是寄在妻子名下的嫡子,他分兩間,學懷跟學聰一人一間,那日子也能過得不錯,再以後,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了,自己的兒子自己管,孫子的富貴就讓兒子們去傷腦筋,這麼想來,好像也還可以。
一旁,閔三太太看了也很高興,分家呢,以後自己做當家太太,不用每天早起請安,也不用看大嫂跟二嫂臉色。
婆婆每次有一點小病痛,就要她去院子服侍喂藥,一下要捶背,一下要松肩頸,把她當下人,還嫌棄服侍得不周到,每次都要她再三磕頭表示自己沒有不敬,婆婆才肯讓她起來,那些大丫頭每每看到她做這些下人活都在偷笑,是啊,哪個大戶太太這麼憋屈,給婆婆拍背咳痰,給婆婆洗腳,還要給婆婆倒夜香,婆婆哪里缺下人了,就是討厭他們三房而已。
每次五娘,七娘,十娘,回來,按照禮制先去跟祖母磕頭,婆婆總是故意不放人,寧願大家廳上你看我,我看你的一片沉默,也不願意說句「回三房院子看看」,讓她們母女連一句體己話都不能說,恨都恨死了,卻也沒辦法,可如果分家,自己做當家太太,女兒們就能常常回娘家來探望她了。
在閔三老爺與閔三太太的高興中,只有程姨娘又憂又喜,「九姑女乃女乃,這姑爺要是知道,會不會不高興?」
她雖然也想分家,也想親生兒子學功將來能輕松過日子,可女兒也是心頭肉,九娘是她懷胎十月生出來的,萬萬沒辦法舍了女兒的幸福去成全兒子的將來。
「爹爹,母親,不用擔心,姨娘也放寬心吧,夫君說了,守了兩年寡,這筆錢是我該拿的,只要名目正當即可,爹爹如果要跟祖母提分家,女兒就把銀子跟鋪子房地契留下,明天會派人去那幾間鋪子說,以後爹爹就去收帳,可若爹爹覺得還是在閔家好,女兒可就要把這些拿走了,畢竟還是得跟夫君交代用去哪,用于分家算是理由,但總不能說給爹娘添了私房。」
三老爺眉毛一動一動,又高興,又猶豫。
閔三太太看不下去,勸說道︰「老爺,以後老爺每個月拿二十五兩,怎麼用妾身都不過問,其余家中大小事情,孩子讀書認帳,說親下聘,妾身自會張羅,不會煩到老爺的,老爺就跟現在一樣,逗逗鳥兒,下下棋,去客棧听說書,這樣就行了。」
閔三老爺一喜,那好,他猶豫就是不想當一家之主,事情多,責任大,他不想扛,也扛不來,每個月給他二十五兩又不用管事情,那很好啊,于是喜形于色的說︰「那就這樣辦吧。」
閔天雪雖然不是真正的閔九娘,卻也知道閔三老爺不可靠,于是把裝著四千兩銀票以及四張房地契的信封一並給了閔三太太,「還請母親收下。」
閔三太太想到自己當家的生活,高興的神色藏不住,「九娘,你有心了,唉,你的幾個姊姊妹妹要是有你一半好,我也不用這樣煩惱。」
「五姊姊,七姊姊,十妹妹怎麼了?」
在閔天雪看到的那些畫面里,閔五娘跟閔七娘都是下嫁,一方面因為三房是庶子,以家世來說,庶子的嫡女真比不上嫡子的庶女,加上老太太給的嫁妝不過三十六抬,對象選擇當然有限,不過她也很佩服閔三太太,不是往上找,而是往下找,低嫁,新娘身分比新郎高,女兒在夫家底氣才足,只要不用自己動手做粗活,下人多寡都沒差。
至于閔十娘,她比閔十娘早出嫁,中間兩年又沒回過閔家,實在不知道她嫁的如何,不過憑著閔三太太的智慧,應該不至于所托非人才是。
「你的姊妹每次回家都按照禮儀先去跟你祖母磕頭,然後你祖母讓人把我叫過去,她們出嫁這麼多年,每年回家兩趟,可是我們母女竟然一句話都不能面對面說,哪像九娘,你直接從角門進三房的院子,多麼爽快,枉我身為母親,居然沒想到還能這樣。那幾個丫頭都太怕你祖母了,怕你祖母故意跟夫家說閑話,所以一點規矩都不敢破。」
閔天雪勸慰,「兩位姊姊跟十妹妹肯定是怕母親為難,這才先去祖母那里磕頭,母親放寬心些,這是對您的孝順。」
閔三太太嘆了一聲,「真這樣就好了。」
「一定是這樣的。」
榜扇外傳來咳嗽聲,然後包嬤嬤走了進來,「老爺,太太,老太太那里不知道怎麼知道九姑女乃女乃回來,嚷著要九姑女乃女乃過去呢。」
閔天雪听歸听,卻沒有要起來的意思,「勞煩包嬤嬤過去說,我出嫁後沒有回過門,今日還有話想跟父母說,改天再去跟她老人家磕頭。」
閔三老爺卻害怕嫡母生氣,連忙道︰「九娘啊,你還是去你祖母那里磕個頭吧,總是你的祖母。」
「爹不用怕,女兒的丈夫可是一品車騎將軍,祖母這輩子就是想跟官家打交道,她不會對我怎麼樣,也不會對您怎麼樣。」閔天雪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還有,爹,現在這狀況,您要提分家,祖母肯定不願意,您就請示宗親,我東瑞國制,沒有不準兒子分家的道理,爹可千萬別被祖母唬住了。」
「九娘,我看現在也挺好,還是就——」
「就這麼說定了。」閔三太太打斷丈夫,心里忍不住埋怨,嫡母不待見庶子,那可沒辦法,可是現在明明有機會過得更好更舒服,卻因為害怕嫡母生氣而不敢,是哪門子男人,自己也真是苦命,明明是個女人,卻得一肩扛起三房,今日要不是九娘帶了大筆銀子回來,知道可以分家,她都快要覺得人生無望了,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跟親生女兒說上一句體己話呢?
「爹爹。」閔天雪也是很無奈,「祖母又不會吃人,您不用這樣害怕,按照禮制,祖母不過是商家之女,還得跟女兒下跪呢,您不用管她,真的。」
閔三老爺突然想起來,「對啊,九娘,你現在是一品夫人,唉呀,我真老糊涂了。」說完竟要起身跟女兒行禮。
閔天雪連忙拉住他,又好氣又好笑,「我是您的女兒,您跟我行什麼禮啊。」
一方面又覺得,閔三老爺這種膽小怕事的個性,閔三太太也真辛苦了。
榜扇外又傳來咳嗽聲,包艘嬤再度進來,一臉尷尬的說︰「老太太听說九姑女乃女乃不過去,親自過來了。」
閔三老爺一下站了起來,「母、母親過來了?」
閔三太太看不慣,一把拉住他,「老爺,坐下。」
閔天雪靈光一閃,「爹,母親,讓我坐上首。」
閔三太太很快明白了她的用意,幾人換了位置。
于是,等閔老太太帶著閔大太太柳氏和大房嫡女閔薇薇過來,看到的就是閔九娘坐在主位的畫面,一時間也想起來了,這庶子的庶女現在可是一品夫人,別說閔家,就算整個京城,現在也是跪拜她的多,她需要跪拜的少。
原本想過來指責她不孝,現在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站在閔天雪後面的寶意從小在鎮西將軍府長大,這種事情可見得多了,當下便笑意盈盈的說︰「快點拿墊子來,好讓閔老太太給車騎將軍夫人行禮。」
閔老太太一僵。
閔天雪笑說︰「既然是自家長輩,便免去跪拜之禮吧,祖母請坐。」
閔老太太訕訕坐下。
柳氏見狀,連忙陪笑,「九姑女乃女乃可讓我們好等,兩年才回來一趟,薇薇啊常啥著你呢,說你編工特別好,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跟你討教討教。」
閔薇薇一听,害羞了起來。
閔天雪就奇了,有什麼好害羞的?
印象中,閔家嫡庶分明,大房跟二房的孩子是不跟三房玩在一起的,光看名字就知道,庶出三房的女兒就是以排行命名,五娘,七娘,九娘,十娘,閔薇薇排行十六,但她不叫閔十六娘,她叫閔薇薇,是柳氏最小的親生女兒。
丫頭們很快奉上茶。
閔老太太喝了一口,清清嗓子,「說來你也是有福的,我們閔家十八個姐兒中,你嫁得最好,如今還成了一品夫人,鎮西將軍府一門父子皆一品,這是我們東瑞國百年來頭一遭,現在孫女婿雖然還在邊關,但等身體養好後肯定回來,到時候你可得趕緊生下娃兒,在鎮西將軍府站穩腳跟,才能幫幫你幾個哥哥。」
閔天雪想笑,原來如此啊。
當初想給大孫子閔健捐官,于是毫不猶豫把閔九娘嫁給一個死人,現在見閔九娘人生居然有反轉,又上來說血緣一家親,好厚的臉皮。
她不想答應,連應酬都懶,于是拿起茶盞,輕輕啜了一口,雖然很燙,但還是若無其事的放下茶盞,等著看戲精表演。